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升任干部，相当于身份过了明路，资产、人脉、势力都会实打实地到他手中。

    港口黑手党明面实行五大干部制，干部握有的权利仅在首领之下，席位却不满，战争时期折损了三位，只剩下大佐和渡边干部，资历和威望都不同凡响。

    战后因一系列机缘，首领又提拔了安部和井伏勉强填补空缺，其中安部拓也最为年轻，但被之前掀起的叛乱牵连，本部下了追杀令，至今仍在逃亡，下落不明。

    井伏上二有强悍的异能力，但最为鲁莽，不如老人圆滑精明，在之前的五大干部会议中惹怒了老首领，明明是三位干部联合起来制止老首领连坐，还组织安稳，他却被首领拿来开刀，下了死令，发配北海道的分部，相当于终身流放。

    如今本部只有三位干部在干活，森鸥外一上任，名下就多了情报部、审讯部需要管理，虽说部门直属领导是各部部长，但是作为干部，仍具有统领和管理的职责，一些比较重要和敏感的部门如医疗部、武装部、财政部等则由首领直接过问。

    不过首领身体精力不济，大部分上报地事务都由秘书助理森鸥外处理并选择性汇报，他也正是忙得分身乏术，才产生了找个人分担的想法。

    最后选中了尾崎红叶。

    尾崎红叶暗杀出身，擅长审讯和刺探情报，处理相关事项应该颇为熟悉，森鸥外也没什么不愿放权的想法，他善于辨认和使用人才，只需要计划的大方向仍在掌控中就够了。

    对于尾崎红叶而言，手握权柄的滋味，比性命自由都掌握在他人手中要好很多，原先负责辅助她任务的情报和支援小组也仍旧归她名下，她干活尽心竭力，正是如此才发现，森鸥外在□□的渗透程度，比她想得更高。他有好人缘，善于伪装，在哪里都吃得开，即便是资历极深的两位干部，对他都很客气。

    他离首领最近，深得对方信任，没有人想得罪他，都争相讨好他。

    事实上，森鸥外进入□□后，首领愿意听医者规劝，收敛脾气，没有那么残暴了。

    首领疏远干部，害怕刺杀的事重演和被夺权，却独独信任他，愿意被他控制，这样下去，哪怕他哪日说出首领要传位给他，恐怕都有不少人信吧。

    尾崎红叶产生了这样危险的想法。

    不过么，这样的走向恰好是符合她的利益的。

    她向森鸥外投诚，留在他身边做一个发挥价值的部下，总比原先好得多。

    森鸥外曾令她留在办公室，明面上要她保护幸子，实则不然，尾崎红叶并不常在那，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出一些暗杀任务，或者为此做准备，这是她所擅长的。只是暗杀的对象不简单，多出了不少政府和军方的人。森鸥外隐秘控制下的□□少了很多火拼，看似平和进入了疯狂过后的休养生息，实则他暗地里的一些行为，已经触及了底线。

    再怎么样，港口mafia也是黑|道组织，处于黑色地带，并不正规，能有如今的势力，与时局下这座城市特殊的混乱分割不开，但是倘若有朝一日，官方的势力收束，在战后的横滨重新扎根，□□形迹猖狂，四处留下把柄，是很容易被清算的。

    之前四处吞并小组织还能被看作是狗咬狗，政府坐收渔利，森鸥外偏偏动了那么多政界的人。

    港口黑手党多次挑起争斗，看似获胜，实则内部的情况，自己也元气大伤。

    不一定能与政府相抗。

    尾崎红叶独有女性的敏感细腻，已经隐隐察觉了组织看似无序行动下的不祥征兆。

    首领曾将整座城市都扯入无序之中，他若出手，一定声势浩大，标志性装束的黑蜥蜴部队倾巢而出，斩草除根，他疯了两三年，向来是这个风格，外界都习惯了。森鸥外一改往日作风，在其间混入隐蔽的暗杀，或许能混淆一段时间，但时间久了，总会留下痕迹，被发现规律。

    尾崎红叶迟疑着，要不要将自己的担忧告诉森鸥外。

    她对自己的身手和经验有信心，也刻意变换了手法，但她并非无名之辈，不够隐秘，地下世界知道她这号人物，总会反应过来。

    她似乎也没有犹豫的理由，两人在一条船上，她可不希望森鸥外这么快翻车。

    森鸥外留在九十六层的时间不多，尾崎红叶找他时，他正在翻阅一些关于组织下一步动向的文件，这是部长和干部经过层层筛选后需要交给首领过目决定的，而他负责将意见写在特殊的纸条上，供首领清醒时阅览。

    见尾崎红叶主动过来，他还有些意外，两人名义上是干部和直属部下，但大多时候都各忙各的，尾崎红叶对他存有心理阴影，忌惮不已，而森鸥外若有命令，会通过正规程序传达。

    明面上，他还不曾故意欺瞒过首领什么。

    这是首领对他感到满意的原因。毕竟尾崎红叶曾经离首领很近。

    对待尾崎红叶，森鸥外和颜悦色，但这样的表情窥探不见私人情绪，也不多么亲近。他一贯是这副文雅谦逊的样子，看起来脾性温和，想象不到他本性骄傲又富有锋芒，也不愿多么虚与委蛇。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可见是遭受过现实的毒打。

    尾崎红叶敛目正容，说出自己的分析，条条在理，森鸥外怡然听着她的报告，手指拨弄着黑金钢笔纤细的笔身，暗红色的眼微垂，眼睫纤长，貌似在认真倾听，又仿佛在出神，面容不见有多少波动，只是在她说完后，缓缓地露出一个浅浅愉悦的微笑。

    “多谢你的提醒，红叶君。”他声音温厚磁性，带着特有的韵律感，没有独断专权，反而对部下的质疑给予承认和肯定，看起来是个明智的上司。

    可他又回复得太快了，没有半点为难，令尾崎红叶疑心他是早有预料，早就谋算好一切，不过是在等待这一刻，等待有人将此点破。

    这是一场试探。

    她僵住了，顿觉毛骨悚然。

    森鸥外低头，没有在意尾崎红叶的异常，拔开黑金笔帽，纤细的金属笔尖流畅地书写下一行行文字。他一直很忙碌，也许方才也只是在思考怎么解决组织如今面临的一项矛盾，顺便抽空聆听尾崎红叶的推测。

    “如你所言，在这个时候，我的确需要一些外界的意见。”森鸥外一边书写，一边流畅地说道，他的话语流利而笃定，“短暂的冒进后，组织是应该真正休息一段时间，才能更好地迷惑敌人。总之，接下来，我不会再给你分配任务，你可以留在本部，好好休息。”

    “哦，对了，如果红叶君愿意的话，可以抽空去陪幸子玩耍，上一次，幸子玩得很开心，她应该会想再见到你的。”

    森鸥外批阅完文件，合起来，将钢笔平整地横放在桌上，他抬头，对上尾崎红叶怔愣的脸，笑了下，双手优雅交叠于颌下，不经意便摆出了上位者的姿态，温和唤，“红叶君？”

    尾崎红叶回神。

    她恭敬地低下头，“鸥外大人。”

    “还是叫‘森医生’就可以了。”森鸥外笑容更加和蔼，又问一遍，“红叶君，你还有什么事吗？”

    尾崎红叶飞快摇了摇头，意识到森鸥外在赶客，她不逗留，识相的主动告退了。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森鸥外卸下笑容，目光定了定，重新落到书桌上。

    他仍旧翻开那份文件，继续方才的思考，颓废又精明的脸上，有罕见的深思之意，眉头紧锁，对于在心中将他妖魔化的尾崎红叶来说，他露出这样为难的神情，显然是不可思议的。

    可见这件事有多么难搞。

    这份文件是关于横滨最近兴起的一个小组织GSS，原身是由外资控制的民间警备公司，因此成员都是接受过训练的外国雇佣兵，但在随着政府努力帮横滨摆脱租界身份，同时本国资本中断援助后，这类外资的半军事公司逐渐变得非合法化，在连来自海外的援助都撤销后，剩余的人就不得不转变身份，融入横滨本地的风俗，成为了彻底的□□组织。

    不仅是提供安全保障服务，也开始制造危险，袭击没有缔结契约的企业船只，夺取运输的货物，却并不会袭击和GSS缔结保护协定的企业，简而言之便是收“保护费”。

    只是GSS这样的行迹一度弄沉港口黑手党的货物，给组织造成损失。

    另一方面来说，两者的业务也有重合。横滨港是关东最大的走私港口，□□自诩靠海的霸主，手底下有好几条走私线路，在这方面资历极深。也会将自己手底下的走私线路租借给内陆的小组织，收取管理费和抽成，结果货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打沉了，不是明晃晃的打脸吗？

    □□的信誉有所下降，成了外人眼中的笑话，生意被抢走不说，说不定别的眼馋线路的小组织闻风而动，见这个庞然大物不再镇得住一干宵小，也想来分一杯羹，持续不断地给□□找麻烦。

    说不定GSS也正是看中了港口黑手党的地位，觉得它最近安分是先前元气大伤了，才想趁它病要它命，踩着□□的招牌上位。

    这样的挑衅举动自然是惹了众怒，黑手党也有自己的骄傲，经受过文件的人如何义愤填膺不说，可以想见首领定然勃然大怒，森鸥外能预料到他必将再次下达“全部剿灭”的命令，说不定又要迁怒，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安抚全部作废，才觉得头痛。

    □□的武装小队几次三番与GSS的人爆发过冲突，可对方成员都是军方出身，实力强劲，□□本身也处于恢复期，自然讨不到好，即便首领派出无往不利的黑蜥蜴，结果也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

    倘若森鸥外在□□的地位再低一点，只是一个小小的私人医生，没有幸子的异能力，首领根本不会这么信任他，他日日如履薄冰，那么森鸥外对于GSS的出现，甚至是有些乐见其成的。他会希望有一个组织能够吸引□□的火力，消磨□□的实力，牵绊住首领的怒气和精力，让他不再四处点火，停止将横滨搅乱的行为。

    等到□□的势力在持续的斗争中消耗，被打击收缩到一定范围，不得不蛰伏起来，首领身体持续衰败，如果森鸥外再在此时上位，面对首领之位的更替，组织内部必将进入一段混乱期——

    这个时候，就是政府入驻横滨，培植白天势力，黄昏壮大自身，三刻构想初步建立的最好的时机。而森鸥外作为“黑夜”的代行人，也可以利用这个计划，暗中取得夏目老师在政府中人脉的支持，在港口黑手党站稳脚跟。

    但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他能够想办法控制首领的情绪，作为首领秘书和干部在□□延展自己的权威，假以时日，他会在心服口服中坐上首领之位，不需借用外力就能清扫组织内部，将其完全转化成自己的所有物。

    从这个角度说，森鸥外上位根本不需要政府的助力。

    也就是说，他不再那么需要三刻构想带来的利益交换了。

    在夏目老师的构想中，白天、黄昏、黑夜三个组织各司其职，也互相抗衡，为了实现这个设想，代表黑夜的港口黑手党必须收敛如今的威势，退居黑夜。

    但是，对于森鸥外来说，即便是现在的□□，也是他所属的组织，他作为未来的首领，对这个组织拥有天然的归属感。

    他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有朝一日，□□放弃如今所拥有的势力和地位，将自己掌控下的城市拱手让人，成为被政府打压、变成阴沟里的老鼠般的只能龟缩于黑暗的非法组织吗？

    作为黑手党的特殊性，产业大半在违法地带，除非能强大到无可撼动，连政府也一并震慑住，否则面对官方，占着非法的劣势，就有被随时被查封找麻烦的风险。

    既然如此，森鸥外为什么要坐视敌人壮大，引狼入室，自找麻烦呢？

    当然，他也不是想要背叛三刻构想，为了城市的和平和繁荣，站在市民的角度说，他们需要政府的保护，三刻构想是最适合横滨历史渊源和司法现状的制度设计。

    这一点，他和夏目老师的理想目标是一致的。

    他只是，想要稍稍调整下为了掌控这座城市的权力结构和占比罢了。

    既然如今□□是霸主，他想做的也只是要这个地位更加根深蒂固。

    白天和黄昏可以建立，但是，必须笼罩在黑夜的阴影下。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为了组织的长远利益考虑，森鸥外暗地里下绊子，不断打压政府在横滨织起蛛网的进程，派尾崎红叶暗杀关键性的官员，而此刻，他也必须在GSS这个对手进一步成长壮大起来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当然，是在不影响□□自身实力的前提下。

    森鸥外长叹一声，撕开运筹帷幄的表象，伸手挠乱了整齐的头发，深深地郁结了。

    说到底，还是缺人啊！

    缺人，缺钱！但凡给□□修养元气的时间能再久一点，他也不用这么发愁。

    森鸥外只差发出呐喊：

    韭菜啊！到底在哪里！快来给他干活啊！

    他也想要钻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