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

    引泉洗茶的动作一顿,几滴清亮的茶汤洒落在紫檀案几上。

    刚才还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怎么这会又关心起来了?

    她抬头看了李知惕一眼,不知何时,这人已经坐了起来,手里正捧着一本书在读。察觉到引泉的注视,还不自在地捏着书翻了几页。

    如若不是看着他长大,引泉几乎要被这镇定的样子骗过去了。

    她沉默了一瞬,掀开车帘,顶着风故意放大声音对倪信喊:“主子问阮姑娘那里出什么事了——?”

    时清揣着顾氏交给她的银子,走到街头租了一匹瘦马。

    她凭着在府里跟哥哥学过的一点皮毛,在伙计的帮助下坐上马鞍,扬鞭就往顾客家跑去。

    那伙计一扭头的功夫,时清已经窜得只剩个黑影了,他目瞪口呆地喃喃:“乖乖,这是不要命了啊。”

    一路上,时清想了许多说辞,可等到了客人家门口,看见屋里透出的昏黄灯光时又自觉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这一次的客人是庄稼人,夫妻俩白天种地夜里打更,苦了一辈子才挣下一份家产。膝下唯一的女儿就要出嫁了,老两口为了给女儿撑腰打算将一辈子的积蓄换成扬州城里的一套房。

    按照他们俩的说法就是将来老了再也干不动了,就住到城里的房子里去,隔着一条街守着女儿和外孙比什么都强。

    时清还记得他们掏出一辈子积蓄时粗粝、黝黑、皴裂的手,记得他们眼角的皱纹和笑意,她不敢想如果这套宅子真出了岔子办不下来,该如何面对这家人。

    屋里,老两口得知手续在官府卡住的事已经焦心了一个下午。他们坐立不安地团团打转,设想出种种可怕的情形。

    时清敲门后,是他们待嫁的女儿来开的门。

    她看见时清风尘出现在家门口,笑容一下子点亮了整个面颊,她扭头对屋里喊道:“爹——,娘——,阮姐姐来了!”

    这一家人看到时清就像看到了救星。

    时清绷着脸低头走路,不敢回应身边姑娘雀跃的问候,她实在怕辜负了这一家人的期待。

    面对三双充满期望的眼睛,她沉下气来,故作轻松地开口:“大叔,大娘,我刚才去问过了,一得到消息立刻就来告诉您了。官府那里的手续确实是卡住了,不过问题不大,是咱们交上去的文书少了一份,补齐就行。”

    “阮姑娘,咱们少的那份什么文书难不难补啊?”大娘捏住女儿的手,满怀担忧地提问。

    “不难的。都是以往做过的东西,也就是到年底了官府查得严才卡住,我保准把事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您们安心等着就行。”

    庄稼人不识字,更没有和官府打过交道,他们眼见时清坚定的态度,心中的疑虑也就去了大半。

    大叔热情地招呼起来,“这事就麻烦阮姑娘多多费心了,忙到这会儿还没吃饭吧,不如就在我家随便吃点。”

    “是啊,阮姑娘就在我们家吃一点垫垫吧。”

    时清心里压着事,哪敢再耽搁时间,她婉拒了这一家人的好意,再次向送她出门的大娘承诺,一定赶在她家女儿出嫁之前将房子的事定下来,好让她风风光光地做新娘。

    时清自入行后,一直没和便宜师傅老陈断了联系,三五不时就有孝敬送上门,有时在城里耽搁得晚了,还会去他那里蹭个饭再回家。

    他那时候之所以黑着心肝铤而走险,完全是因为妻子重病在床,郎中给开的方子又是吊命用的独参汤。

    哪怕是用药房里流出来的人参渣熬汤,也不是一般市井家庭能承受得起的,因此才动了“两头吃”的歪心思。

    所谓“两头吃”就是对着房东压价,对着房客抬价,中间的利差完全纳入自己囊中。本朝自王相公变法把牙人纳入官营以后,鲜有人如此行事了。

    也是陈娘子命不该绝,碰上了时清。时清压箱底的正有两只手指粗的老参,当初抄家的那伙人看不上给扔了出来,此时倒能在陈娘子这里派上用场。

    她吃了时清的参后,竟咬牙挺了过来,一日胜似一日,现在已经能下地做点轻便的伙计了。也是因着这桩事,每每时清登门造访,她都会做上一桌好菜款待她。

    今日也不例外,时清刚爬下马还没进门就闻到了老母鸡汤的香气,仔细辨认里面似乎还放了山药和天麻。

    老陈听到响动,披着一件破棉袄搓着手出门,一开口白色的雾气几乎把他精心打理的小胡子

    “冷不冷,快进来!你师娘老早就烧好饭等着了,今天沾你的光有老母鸡汤喝!”

    桌上整整齐齐码着六个菜,两个冷菜、三个热菜、一个汤,分别是盐卤猪耳朵边、油炸花生米、红烧小杂鱼、韭菜炒鸡蛋、清炖老豆腐以及一碗清亮微黄的土鸡汤。

    陈娘子先给她盛了一碗鸡汤,又夹了大腿和翅膀。时清奔波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此时坐在桌边直吃得头也不抬。

    一直等到吃到了七八分饱,她才说出自己的来意。

    “师傅,我最近经手的一桩生意在官府那里被卡住了,相熟的文吏说上面有人在卡我。我想着您人脉广,想请您帮着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陈抹了抹嘴:“你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时清把这一日奔波得来的消息事无俱细一一讲给他听了,他皱着眉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因为阎王一般也不为难人,若是真像你说的是上面发了话,这事恐怕就难办了。”

    这时,陈娘子端着温好的酒走到他身边,“难办也得办,你可是做人家师傅的呀!”

    老陈回身接过酒盏,将陈娘子按在座位上坐下,“哎,夫人,我又没说不办。”

    “时清,这样子吧,我这里帮你打听着,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你那边呢,也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那宅子的亲戚朋友,咱们双管齐下,做好两手准备。”

    时清看着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正事上,对着陈娘子嘘寒问暖的师傅,一边应是一边极有眼色地告辞。

    荒宅的主人去哪里找着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顾氏哄睡了孩子,来到时清房里。

    她坐在床边上,搂着时清道:“妹妹别愁,总是有法子的。实在不行,我就写信回家去求爹娘,让家里帮咱们查。”

    顾氏的娘家如今管着户部,天下的田宅人口都在那里备了案的,想要解决时清遇到的难题不过是小菜一碟。

    只是杀鸡何须用牛刀?

    顾氏自知家里获了罪,因为舍不下孩子也因为不愿意连累娘家,跟着时清和陆夫人从京城一路颠簸来到扬州,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变成曹记布庄里有名的绣娘,过得再苦也没有接受过娘家一丝一毫的帮助。

    时清又怎么能让她因为自己的事,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她心领了顾氏的好意,“哪里就到这地步了。嫂子放心,我师傅说这种事在牙行里是常有的,指不定是哪个小人见了你生意好在背后挑鬼。师傅已经应承下来替我去问了,我这边不过是做个二手准备,估摸着要不了几天他那里就有回话了。”

    顾氏可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她嗔怪道:“瞎说,咱们做了这么多年姑嫂我还不知道你吗?事情真有这么轻巧,你还是现在这幅模样?”

    时清不愿意家里人都跟着提心吊胆,只得对顾氏袒露实情。

    “嫂子,我真不瞒你,这事我心里有个底。如果真是那个人做的,就更不能让你娘家出手了。多事之秋,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咱们不能再把顾家给拖下水。”

    “退一万步讲,只要顾家不倒,就算我做不成这生意了,天大地大咱们走得更远点,厚着脸皮靠顾大人接济也不至于饿死。要是连顾家都被攀扯进来,那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顾氏听了时清一席话心里也明白过来,她搂着时清心疼道:“咱们家怎么就这么难呢!都怪嫂子无用,才要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来支撑门庭!若是我也能行商坐贾……”

    都说患难见真情,顾氏一个大家小姐肯不离不弃,甚至还放下身段来干活补贴家用,时清已经很感激了。

    她忙打断顾氏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种话。嫂子,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娘身体不好,可千万别在她面前透出来。”

    时清窗前的灯点了一夜。

    她心知去户部查文书是不可能的,但是其他地方未必找不到相关记录。

    既然在这烟火人间过日子,就不可能没留下蛛丝马迹凭空失踪。

    街头巷尾包打听的大姐,深居简出的老人家,甚至玩闹的孩童都有可能知道线索,单看你能不能花下跑断腿的功夫,一个个问过去。

    况且,说到底户部的记录再齐全,不还是各地官府一层层报上去的吗?

    她就不信整个扬州府的官场上上下下如铁板一块,郑念能把扬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给关照个遍。

    只要能让她找到一个可以撬开嘴巴的,顺藤摸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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