第二十四章

    为了组织的事,森鸥外日夜操劳,疯狂加班。

    光是安抚住暴怒的首领,舌绽莲花,劝说对方不要胡来,就让他心力交瘁。

    他这边焦头烂额,忙得脚不沾地,尾崎红叶的日子却过得十分快活。

    森鸥外太忙了,没工夫管她,也懒得试探她,没有来自上司的压力,顿觉轻松大半,部门管理、后勤业务上的事也日渐上手,熟练起来,□□的管理体系原本就十分完善,部长作为各部门的一把手和直接负责人,分担去大半琐事,需要尾崎红叶费心的事实在不多。

    她闲下来,得到森鸥外的允准,能去找幸子玩耍,幸子年幼,天真可爱,没有忧愁,和她在一起,仿佛那些浸绕已久的黑暗的阴谋,都暂时远去。

    兴趣爱好方面,尾崎红叶与爱丽丝一拍即合,喜欢玩换装游戏,将幸子当作洋娃娃打扮,爱丽丝拿出珍藏的蕾丝小裙子,尾崎红叶则审美古典,准备了鲜丽的和服。

    幸子性情温顺,脾气极好,很少任性,不大像个孩童,但一日连换多件衣服,也觉得麻烦,跟她们赌气,躲着她们走,尾崎红叶和爱丽丝一边无措,一边又发出欢快的笑声,配合着玩捉迷藏,再将幸子抓回去。

    连轴转多日的森鸥外好不容易早点回到宿舍,惦记着陪幼女玩耍,满心欢喜要放松身心,却被幸子道,“森医生,你和爱丽丝,两个人都是变态。”

    她终于发现了人形异能力和主人相似的本质。

    锅从天上来,森鸥外恍如晴天霹雳,因熬夜忙碌而虚弱的身体摇晃,“幸子!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么过分的话——”

    他委屈不已,“我一直在辛苦工作,压榨自己就为了今天能早点回来,能够见到你,你这么对我,我伤心的快要死掉了!”

    他面色真的苍白,眼下乌青,半长的黑发松散,垂下来几缕,暗红的眼萎靡,看起来更加憔悴可怜,幸子喜欢他这副样子,心软了,纵容道,“好吧,森医生,那只有这一次。爱丽丝说你工作很劳累,所以我今天换了六条裙子,但是换衣服实在是太麻烦了,下次不要这样了。”

    听见小裙子,森鸥外原本无神的眼迸发出精光。

    但随即,他反应过来,表情裂开,“六条?!诶?!!”

    他转头看自己的异能力,心痛地大喊,“爱丽丝!!!”

    爱丽丝冲他扮鬼脸,惹他生气,“才没有拍照,略略略,就是不要给林太郎看!!”

    她双手叉腰,蛮横道,“讨厌的林太郎,不准翻我的记忆,幸子换衣服,我才不给你看,不然,我跟你没完!”

    森鸥外泪流满面,宛如错过一枚硕大锃亮的钻石,整个人灰暗无比,弯腰驼背,险些哭倒在地。

    幸子踮起脚,要摸摸他,在她的理解内,去安慰可怜的森医生,就是她最喜欢的游戏,爱丽丝帮助她欺负森医生,令他露出弱势的模样,这样,她就不在意今天给爱丽丝和尾崎红叶当洋娃娃的事了。

    她乌发长睫,雪白稚嫩的脸上出现笑容,宛如明净澄澈的宝珠,容貌气质都纯净无瑕,是很少见的会让人感到治愈和休憩感的孩子,那样真诚的喜爱和关心,森鸥外冷硬的心涌起些许柔软的情绪,迁就地蹲下身,不带虚假地笑着,任由她随意摸自己的脸。

    他是情绪稳定的大人,能带给幸子安全感,不会令她受到惊吓,一直很快乐。

    幸子碰了碰他的眉毛,又擦了擦他的右脸颊,森鸥外一直笑眯眯地放任,虽然他也不太清楚幸子这些动作意味着什么,她为人的常识并不多,逻辑古怪,很多时候,都有小动物的直觉,就像小猫喜欢人类的时候,也会跑过来蹭来蹭去一样,表达亲近的方式十分直白。

    擦完后,幸子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她身上有孩童特有的甜净气息,没有杂念,幼嫩柔软,森鸥外细长的眉眼笑开,搂住她。

    幸子心疼他,真心这么觉得,“森医生,你太辛苦了。”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

    自她到森鸥外身边,对方就一直在算计、谋划着什么,为了理想和信念,目标坚定,步步为营,没有片刻停歇,哪怕自身被焚烧,也在所不惜。

    幸子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森鸥外曾说,好逸恶劳是人类的本性。但他也道,人间是炼狱,人要活着,本身就是一件疲惫不堪的事,道理如此,他没什么特别的。

    相反他认为,凡人的努力,正是因此才显得珍贵。

    幸子时常不想他这么麻烦,甚至希望他能经常使用自己的能力,以千百倍的轻松达成同样的结果,她不觉得其中有什么区别,也乐意帮助他。可是森鸥外并不愿意,他的理智、骄傲和掌控欲,令他最大限度地去压榨自己。

    进入□□这么久,他只是许下三个愿望,用于自我保护,搜集信息,以及提升老首领对他的信任。

    但即便如此,首领也没有就此令他省心。

    幸子在森鸥外面前,十分温驯乖巧,她知道自己弱点,人情世故大半不懂,便什么都依赖他,森鸥外的决定,她服从,但若说理解体会,她涉世未深,实在没有多么深刻的感悟。

    她有自己的思考逻辑。

    尾崎红叶常在宿舍逗留,但从没遇见过森鸥外,她如今是情报部的管理者,自然经手过有关GSS的文件,也能感觉组织内部氛围重新紧绷起来。

    前几天,久违地,首领亲自召见了两位干部,开了一次密会,大概是没能得出对付GSS的有用建议,不得不直面组织如今的虚弱,首领气急攻心,大发了一通火,他宣泄怒气后,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身体立刻衰弱下去,为了养病,连续两日,首领室再没传出任何消息。

    也是这几日,森鸥外作为私人医生,没有离开顶层半步。

    幸子身边,是十分安逸的,她被重重保护着,外部惊涛掀起的涟漪无法传达这里,所苦恼的,不过是森鸥外太忙,见不到自己的抚养人。

    但尾崎红叶作为森派的人,自然是觉得,在这个时候,森鸥外越忙,就证明他对组织的影响越大,首领根本离不开他,是好事。

    她甚至还私心祈祷首领病得不省人事,永远不要醒来,不过理智遏制住危险的念头,首领若无法睁眼开口,对于去年刚加入□□、根基尚浅的森鸥外来说,是不利的。

    他们暂且,都需要首领这块招牌。

    个中缘由,不便向孩童解释,所以幸子偶尔问爱丽丝森鸥外什么时候时候回来,尾崎红叶也会在一边柔声安慰,说些无关紧要的动听言语,替森鸥外开解。

    幸子并非真正一无所知,森鸥外的野心不曾瞒她,她知道森鸥外有自己的谋划,不会无理取闹,只是在小小的烦恼,向大人撒娇。尾崎红叶哄她,她还道,“森医生太要强了。”

    她说话口吻老气横秋,像个小大人,只是白嫩嫩的脸格外可爱,蓝瞳水灵灵的,“他如果愿意服软,早些低头就好了。结果又有什么分别呢?”

    “不过,如果森医生就这么妥协,就不是我认识的森医生了。”

    这句话说完,她自己想通,不再纠结,鸦羽色的细眉舒展,表情重新开朗起来,继续低头,砰砰拍打着手里色彩鲜艳的手鞠球,铃铛声清脆,专注地玩起来。

    尾崎红叶原地迷茫,她尝试理解幸子的话,大约小孩都会埋怨得不到大人的陪伴吧。

    幸子若懂事能够自己想开,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般想着,她没有深究,目光落到一边开心玩耍的幸子身上,再次柔和。

    幸子手上那个紫色的八重菊手鞠,还是尾崎红叶送给她的。

    八重菊是比较基础的花纹,适合初学者,是尾崎红叶闲暇时,自己做的,里面放了铃铛,拍打起来,会有清脆节律的铃铛声,悠扬动听,十分吸引孩童的注意。

    据说,江户时代,家中若有女孩,女性长辈会亲手缝制一个手鞠给她,内里藏有纸条,书写美好的祝愿,寓意着希望她健康成长。

    尾崎红叶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祝福。她对自己的亲人毫无印象,甚至记忆中没有多少能够无忧无虑玩耍的时期。港口mafia收养她,将她培养成杀手,给予衣食和庇护所。从此,她的身上,也被这个组织的黑暗烙下了印痕,这些痕迹和记忆如淤泥一般,将她紧紧裹覆住,无法挣脱。

    她也曾向往正常世界的生活,无法忍受首领将她作为一个可以交换的物品,她不怕杀人,也不怕死亡,但不想没有自尊,所以她渴望逃离这座城市的阴暗面,当时有人向她伸出手,要带她私奔,那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红叶,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一刻,仿佛尘封紧闭的大门洞开一隙,他身后有另一个雍容明亮的世界,她被其中的光彩迷住,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可是,结果并不好,那人失去了性命,沉重的大门再次关合,她的世界也就此没有了希望,丧失了所有勇气,变得如一潭死水。

    她被黑暗紧紧地拽住了,黑暗中生长出来的花,想要追逐阳光,等待她的,不过是更惨痛的灼伤。

    这样的道理,她用一生一次的代价才明白。

    当她看到幸子,尾崎红叶恍惚间,在透过她,看到另一种可能。

    森鸥外将幸子养得很好,宠爱她,教养她,她成长得这么好,纯真可爱,有如明珠一般光润洁白,见过她的人都会很喜爱她。

    尾崎红叶再畏惧森鸥外,忌惮他虚伪狡诈阴狠,也不得不承认,他身上不多的温情,都给了抚养的孩子。

    幸子不是另一个她,但她忍不住,将自己没有的,都送给她。

    无论是手鞠,还是手鞠球里的祝福。

    -

    幸子原先,也是有一个手鞠球的,是麻叶纹的。

    晴天时,在神社外面,她也经常抱着手鞠玩耍,只是地面很脏,没拍几下就会变脏,她没有玩具,很珍惜唯一的手鞠,玩也不尽兴,干脆就不带出去了。

    现在则不同,沙发的地上全铺着羊毛地毯,雪白的足袋踩上去,也不会沾染上灰尘。

    而且,即便这个脏了,红叶说,还要给她做新的,她可以尽情玩耍。

    “かごめかごめ

    かごの中の鸟は

    いついつ出やる

    夜明けのばんに

    鹤と亀が滑った

    後ろの正面谁?”

    清脆的铃音一声一声,幸子拍打着精致的手鞠绣球,和着节奏,唱起了熟悉的童谣,她穿着红色的京友禅振袖,绘有叠浪般的青海波和七宝花纹,尾崎红叶和爱丽丝的审美不同,爱丽丝会挑选适合幸子气质的颜色雅致的和服,尾崎红叶则更喜欢传统的、有给孩童祝福花纹的鲜艳富丽的衣衫。

    幸子一个人玩着手鞠,穿着鲜艳古典的和服,长长的衣袖随着“砰砰”、“砰砰”的声音起落,她的长发睫毛极为乌黑,肌肤雪白,鬓边花穗垂落,衬得眉嫣目远,小巧玲珑的身影,就像是寺庙里袄门上色彩富丽的金箔绘,极为美丽。

    【笼子笼子

    笼中的鸟儿啊

    何时何时出来呢

    在黎明的晚上

    鹤与龟滑倒了

    「正后方是谁呢」】

    稚嫩童声悠然,不知疲倦,幸子一遍又一遍唱着熟悉的童谣,一个人拍着艳丽的鞠球,慢慢走到了房间的另一边,光照不到的地方,她的声音清澈动听,听久了,又似雾气一般飘渺空灵,仿佛隔着一个世界传来。

    屋内暗下来,尾崎红叶看着落地窗外的晚霞烟色,是黄昏沉降,日夜交替之时。日本是迷信的国度,在古时这被称作逢魔时刻,但横滨是“神弃之地”,连咒灵也不会在这里出现,她更不会信这些,但听歌词的意味,鹤与龟在日本文化中代表长寿,隐隐约约有不祥之意。

    她难得有些不安,对幸子柔声,“幸子,我们换首歌谣好吗?”

    “砰。”

    手鞠有节奏的弹地声音停止了,身穿唐红和服的女孩转头看她,她发间戴着一串红白梅的细工花簪,垂在白皙的额边,细长的弯眉漆黑如墨,仿佛水墨描成,脸却极白,敷粉般模糊,在昏暗重叠的光影中,唯有眼睛极亮,如一尾幽蓝妖冶的银鱼,游移不定的光彩,看得人眩晕。

    奇妙的存在感,不知是装扮还是角度,总给人物语妖怪般艳丽妖异的感觉。

    尾崎红叶心一跳,耳边如擂鼓,“咚咚”地响起来。

    幸子抱着球,见她发呆,歪歪头,目露疑惑。

    她站一会,穿过客厅向尾崎红叶跑来,发间流苏轻晃,湛蓝的眼睛,骤然出现在光亮处,神采清灵,被夕阳的余晖映照着,一瞬间,像是海上初升的灿烂朝阳,金光熠熠。

    一看到那双有朝日之色的温暖的眼睛,尾崎红叶便蓦地安心下来。

    幸子关切看她,睫毛轻柔如蛾,“为什么呀,红叶,你不喜欢这首歌吗?”

    尾崎红叶吐出一口气,伸手拨开她发间有些缠绕的花穗,真正触碰到后,才有存在的实感,她浅浅笑道,“总觉得,听起来寓意不是很好。正月不是才过去么?”

    幸子懵懂,“原来是不好的么?”

    她低头看手里的球,不解道,“这个歌不是小孩子做游戏时才会唱的吗?”

    幸子什么都不懂,这首笼目歌,还是偶然间,在山下,她看到村民的孩子围起来玩一个游戏,边玩边唱,在一边听着学会的。

    她见他们那般开心,心里很是羡慕,也期望能有人围着自己,陪伴自己玩耍。可是神社在山上,爷爷不准她下山,更不准她去村子里接触村民。她那次好奇,偷偷从后山的小路跑去,回来还被责罚了,所以即便她学了歌谣,身边也没有人,一直凑不齐玩伴。

    爷爷去世后,她更是乖巧,听他嘱托,再没离开过神社。

    唯有那次被村民驱逐,大家拿着棍棒,成群结队来神社找她,声势浩大。她再不知事,也知道不能被抓住,只能躲起来,玩捉迷藏那般,让他们找不到,然后从神社后面的小路逃下山。

    那时还在下雨,天色晦暗,山路很滑,幸子几次看不清路,差点滑倒,滚下山去,她努力逃跑,就在险些被追上的时候,撞见了森鸥外,他脸生,文质彬彬,气质出众,身边还带着爱丽丝,一看便是陌生的异乡人。

    幸子走投无路,只能向他求助,当时森鸥外明明不认识她,对她无所求,但面对一改昔日恭敬脸面、凶神恶煞的村民,还是选择庇护她。

    一众人骂她“灾星”、“伪神”,说她“骗人”、“害死了人”,七嘴八舌讲了一堆,幸子虽不理解他们为何这么生气,但听着,仿佛也觉得自己很过分了。森鸥外却没有动摇,他有自己的判断,倒是试图讲道理,可是村民们愚昧,文化水平又低,正在气头上,听不懂他说的话。

    森鸥外无法,遵循不惹事的原则,只能躲祸,他逃跑,还记得要带着幸子一起,不能将她独自留下。他找到地方避雨,让爱丽丝生火取暖,还给了幸子毛巾擦脸,和善地给她讲道理,长得又好看,当时幸子便觉得,他真是个好人。

    给村民当巫女,看他们的愿望或实现或落空,也许有趣,但若是不当,也会惹来灾祸。

    于是幸子想,与其留在神社继续做神使,不如跟着森鸥外一同离开。

    她觉得这个选择是正确的。现在,她有了更好的生活,就像村子里的孩童会被父母疼爱保护一样,森医生也会照顾她,她自觉有在好好长大,对笼目歌的游戏不再有执念,也不会去羡慕别人拥有朋友。

    于是她听到尾崎红叶的话,也愿意直接应下,“好啊,那我唱别的吧。”

    幸子没有正常的童年,没上过学,会的歌谣根本不多,还是爱丽丝教了几首,那些歌曲,都是森鸥外幼时耳熟能详的,她想了一会,拍着手鞠球,又唱起了さくら。

    “さくら さくら

    野山も里も

    见わたす限り……”

    童声像是溪流,清澈空灵,缓慢悠扬,潺潺而过。房门微敞,爱丽丝欣然看着幸子玩耍,手中款式老旧的手机被静音,屏幕亮着荧光,备注过的号码呼叫一遍又一遍。

    她不知在等待什么,看了一会后,才转身合上门,按下接通键。

    再开口,爱丽丝脸上的神态发生变化,从口中逸出的,是温和优雅的男声,与森鸥外如出一辙。

    “啊,甚尔君?久疏问候了。”口吻稳重,微微的疑惑,对面实在是稀客,但嘴角笑容放大,极致的割裂感,透出显而易见的愉悦气息。

    少女宝石般的蓝瞳深处中跳跃着神经质的血光,恶魔的灵魂在低语,“时隔这么久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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