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动心

    紫霄城八月十五的庙会很热闹,这是孟绮吾很少看到的场面。

    她不是不喜欢热闹,而是这些喧嚣让她感到心中不安,一种名为孤独的不安。

    往年这时候,她应该将自己关在毒室配制毒药,或是睡一觉在梦里与那人相见。

    因此,即便此刻站在喧闹人群中,她的眼神依旧是落寞的,孤寂的。

    她在等一人来,等他来。

    周旬礼远远看着,没有靠近,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他在孟绮吾身边很多年,看着她前二十年苦寻天下灵药,研制剧毒,整日冰着一张脸,展颜的次数抵不过遇到纪还野的短短几个月。

    那个来历不明的人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祈祷最好不是仇家派来的心怀不轨之人,那样的话,姑且还能留他。

    他很清楚孟绮吾的性子,一旦有人阻碍她探寻当年的真相,或是欺骗她,那个人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冷情,是她的铠甲,也是她的本性。

    周旬礼抬头刚好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眉眼深邃,让人注意到就很难移开眼。

    纪还野正在和一个江湖人士交谈。

    周旬礼灼热的目光或许干扰到了他,余光扫见来人,纪还野愣了一下,冲对面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低声问:“阁主现在不走吗?”

    纪还野拍拍他的肩,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他衣服里,“走,但不是现在。”

    周旬礼赶到时,只剩下纪还野了,警惕地四下看看。

    纪还野牵牵嘴角,率先开口:“周副使,好巧。”

    周旬礼收回目光,欲言又止,最终道:“门主在那边等你。”

    湖畔许多放花灯的人们,湖面被各色花灯点缀成彩色,流光溢彩。

    “姑娘,放一盏花灯吗?”

    孟绮吾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采花女,刚想说不用,另一只手从她身侧而来接过了花灯。

    “放一盏吧。”纪还野付了钱,跟旁边人借来一支毛笔,递给孟绮吾,“写个愿望。”

    孟绮吾淡声道:“我没有愿望。”

    纪还野笑道:“怎么会,一个人怎么会没有所求所愿。”

    “写了就能实现的话,那这世间就没有遗憾了。”

    纪还野沉默一瞬,将笔塞进她手里,“总得有盼头,日子才能长久。再说了,万一呢?”

    她握着笔,思索了一阵,接过花灯,很快便写完了,“你也写。”

    “好。”纪还野也很快写完了。

    孟绮吾:“你写了什么?”

    “那你写了什么?”

    孟绮吾将手中花灯转向他,同时,她也看到了纪还野的字迹。

    两人都沉默了。

    孟绮吾将花灯放进湖中,凝视着它飘远,融入一片灯海,转过身,纪还野正静静地看着她。

    孟绮吾轻咳一声,“回去吧。”

    纪还野犹豫了下,道:“还早呢。”他手下徘徊几次,握住她的手腕,“跟我去个地方。”

    孟绮吾跟着他奔跑在人群中,他的头发从孟绮吾的脸侧轻轻撩过,她不禁抬起手,发丝从她的指尖滑落,柔软,清香,冰凉。

    她以为纪还野会带她去某个雅致的幽会场所,或是风景优美的郊区。然而停下来时,她眼前是各式各样的弓箭和摆满一面的草靶。

    纪还野:“喜欢哪一个?”

    孟绮吾面露疑惑,直到看见一旁摆着大小不一的各种布偶,她眨了下眼。

    “你让我选这个?”

    店铺老板闻言凑过来,“姑娘,选一个吧,让你夫君给你带回家!”

    两人对这个称呼都愣了一下,但没有反驳。

    孟绮吾默想,如果她说都不喜欢应该会很扫兴。看着纪还野跃跃欲试的期待眼神,她心中叹口气,随手指了一个白发布偶。

    老板将布偶取来,眼睛笑弯了,“姑娘也是破尘的武迷?”

    那布偶竟是以破尘的形象为原型做的。纪还野打量了一番,还挺像的。

    纪还野:“你要这个?”

    孟绮吾点头。

    他不再说话,转身拿起弓箭,拉弓射箭,连中十靶红心。

    孟绮吾小小惊讶了一下,“你还有这本事。你到底……”

    很想知道,又不敢再问了。怕一旦清楚了一切的答案,梦就碎了。

    纪还野放下弓箭,拿起两个布偶,老板笑眯眯地说:“二位走好,概不退换啊!”

    他低头一看,另一个布偶像是淮阳城那位城主,上官今闲。

    将两个布偶给给了孟绮吾,纪还野神色平静道:“我是孤儿,为了活下来,什么都要学一点防身。”

    孟绮吾步子慢下来。

    纪还野笑了笑,“出门没带够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送你礼物,你别嫌弃。”

    孟绮吾停下脚步,眼波颤动。

    纪还野:“回去吧。”

    “你等等。”孟绮吾追上他,牵住他的手,将自己腕上的黑曜石手链过到他的手上,“收好,这是我给你的。”

    这串手链,他曾听周旬礼和孟绮吾的谈话中提到,是栖梧门中最贵重的一件单品,若是哪天穷得活不下去了,当了这串手链还能挺一段时间。

    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欺骗孟绮吾的感情非他自愿,还顺走人家价值连城的宝贝,就太缺德了。

    他急忙取下来,“这,太贵重了。”

    孟绮吾握紧他的手,“贵重你就好好保管。”

    纪还野推辞不了,只好收下。心中想,找机会放回去。

    暮色深了,两人并肩走回栖梧门,看着威严禁闭的大门,谁都没有先进一步的打算。

    夜色昏暗,屋檐悬挂的两盏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不知有谁还在弹奏抒情的乐曲,远处天边绽开绚丽的烟火,光一闪而过,她看着烟火,纪还野看着她。

    鬼使神差的,这个角度,他似乎欣赏到了孟绮吾的美,一种疏冷的,透着一种专注深情的美。纪还野侧过身子,孟绮吾抬眸,一瞬间如过电般,他好似受了蛊惑低下头。

    噔!

    脑子里面弦断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

    孟绮吾近在咫尺的双眼微微一动,闪过一丝诧异,嘴唇的柔软知觉慢慢传达到纪还野的大脑。他严重怀疑孟绮吾是不是对他下了什么迷魂药,否则他怎么会神使鬼差的亲她一下。

    孟绮吾注意到纪还野的不自在,抿抿唇,低下头,“我,你,早点休息。”便快步进了院子。

    许久之后,暗处的人受不了了,走近前来。

    “阁主,阁主?”

    纪还野猛地回神,发现自己还站在栖梧门门口。

    那人道:“阁主,走吧。”

    想起刚刚的事,纪还野懊恼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真该死啊。

    ……

    次日,周旬礼往毒室补进药材。

    亲自将药材摆到对应的位置,周旬礼:“门主,您要的馥蛇引,二公子给您寻来了。”

    周旬礼低头看她的裙摆,“二公子在院子里,您要不要见一面?”

    那裙摆的主人没什么动作。过了会,周旬礼抬头看,孟绮吾正站在制药台前双目无神的捣药,他上前,将一封书信放在制药台上。

    “门主,这是上官城主新下的药单。”

    听到药单二字,孟绮吾稍微回了点神,低眸扫了眼单子上的内容。

    周旬礼问:“请尚公子来试药?”

    孟绮吾收起药单,淡淡道:“先不用。司马御来了?”

    “是,二公子这次带来了您要的那味草药。”

    孟绮吾慢条斯理取下手套,“带我去见他。”

    周旬礼紧跟其后,一边不带情绪地说:“弟子清扫毒室时发现潭里少了几块泡脚石,不知何人所为。”

    孟绮吾:“此等小事,不必问我。”

    虽是小事,但毒室从未无缘无故少了什么东西,周旬礼心中存疑。

    庭院中,站着一名锦衣华服的清秀少年,见到孟绮吾来了,立刻起身相迎。

    “阿吾,你要的东西我寻遍半个大姜,总算找到了!”

    “多谢。这是你要的寒石丹。”相比他的热情,孟绮吾冷淡客套得多。

    司马御像是习惯了她的态度,并未表现出不满,只是倒出瓶子里的药丸,观察片刻,疑惑地问:“这个东西真的可以助人驱寒?”

    孟绮吾:“一次服一颗药,一刻钟后身体还冷,再服一颗,一日最多三次。”

    今日,孟绮吾都没有见人的打算。

    夜里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了,她做了个久违的梦。

    梦里,那个男人又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看到她露出一个动人的笑。

    她的心跳又毫无征兆地加快了。

    孟绮吾有些踉跄地走过去。

    “你,你来了。”孟绮吾喃喃道,“你好久都不到我梦中来了……”

    她习惯性地拥住男人的腰,心中感慨,又觉得胸口酸涩。梦里终究是梦里,没有现实中那么实质的触感,但只是相拥,便觉得心中满足。

    可这种相拥的感觉也许只是她的臆想罢了,孟绮吾不禁想,真实地抱起他来会是什么感觉?

    她听到心跳声,不确定那到底是谁的。孟绮吾抬起头,男人冲她笑,有颗好看的小虎牙,弯弯的眼睛里装着一个小小的她。

    孟绮吾踮起脚尖,亲亲他的嘴角,有些熟悉的温润柔软的触感。她眼波流转,忽然定定地看着他。

    “这些年你总是时隐时现的,现在还敢消失,到底为什么?”

    他说:“我没有消失,你看,我不是来了吗?”

    孟绮吾摇头,又牵开他衣领看,与记忆中一样,锁骨上有一颗珠圆玉润的红痣。她低着头解他的衣服,看到腰间也有一颗红痣。她一直想要再确认一下,事实证明,的确是同一个人。

    “你,是他吗?”

    男人牵着她的手,放在胸口,“你希望我是谁?”

    嘈杂之声搅乱了梦境。

    纪还野皱眉醒过来,揉了揉眼,盯着面前几个不速之客,语气阴戾。

    “谁他娘打搅老子的美梦。”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揺扇笑问:“阁主,您做什么美梦了?”

    纪还野瞪他一眼。

    另一个拿剑的男人接过话道:“哥,你忘了咱阁主从不记得梦中事。不过,听动静可以推测,是个春|梦。”

    纪还野经常做梦,但记不住做了什么梦,一旦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但残留在心头的感觉他有印象,或许,真的是荒唐的梦。

    纪还野警惕地问:“什么动静?”

    被唤作哥的男人,名叫薛厌,是七杀阁的二阁主。薛厌含蓄地笑了下,意味深长道:“不好说。”

    兄长含蓄,可作为弟弟的薛憎却直截了当,“听说阁主孤身潜入栖梧门,还混上了专用药侍,是药效还没过?”

    薛厌含笑不语。

    薛憎道:“阁主曾说,玉骨心经一旦练成,第一件事便是去消费童子身。您的玉骨心经破十层了?”

    薛厌:“看起来好像没有。”

    纪还野又恼又尴尬,阴沉地说:“再说一句,老子把你们从这儿扔下去。”

    薛憎挪开脚步,一直站在后面的陶青怡红着脸愣在那儿,对上纪还野的目光瞬间羞红了耳朵,连连摆手,“阁主,我没有听见你……我什么都没听见!”

    要命,她脑子里全是那几声低哑的喘息。

    事情是这样的。

    入夜时分,纪还野在顶层等阁主团的人开会,一路舟车劳顿,躺靠在阁主椅上,腿搭在桌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薛厌第一个赶到顶层,发现他在睡梦中脸色潮红,还不时有几声令人脸红的呢喃,一下便猜出了所以然。于是不打算把人叫醒。等薛憎姗姗来迟,发现此情此景,与兄长会意一眼后,默契地保持了沉默。陶青怡是来侍奉茶水的,在门口木讷地站了半天,最后被薛厌热情地请了进来。

    另外还有两名清扫的仆役,和一位跟在陶青怡身后的茶侍在场。

    从对他最忠心的侍从路和川口中得知前因后果,纪还野的目光与在场所有人逐一交接之后,平淡无波地收回来,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好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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