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然而京城的除夕却没有那么好过了,没有人山人海,也没有火树银花,哪怕街头巷尾的鞭炮声忽远忽近的炸响,家家户户都挂上了鲜红的灯笼,也还是盖不住红墙绿瓦下的苍凉。

    这是一个极为惨淡的新年,宏正帝生死不明,北狄入侵,江南沦陷等一道道噩耗接踵而至,如同阴霾一般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起先谁也不相信大安百年来的安定会在一夜之间倾塌,可直到文武百官回城的那一天,众人都没有看见宏正皇帝的身影,这才相信那些传言全都是真的。

    亡国之祸近在眼前。

    一时之间,京城上下人心惶惶,真的假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一会儿是北狄直逼天山,一会儿是西越已经拿下了北阳运河,仿佛大安明日就要改名换姓了。

    然而满朝文武谁都没空去稳定民心,在内阁连发了几道政令,调配完粮草辎重后,由几个世家官员牵头,开始了自天山争辩后新一轮的储君争夺。

    混乱意味着时机,他们都希望能借着这混乱的时局把对方打得毫无翻身之力。

    可朝堂无主,宗亲们也都回了各自的封地,两方争执不下后,不约而同地奏请皇后出面主持大局。

    冯皇后自及笄之年就浸润在后宫,半辈子心计都扑在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上,哪想过有端坐在前朝的一日,她这辈子最大的期许和历朝历代的妃嫔一样,只要能维持母家荣宠,坐享太后的尊荣即可,她并没有武皇吕后那般执掌乾坤的志向。

    她隔着珠帘看底下的大臣唇枪舌战,掌心中一片冰凉,根本拿不出喝止他们的勇气,她就像一根两面摇摆的墙头草,谁说都是对,谁说都是言之有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说辞,他们逼她在两个儿子中选择一个,全然忘了她是孩子的生母。

    若是从前,她自然是属意安王的,那时睿王年幼,能担起争储大任的只有老三,所幸这个孩子虽然为人风流,可心计手段样样不差,成了她最大的指望。

    后来周瑾谦崭露头角,逐渐与安王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冯皇后既惊讶,也有些担忧,她欣喜于两个儿子都替她争气,将未来的帝位牢牢攥在了冯家的手里,又不由得担心兄弟俩会因此自相残杀。

    她自认自己不是个慈母,可也做不到看两个儿子刀剑相向,更别说如今还要由她来做这个恶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冯皇后一时难以抉择,若是换一个皇子,她都不会像今日这般困顿。

    然而还没等她纠结多久,底下的大臣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禀皇后,”何颂出列拱手道,“眼下南北战事并起,西越北狄连夺我大安大半疆土,已然到了危急存亡之际,还望皇后早做决断,择立储君,稳固我大安国本!”

    “臣附议,国无君主,岂能久乎?”陈樨也上前一步道,“如今帝位空悬已有半月,军事政务也耽搁了半月,现在外头流言四起,人人皆道我大安即将易主,民心惶惶不可终日,择立储君迫在眉睫!”

    冯皇后揉了揉抽疼的额角,轻叹了口气,细声细语地说道:“二位大人皆言之有理,本宫也心里着急,可祖宗有言后宫不得干政,本宫自入宫以来也一直恪守宫规,不曾妄议。如今皇上生死不明,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担得起择立储君的重任,更何况安王和睿王都是本宫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叫本宫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王冕冷哼一声,毫不客气的说,“要我说,这储君就该是安王殿下,安王处理过的大小政务不计其数,最能应付眼下的乱局,睿王虽才学广博,可诸多政务尚不熟悉,万一纸上谈兵出了差错,那我等岂不成了大安的罪人!”

    “大人,你这话说的好像安王殿下也打过战一样。”吏部尚书魏泽勋白了王冕一眼,他向来偏爱睿王,此刻忍不住替其说话道,“我朝除了太祖和武帝,何曾面临过兵祸之患。既然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又何必在这出言嘲讽?”

    “没错,”新任吏部侍郎也高声附和,“选君当选万民所向。睿王贤才天下皆知,文人学子无不交口称赞,此等贤王如何当不起储君之位?”

    众人又开始骂上了头,车轱辘话来回说,嘴皮子都磨出了泡,焦灼之下,最后把问题又抛回给了皇后,齐声而鸣:“国之将危,臣恭请皇后速做定决!”

    “速做定决?本宫如何能定决?”冯皇后泫然欲泣,她看向殿下两个儿子和那些逼宫的大臣,又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张远清,心中顿时有了主意,立马柔声问道,“阁老,您辅佐过两代帝王,您比本宫更看得长远,依阁老所见,二位皇子谁更能胜任储君之位?”

    张远清看向冯皇后,他明白皇后这是交出权柄,不想再插手此事,要让他来做这个恶人了。

    张远清没皇后那么多顾忌,自然是没在怕的,可选储君也不是选萝卜,他说哪个就是哪个,正如众为大臣所言,两位皇子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足,若是盛世之时,微有些瑕疵还可慢慢改正,可眼下正处乱世,任何一点疏漏过错或许都会导致亡国之灾。

    慎重起见,张远清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只说此事重大,内阁要商议出个章程行事,两日后必给出答复。

    大臣们听了也没什么意见,两日就两日,左右他们都僵持了这么些日子,也不差这几天。

    散朝后,几位内阁长老拥着张远清出了殿门,进了议事堂,愁眉不展地叹声道:“阁老,就您所见,这两位皇子哪位更能担此大任?”

    张远清没有回话,他哪个都不看好,真要说起来,他心里的确是有个人选,只是那人提起来也只会引来一阵腥风血雨,反倒害其性命,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张远清可惜地长叹了口气,他望着殿外阴霾的天,只觉沉闷得透不过气,好像那常人不敢抬头直视的九重阙轻轻一捻,就能粉碎在尘埃里。

    一旁的长老还以为他也是再为此事发愁,也忍不住唉声叹气道:“要我说,要不然就选安王得了,安王手里攥着户部和兵部,日后调遣粮草,发放银两倒也方便。”

    “可睿王在民间的呼声最高,万一选了安王做储君,怕是会被天下文人唾骂啊。”另一人说道。

    “都别争了,”张远清制止了将要爆发的争论,“如今大安危在旦夕,不是我们同室操戈的时候。储君的人选既要强干,又要得人心,不如搞个投票提名,让那些大臣们自己选去,哪位皇子的得票最多,哪位就是大安未来的储君。”

    此话一出,所有人愣在了当场,这做法听上去实在有些儿戏,不像是阁老能说出来的话,可认真想想,好像也的确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就连得知消息的文武百官和两位皇子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官员间走动的更加频繁。

    然而就在投票的前一日,一个衣着褴褛的男人携带一卷账本敲响了京兆府前的鸣冤鼓,那人自称是罪臣卢永祥的贴身侍从,要状告安王走私乌香,谋害朝廷要员,里通外敌之罪!

    安王当初所担忧的隐患终于是爆发了,还处在这夺位的关键时候,简直是蛇打七寸!

    京兆尹本就不想参与两党之争,这些日子更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可没想到这碳火山芋竟然还能自己找上门,还闹得人尽皆知,弄得他想装聋装瞎都不行。

    无奈之下,京兆尹以此事慎大,不敢妄自决断为由,直接连人带账本一起送到了张远清的府上,将一切全交由内阁处理。

    等安王听见风声,做出行动时,一切都已经迟了。

    张远清已经吩咐让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共审此案。

    尽管卢府上下早已被株连,可与卢府沾着亲的永安侯还在。当日,大理寺就派人查封了侯府,将一干人等都请去了诏狱坐坐。

    永安侯不是什么硬骨头,在看见一大批侍卫带着刀冲进侯府的时候,心里已经慌了,在看见那一排排奇形怪状的刑具时,不用大理寺卿审问,自己就把知道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出来,生怕自己说慢了一个字,那些刑具就会招呼到自己身上。

    不到一日,安王伙同卢永祥,姚元宾贩卖私盐,走私乌香的事查了个水落石出,尽管没有证据证明安王里通外敌,可乌香是西越来的,要走私乌香就必得和西越人打交道,光是这一点足以激起大安的民愤了,与此同时睿王一党也不遗余力地放大安王的过错,将他描绘成一个贪财好色,不忠不义之人。

    这对于饱受战火威慑的百姓来说简直是现成的出气口,文人学子连夜撰写文章对安王口诛笔伐,言辞激烈的恨不能让他以死谢罪。

    事情闹成这个局面,争储已经毫无意义了,皇后为了保她这个儿子一命,忙把周瑾谦推上了储君之位,又以为战事紧急,无暇旁顾为由,将安王关进了宗人府,待战事结束后再行处置。

    押解安王去宗人府的那一天,是周瑾谦亲自去送的。

    周少衍一脸平静地看着宗人府的牌匾,对着周瑾谦说道:“很得意吧?亲手把自己的兄长送进了宗人府。”

    “谈不上。”周瑾谦脸上也没什么得逞笑意,“你我二人闹到现在这个局面,是不可能善了了。今日如若不是你进去,那就会是我。”

    周少衍不屑地轻嗤了一声:“没想到啊,我周少衍纵横朝堂这么多年,最后会败在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真是老天无眼。”

    “不是老天无眼,是你太自负了。”周瑾谦转头看向周少衍,平白的直述道,“我被山匪挟持于苍阑山时,你明明有机会杀了我,可你却没这么做,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顾念兄弟之情,而是为了拿我取乐,想看我日日饱受痛痒之苦,可若那天你直接了当的把我杀了,不就没有今天这些事了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道理,皇兄难道不明白吗?”

    周少衍微微眯起眼,认真地打量他这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弟弟,突然觉得他败了也不是没有道理,谁会想到这副皮囊下藏着这么深的心计?

    他轻轻笑了一声,点头道:“皇弟说得不错,为兄受教了,只是……”

    周少衍话音一转,嗓音既恶毒又充满了兴味,“同样的话,为兄也要转送给皇弟才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初皇弟如果能狠得下心剜皮去肉,今日不也不必再受万蚁挠心之苦?乌香的滋味不错吧?是不是日日都欲罢不能,飘飘欲仙啊?只是不知睿王爷的神志还能清醒到几时啊?”

    周瑾谦在安王的刺激下,终是剥下了脸上虚伪的面具,他恶狠狠地盯着周少衍,那目光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周少衍看他这模样却更为愉快了,他拍了拍周瑾谦的肩膀,冰冷冷地说道:“周瑾谦,别以为把我整下了台,你就能高枕无忧了,这国之重任如今可都担在你肩上了,你可要好好撑着,别不小心当了亡国之君,皇兄我就在这宗人府里看着你呢。”

    他说罢也不给周瑾谦说话的机会,转身大步走进了宗人府,如同回了自己的安王府一样,冷声道:“关门,送客。”

    音落,那扇厚重的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与此同时,一封拜贴也送到了睿王府上,里头只有两句话:“年礼已至,不知王爷可还满意?除夕夜望能与王爷小叙片刻,有要事相商。”

    这封拜贴没名没款,单单只留下了一个霍字,在一众达官显贵中极不起眼,门房看了一眼,没当回事,随手夹杂了一堆拜贴之中,周瑾谦也无心去一一翻阅,就这么错了过去。

    直到除夕夜里,周瑾谦草草的与皇后用过了家宴,打道回府时,看见一个他痛恨得牙痒的人正候在门前。

    见到来人,霍华德上前微笑致意道:“王爷,在下前来赴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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