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在玉禅寺门口等徐涟涟的,是霍老夫人的一位助理。

    助理一路领她走到玉禅寺的食斋房,除了霍老夫人,还有一位衣着装扮很有质感且容貌昳丽的年轻女人。

    那气质,不难看出对方是某位豪门千金。

    徐涟涟落座后,霍老夫人便向她介绍:“这位是远新集团的孙家三小姐,孙清蓉。现在——欸蓉蓉是不是已经开始接管家里的生意啦?”

    霍老夫人笑盈盈地看向孙清蓉。

    孙清蓉马上接话自己现在接管了家族企业旗下的某个服装品牌,因为最新季度的销售额已经突破了以往的最高,所以她爸爸很开心地送了她一套别墅。

    “好好好。年轻人大有可为。”霍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之向孙清蓉介绍徐涟涟,“这位是就读于燕京大学的徐涟涟,未来可期。”

    孙清蓉和徐涟涟互相点头微笑。

    霍老夫人知道徐涟涟在同龄人中相当突出,不仅在社交媒体上是一个很受欢迎的独立音乐制作人,也是圈里小有名气的年轻配乐师。

    只是见她并没有要补充这些成就的意思,而是目光紧紧盯着陆续呈上桌的斋饭,任谁都看得出她现在饿得慌,霍老夫人微微一笑,问她:“涟涟以后有什么打算呀?”

    徐涟涟缓缓抬头与霍老夫人对视,浅笑着回答:“没想这么远,先顾好学业,其余的毕业后再考虑。”

    席间孙清蓉和霍老夫人有说有笑,徐涟涟则奉行“说多错多,不如不说”的原则,埋头大吃特吃,除非别人提到她,不然坚决不主动搭话。

    玉禅寺的斋饭味道很不错,故此整顿饭下来,徐涟涟一句话都没有说,而是把斋饭一扫而空,吃得相当满足。

    霍老夫人见了,笑看她一眼,起身说去寺庙里到处逛逛,好消消食。

    孙清蓉亲昵地挽着霍老夫人的手臂,走在前面,对玉禅寺的建筑和典故信手拈来,甚至能深入浅出地跟霍老夫人讨论佛学。

    徐涟涟落后她们一步,走在后面边看边听。

    期间孙清蓉有意让她开口,问她知不知道某个木雕造型为什么这么设计。

    她看了眼,诚实地摇摇头,“我没孙小姐懂得多,这回沾了老夫人的光,涨了不少见识。”

    这之后,直到一路行至茶室,徐涟涟都没有主动搭过一句话。

    孙清蓉心里也纳罕,没想到徐涟涟是这样的一个人。

    近日孙霍两家父母有意让她跟霍之邈联姻,霍老夫人这趟约她出来是什么意思,她自是了然,尤其是见了徐涟涟后,更知道霍家非常不满意霍之邈养的这只小雀。

    她原以为这只小雀会很难对付,至少也该是被宠坏的脾性,毕竟有张如此年轻漂亮的脸。

    哪想目前看下来,对方完全就是一个心思简单的小姑娘,饭是真吃,话是真说,被刻意忽略、打压也不当回事。

    茶室已经备好了三套笔墨纸砚,霍老夫人要她们陪自己写写字。

    徐涟涟悄悄给霍之邈发了好几条拜托他快来的信息,对方都没有回,这让她感到十分受挫。

    这次的鸿门宴“菜品”种类之多让她身心俱疲,好几次都忍住要直接找理由跑掉的冲动。

    她今天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过膝羽绒服,研墨的时候心不在焉,墨汁蹭到了袖口,等她发现时,衣袖底部已经染了一片墨渍,有不少已经渗进衣料里。

    孙清蓉见了,先是看了不动声色的霍老夫人一眼,再佯装才发现的样子惊呼:“哎呀,徐小姐快别擦了,等会儿手再沾上就不好了。我那还有一件外套,现在就让人拿来,你先将就着换上吧。”

    徐涟涟摆摆手,“不用麻烦了,还能穿。”

    孙清蓉蹙眉,仿佛真的心疼她不小心弄脏衣服那般:“脏成这样哪里还能穿?一会儿再穿着写字,该是哪里都不舒坦。这不合适的衣服扔掉再换一件就是,我那件大衣是RGA秋冬季秀款,也没怎么穿过,送给你也不算磕碜。”

    徐涟涟擦袖口的动作一顿,随后将湿纸巾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拿起毛笔滚墨,“合不合适,只有穿的人才清楚。我这人有洁癖,不穿别人碰过的衣服。多谢孙小姐的好意。”

    孙清蓉也提笔蘸墨,“徐小姐真的想清楚了?这一会儿走出去,可不算好看啊。”

    满墨的毛笔斜搁在砚台边缘划了划,多余的墨汁淌回砚台里,徐涟涟平静地说:“算不算好看,是别人要困惑的事,不是我要担心的事。”

    孙清蓉:“徐小姐倒是乐观。”

    徐涟涟:“谢谢夸奖。”

    孙清蓉笔锋一顿,宣纸上的笔划便毁了。想着自己刚才真是小瞧这只雀了,她深呼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撤下这张废纸,重新蘸墨提笔。

    听着两个小辈你来我往地交谈,霍老夫人笔锋始终稳健,一言不发,只觉得有趣。

    是在看到徐涟涟写的诗句后,霍老夫人心里才起了涟漪,感慨这是一个相当有脾气的姑娘。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短短十个字,回答了衣服弄脏穿得好不好看的问题,回答了这场特地为她设立的鸿门宴,回答了她和霍之邈之间的关系,回应了所有的质疑和反对。

    不愧是当初自己一眼就看中的人,只可惜对方同她那乖孙有着那样的纠缠。霍老夫人觉得惋惜,也决定暂时不再为难一个小姑娘。

    她这字写得没有孙清蓉的好,但比第一次在玉禅寺看她写的字,已经是进步非凡,且这笔锋字形都跟霍之邈很相似。

    她这书法老师是谁,一目了然。

    霍老夫人明知故问:“你这字进步很大,是专门找老师学过?”

    徐涟涟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跟……一个朋友学的。”

    霍老夫人用看穿一切的目光看她,“是吗,你这朋友的书法造诣,倒是跟我那不听话的小孙子很像。”

    徐涟涟只是微笑,坚决不回话。

    霍老夫人也不勉强,说时候不早了,要回去了。

    孙清蓉便挽起霍老夫人的手臂,继续跟她有说有笑地走在前头。

    徐涟涟依旧跟在后面,想到总算捱到结束了,脸色好了不少的同时,在心里将某人痛殴千百遍。

    到了玉禅寺的停车区域,徐涟涟左看右望,都没有看到一直接送她的那辆车,便低头翻包找手机要打电话过去问。

    后来她才知道,司机早就被吩咐离开玉禅寺了。

    霍老夫人笑呵呵地跟孙清蓉商量好今晚来霍家老宅吃饭后,转头看向准备拨电话的徐涟涟,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涟涟也一起来吧。”

    徐涟涟心头一颤,急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她被拖着步子往那辆雪佛兰商务车走去,内心十分崩溃,又不能大逆不道地用力甩掉老人家的手,只能轻轻地推拒,“这不合适,真的不合适,我晚上还有……”

    孙清蓉也想知道徐涟涟到了霍家老宅,还能扑腾出什么样子,于是挽起她另一只手臂,拉着她往前走,“相逢即是缘,我还想跟你再多了解了解呢。”

    “等等——我不去啊——”

    *

    徐涟涟坐在霍老夫人和孙清蓉后面,听着她们在前面说说笑笑,谈论一些她根本听不懂的话题,心情十分颓靡。

    霍之邈依旧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她在内心尖叫,信息轰炸式地骂他,强烈表示明天必须分手,玉皇大帝下凡了都得分手!

    也不知道发了多少条,在她快绝望时,满屏绿色的对话框,终于弹出一条白色的对话框:【你现在在哪?】

    她是继续发了两条后,才猛然发现他终于回复了。

    那一瞬间她的思绪恍然,周遭的一切像碎片一样被风吹散,满世界的白色里,那个挺拔的身影站在远处,对她说:你站着别动,我现在过去找你。

    刹那间,鼻头一酸,眼底浮起一点温热的水汽,她用力地深呼吸,将骤然泛起的哭意咽回去,恶狠狠地回:【你自己猜去吧!】

    不到一分钟,霍之邈就回复了:【别怕,我会到你的身边。】

    看着不断倒退且陌生的风景,徐涟涟虽然依旧气愤,但惶恐不安的情绪,随着他的这句话,慢慢平静了。

    到了霍家老宅,阔气豪奢的大宅院在细雪纷飞的入夜时分,显得如此庄严华贵,幽浓的古意浸染每一处砖石草木。相比之下,古朴雅致的勤峥园景区就是其饭后消食散步的后花园。

    其中正厅做了现代化设施改造,烧着地暖,风寒雪冷都被隔绝在门外。

    一行人抵达正厅,两位佣人正在布置茶席,螺钿木雕扣玻璃隔扇门推开,丰神俊朗的人步履匆匆地走进来。

    神情萎靡的徐涟涟见了来人,犹如投石入湖,平静无波的内心泛起重重涟漪,沉闷的眼眸如星点骤然亮起。

    一进门,霍之邈先寻到徐涟涟的身影,见她倏然间的表情变化,见她情不自禁浅浅弯起的眉眼,见她突然反应过来应该要生气于是板起一张脸别开目光。

    霍之邈嘴角噙着笑意,挪开目光看向霍老夫人,径直往她的方向走过去,“奶奶回来了。”

    霍老夫人睨着他,怎会不知道他这急匆匆的模样是为了什么,笑骂他:“让你在佛堂老实抄佛经,你倒好,学那梁山伯,做文章不专心,前程不想想钗裙。”

    徐涟涟装听不懂,低头看地砖,哪怕知道他不回信息是被霍老夫人罚在佛堂,也没有半点要原谅他的意思。

    孙清蓉落落大方地上前一步,朝霍之邈伸出手掌,笑吟吟地看他,“之邈,好久不见。”

    “孙小姐,好久不见。”霍之邈礼貌且疏离地同她松松地握手,不到两秒便放开。

    接着他换了张眉目温柔的笑脸,朝一旁不吭声的徐涟涟伸出手掌,语调熟稔地说:“涟涟,好久不见。”

    徐涟涟在心中鄙夷他:今天早上还躺在同一张床上,说什么好久不见,呸!

    她敷衍地握住他的指尖部分,也不看他的脸,礼貌且疏离地回:“霍先生,好久不见。”

    他瞥见她的袖口有黑色痕迹,眉头轻皱,抓住她的手翻过来一看,便见袖口底部染了一片墨渍,“这是怎么弄的?”

    她抬起另一只手推开他的手,双手背到身后,没什么所谓地说:“就不小心弄的啊。”

    他一把将人扯过来,把她背在身后的手重新举起来,半信半疑地问:“这么不小心?”

    随后他抬头看向霍老夫人,“奶奶,你们今天都去做了什么?”

    他没控制好,语气带了一点点责问的意思。

    霍老夫人身旁的助理立刻接话,解释是在茶室研墨写字时,徐小姐自己不小心蹭到的墨渍。

    他垂眸看她,语调轻柔:“是这样吗涟涟?”

    “不然呢?还能有人抓着她的手故意按进墨汁里吗?”梁舒十分不满意地走进正厅,站在霍之邈面前,看向那只蹭了一片墨渍的袖子,“蹭脏袖口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手折了。”

    随后梁舒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跟奶奶说话的。”

    他把徐涟涟拉到身后,站姿笔挺地与母亲对视。

    梁舒看得怒火中烧。

    霍老夫人出声打圆场,“茶都备好了,还站着做什么。”她说着朝孙清蓉招手,“蓉蓉快坐过来。”

    梁舒也缓了脸色,笑容满面地看向孙清蓉,“还是蓉蓉最乖。今晚留下来吃饭,爱吃什么跟阿姨说,让厨房给你做。”

    孙清蓉冲梁舒甜甜地笑,“谢谢阿姨。”

    霍老夫人看向还挡在徐涟涟跟前的霍之邈,“涟涟今天陪我在玉禅寺逛了一个下午,怎么还让人站着?”

    外套脱下来,徐涟涟里面是一身芽黄色厚呢子毛边旗袍,气质温婉柔媚,落座在古韵典雅的正厅中,堪称浑然一体。

    任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在一旁候着的佣人们,偷偷抬眼盯了她好一阵。

    大家的座位距离都是刚刚好,方便交谈,又不会过于靠近以致行动不便。唯独霍之邈不同,偏要抬起软椅靠在徐涟涟身边,两张软椅扶手对扶手,近的不能再近。

    梁舒眼不见为净,侧着身跟孙清蓉闲谈。

    霍老夫人但笑不语,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上菜。

    席间梁舒尽量找话题让孙清蓉和霍之邈二人对话,他们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徐涟涟跟晌午在玉禅寺的食斋房一样,低头夹菜吃饭,坚决不主动搭话。

    梁舒见她说话不满意,见她不说话更不满意。

    梁舒觉得,再怎么样,徐涟涟到底是自己儿子放在心尖上的人,在饭桌上一声不吭就知道吃吃吃,这怎么行。

    好歹展露点能耐让人看看,是怎么征服她那出类拔萃的独子,总不能是年轻漂亮这种肤浅的理由吧。

    于是梁舒也不着痕迹地给徐涟涟递话,徐涟涟便抬头微笑,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呢”、“这个我不懂呢”、“我脑子笨,对投资啊金融什么的一窍不通”之类的话。

    也不能说她是在搪塞,因为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很真诚,不了解的东西决不硬扯,也丝毫不介意在他人面前坦露自己的不懂。

    问起她的学业,她也只是说:“还可以,能保证不挂科。”

    她很早的时候就在接触网红圈和MCN经纪公司,圈内的明争暗斗、利益厮杀并不比豪门世家的少,残酷程度也不比豪门的低。

    她从来不愿参与纷争,所以装聋作哑、装傻充愣的本事,不能说是炉火纯青,那至少也是熟能成巧。

    她很清楚自从香云里酒店事件后,跟霍之邈关系紧密的霍家人,都十分反对她跟霍之邈的关系。

    如果他人一开始就对自己存在偏见,那她不管做什么,在别人眼里都是差劲的。

    也不是谁都值得她耗费心力去打破偏见,既然你觉得我哪哪都不好,那我就顺你的意,表现出确实哪哪都不行的模样。

    霍之邈对她的脾性了如指掌,瞧着母亲的脸色,便要打破微妙的气氛,先问孙清蓉,今天都跟奶奶在玉禅寺做了什么。

    对于霍之邈的主动递话,孙清蓉很配合地一一回答。问起在茶室写了什么字,她也开心地说了,他顺势夸了句好悟性。

    接着他问向身边的人,“涟涟写了什么?”

    吃剩的饭菜都已经撤了下去,徐涟涟现在捧着一盅山药排骨炖汤,小口咬着瓷勺里软糯烫口的山药块,头也不抬地回:“我记性好差的,不记得了。”

    梁舒相当不满意地皱眉。

    霍老夫人呷了一口莲心茶,替她回答:“写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霍之邈轻笑道:“年纪小小,还挺有骨气。”

    梁舒往心里一思量,看向徐涟涟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徐涟涟抬头瞪他,客客气气地回:“霍先生抬举了。是惠能法师的《菩提偈》写的好,我不过是沾了前人的光。”

    霍之邈闷笑两声,开始顺着她话说,确实是抬举她了,说她比不上孙小姐的才能出众又吃苦耐劳,年纪轻轻就让接手的服装品牌更上一个台阶。

    说她这人怕吃苦,张教授要举荐她进交响乐团,她不要,就要自己编曲录音做音乐,觉得这样才自由自在。

    说她在专业上也不够专心,每天练完二胡,不是去玩古琴、长萧,就是吉他、小提琴,什么乐器都要玩一玩。现在还玩起了电子乐。

    说她脾气也大,仗着自己有点才华,圈里著名的影视投资人找她做配乐,不过想跟她聊两句闲话,她就一句谈感情伤钱,逼的人一遍遍解释真不是那个意思。

    说她不会交际也不懂变通,别人兴致盎然地跟她搭讪,跟她聊风花雪月,她跟别人说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最后他摇头叹气,说她能平顺长这么大,真是多亏了这张可爱漂亮的脸。

    他这一番明贬实褒,听得孙清蓉抿直唇线,梁舒一声不吭,霍老夫人笑而不语。

    感触最深的是徐涟涟,她侧着头一直静静地听他说,勺柄搁在瓷盅边,勺里的山药块早就放凉了。

    连绵的情意于眼眸中,无声地翻涌。

    “不过她有一点好,”霍之邈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一首《梁祝》演奏得尤为动人。”

    徐涟涟眉头微微皱起,心里泛起一丝丝不好的预感。

    “她最擅长的部分,”他看向梁舒,“就是‘抗婚’。”

    她用来反抗他的话,被他用来反抗家里人,反倒坐实了二人情比金坚,谁也别想拆散。

    她咬着牙深呼吸一口气,最后还是选择默不作声地低头继续喝汤。

    梁舒冷着一张脸,盯着霍之邈,“那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她演一演。”

    霍之邈向后靠在椅背,伸臂搭在徐涟涟的椅背上,风轻云淡地说:“小姑娘被惯得很娇气,整天下来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下回吧,以后多的是机会。”

    谁惯的,席间一目了然。

    这“以后”背后的深意,彼此也是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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