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纪还野确实有些动怒,薛家两兄弟见好就收,各自落了座。
陶青怡奉了茶匆匆离开。
合上门,顶层会议厅只剩下七杀阁内门的三人。
纪还野一本正色,“破尘回来了,怎么不见人?”
薛厌叹气一声,道:“他伤得重,还在黄仲裘那儿养伤。”
薛憎臂中环刀,神色肃穆,“这次掌阁为何出手?你们之间做了什么交易?”
纪还野将一捆包裹放在桌上,薛憎以内力将其吸入掌心,打开翻看。
纪还野:“这就是他要的东西,一会有人来取。”
薛憎看着手中的黑色鹅卵石和一只瓷瓶,皱眉,“这是什么东西?你从栖梧门偷来的毒药?”
纪还野指着他手中的瓷瓶,“派人将瓷瓶送去黄药师的药庐,这是破尘的解药。至于那个石头……我也不知道到底有何用处。”
薛憎闻言将东西交给了自家木讷的哥哥,薛厌看起来有些呆,双眼清澈中还有些书卷气,事实上,他确实饱览群书,见多识广。
薛厌接过鹅卵石,取出随身携带的西洋眼镜仔细观察石头上的纹路,“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这颜色,这味道,像是长期泡在药池里的……”
啪!
薛憎打掉他手里的石头,“大意了,栖梧门的东西,当心带有剧毒。”
薛厌瞪大眼睛,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纪还野道:“应该不会,那池子里还有活鱼。”
两人相觑一眼,又盯上那石头。
“掌阁非得要得到的东西,”薛厌若有所思,“既不是毒,那便是药了。”
话音刚落,门外扣响几声。
陶青怡的声音响起:“阁主,程天掌来了。”
“怎么是他来。”薛憎皱着眉,脸色变得不太友善。
门开了,只见中央站着一位全副武装的男子,黑衣黑靴黑手套,除了一双眼睛几乎看不到他一点皮肤。
“纪阁主,我奉命来取东西。”程令疆稳步行至内厅。
纪还野起身,“掌阁答应我的东西呢?”
程令疆从怀中取出一本心经,伸出另一只手,“换。”
纪还野将石头推向他时,程令疆把心经扔给了他,装起石子转身便走,被薛家兄弟拦住。
薛憎用刀鞘拦住,“阁主,你看看那东西是不是你要的,别让这小子再糊弄了咱。”
程令疆幽冷的眸子看向他,无声翻了个白眼。
纪还野笑道:“掌阁是言出必行之人,放他走吧。”
程令疆冷哼一声,大步而去。
薛憎恨得直咬牙,“瞧他那副德行,朝廷的看门狗罢了,整日里鼻孔朝天。”
薛厌安抚地拍拍他,“他对皇帝也是那副面孔,更何况对你我。”
薛憎默然不语了。
纪还野丝毫没把刚刚的事放在心上,静心翻看起手中的心经,内力试着运行一个周天,果然大有益处。
他笑时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那便是真的高兴。薛憎嘴碎,见状忍不住调侃:“阁主,看什么春|宫图呢这么高兴,让我们也瞅瞅?”
纪还野甩给他一记眼刀,“我近日要闭关修行,阁中事务就交给你们打理了。”
玩笑归玩笑,说到正事薛憎也不含糊,薛厌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各自退去。
入夜,旧梦袭来。
纪还野一袭白衣,站在熟悉的槐荫树下,青山傍水,仙境一般。
又是梦,他心里清楚。
远处虚空中,一个女子从缝隙中走出,见了他便冲杀而来,掐住他的脖子,眼底夹杂着极其复杂的情况,爱憎不舍和心疼。
“你去哪了?为什么骗我!”
纪还野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梦里的压制并不会让他真的痛苦,但压抑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难道在这里,你也是骗我的吗?”
纪还野矢口否认,“我没有。”
“你会消失的,是不是?”
纪还野很清楚这是梦,面对眼前的女子,他说不出违心的话,“是,这是梦。”
梦的那头,孟绮吾听到这句话,心中陡然一紧,“梦,对……这只是梦。”
她松开手,沉默了会,又突然拔出发间的簪子,剑指纪还野。
“梦,那你的手链从何而来?”
纪还野低头看去,他手上的确带着一串黑曜石手链,一时说不出怎么得来的,露出了无措的表情。
在孟绮吾看来,他的神色就是心虚。
“你到底是谁,从我身边跑掉的又是谁?”
她的簪子抵在纪还野的脖侧,有些冰冷的,尖锐的触感,纪还野哀伤地看着她,“我一直都在这里啊。”
孟绮吾难以置信地摇头。
明明那么像,外貌、声音甚至是气质都那么像,那怎么会是两个人。
“我会找到你的。”她笃定地说,眼神坚定得像把刀。
拥有过真实的接触,她已经不再满足于虚幻的梦境。甚至,她会带着被现实中伤的愤怒去质问梦里的人,哪怕那也许不是同一个人。
眼前的男人眼神抖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还没有说出一个字,身影忽然如烟云一般逐渐消散了。
孟绮吾眼底露出一丝惊慌失措,下意识抓了一把,手中空空。
梦境中的世界开始坍塌,她猛然惊醒过来。
眼前一片漆黑,慢慢地才看到窗外的月光,她垂下眼眸,望着黑暗中自己的双手。
梦是梦啊,她是不是过分了,为什么要把这个错误怪罪到梦境里的他身上。
孟绮吾有些懊恼,懊恼之余对无故失踪的男人更加恨得咬牙切齿。
骗她财骗她色,完事还想溜之大吉,简直无耻至极!
……
阿嚏!
纪还野被冻醒过来。
四周冰凉一片,他居然在冰室里睡着了。
手握拳放在嘴边哈出口气,也几乎都是冷气。没被冻死真是万幸。
他起身离开冰室,不知怎的心情有些烦躁,余光忽然瞥见手上一串珠链,已经蒙上了一层薄霜,步子一顿。
他居然忘记把这珠子还给孟绮吾了!
“和川!”
路和川几乎是在话音落下时便出现在了纪还野眼前,“主子,有何吩咐?”
纪还野扒下手链,在手心搓了搓,搓掉上面的薄霜,这珠子竟是温热的,稍迟疑了一下,还是交给了路和川。
“找个身手利落的,送去栖梧门。”
“是。”
“务必,”纪还野严肃地说,“务必不能暴露行踪。”
“是!”
纪还野仍不放心,最终道:“你亲自去。”
路和川亲自去了紫霄城,嘱托一个小乞丐去安排另一个小乞丐将东西放到栖梧门门口,远远瞧见被人捡了去,才放心离开。
周粥捡到了被木盒包裹严实的手链,打开看后,惊呼着跑到毒室门外。
“门主,大周,我捡到了梧桐玉!”
不一会,周旬礼从毒室跑出来,“梧桐玉?你确定吗?”
梧桐玉难道不是在门主手上?
方才听见外面的喊声,以为出了什么急事,出来得急,没注意看孟绮吾的手上。周旬礼回头去,正看见孟绮吾不慌不忙走出来,眼神淡淡地扫了眼周粥手中的盒子。
周粥将盒子呈上,周旬礼见到里面放置的珠链,心里咯噔一下。
还真是梧桐玉。
此刻,他竟不敢看孟绮吾。即便不看,也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的低压。
孟绮吾捏着珠链,紧咬着牙,突然一阵大笑。
“好!好你个……”
此时此刻,孟绮吾却连他的真实姓名都叫不出,一股挫败,羞愤,气恼杂揉出的酸水叫她整个人都颤抖。
“渣男!”
……
阿嚏!
纪还野揉揉鼻子,深呼吸一口,看着眼前的功法册子。
玉骨心经修炼过于耗神,过程中最容易陷入昏睡,一旦入睡他就会做梦,虽然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梦,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梦境拖累了他的修为。
修炼玉骨心经需要静心寡欲,为此他多年来洁身自好,不入红尘,这一点他本该做到。可是仍旧一直很难突破境界。
难道又只能用那个办法了吗?
以银针封印四大穴位,入睡而不入梦,方可静心参悟第九层心经。
可是不做梦真的很难受,心里空荡荡的,像破了一个大洞,不停往里面灌风。
纠结徘徊之下,纪还野咬牙选择了故技重施。功法突破在即,姑且难受几日吧。
就在他准备动手封穴之际,石门外响起一阵炮响。
纪还野露出一丝惊讶,起身出了练功室。
顶层会议厅其余人已排列站好,纪还野快步走近,并没有看主位之上的男人。
“属下拜见掌阁。”
身穿黑蟒锦服背对着众人,高大微胖的身形显得他威严十足,缓缓转过身来,胡子有些许花白,乍一看慈眉善目,俨然是忠臣良相。
司马章周的声音如他这人一样,沉稳,不疾不徐,“破霄,你做得很好。不仅拿到了栖梧门的药石,还带回了栖梧门至宝。”
纪还野愣了下,“至宝?”
司马章周笑了笑,“我的人亲眼看见,孟门主将她的黑石手链戴到了你的手上。那,便是江湖上号称有起死回生之力的梧桐玉!”
四下一片唏嘘。
纪还野:“……”
司马章周:“不打算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
路和川看了看沉默的纪还野,捏紧了下手心,向前一步抱拳,“掌阁,那东西还回去了。”
司马章周:“什么?”
路和川:“梧桐玉,还回去了。”
司马章周眉毛一跳,不是很相信,“你说什么?”
路和川抱拳跪下,“还给栖梧门了!”
四周静得能听见各自的呼吸声。
司马章周的脸色不好不坏,只是静静地看着纪还野,慢慢地笑了,“无妨。”他扶起纪还野,温言轻语,“你还能拿回来。”
“我……”
“破霄,你有这个本事。”司马章周道,“整个七杀阁,只有你能拿回来。”
他招招手,随从递来一只木匣子,里面装满金银珠宝,沉甸甸地交给了路和川。
薛厌想说话,被薛憎拉住衣角,摇了摇头,他咬牙闭嘴,却见薛憎上前一步,把他想说的话说了。
“掌阁,大阁主此次行动已经和栖梧门结下梁子,只怕孟绮吾会有所防备,此去,位……”
司马章周打断他,和善地笑笑,“那,他不去,你去?”
薛憎咽口唾沫,咬咬牙,刚想接下,纪还野先他一步开口:“我去。”
司马章周走后,顶层大门禁闭。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受这老匹夫摆布!”薛憎一脚踢开屏风,还想一巴掌拍翻桌上的药瓶。
薛厌快他一步抢走药瓶,“你不吃我还吃呢。”
薛憎恨恨收回手。
纪还野倒显得颇为平静,“先把解药吃了,不就是故地重游,我还不至于脱不了身。”
薛厌数清药丸颗数分给两人,各自咽下,薛憎仍旧愤愤难平。
忽然,薛憎眼前一亮,道:“不如你叫孟门主给咱们配制解药,这样就不用再受那老匹夫摆布了!”
纪还野还没说话,薛厌先摇了头,“这件事我与破霄已经考虑过,不可行。掌阁多疑,每月都会派人给我们诊脉,一旦发现我们没有中毒,那这么年辛苦建立起的信任,便都会付诸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