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错

    顾氏自接了曹记布行的针线生意,每逢初一、十五就带着婆婆陆夫人和自己做的针线去城里交货,等掌柜的清点完毕,再领取接下来半个月的活计。

    要看日子一天天往年根过,做衣服、荷包和鞋袜的人家渐渐多了起来。这一回顾氏坐着驴车,背了两个包袱才将半个月的活计一起带到店里。

    顾氏进门时,掌柜的正站在门口打算盘,看她笑眯眯的模样就知道定是有大主顾上门了。

    顾氏十分有眼色的静静站在一边,等到掌柜的甜言蜜语把人送出门,才打开自己带来的包袱。

    曹记布行从顾氏这里收东西已经将近半年了,掌柜的最是知道她和陆夫人做的东西针脚细密、构思精巧,挑不出一点错来。

    因此,她不过随意翻了翻,又捡出几件料子特别贵重的检查过,就招手喊来底下的伙计示意结算工钱。

    “宋小姐,您来了!里边请,里边请。”

    顾氏刚准备伸手接过工钱就听见对面伙计满脸堆笑地问好。

    她跟着声音扭头看去发现来人正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宋怜。

    顾氏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作为曾经的世子夫人,她虽然已经放下身段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但是碰到认识的人还是不由自主地为自己的窘境感到羞愧。

    正是这一低头,躲过了宋怜环顾四周的视线。

    她眼见店里没有熟人,甚至不用引导,驾轻就熟地往曹记布庄里间走去。

    “你认得宋小姐?”伙计满脸狐疑地看向顾氏。

    “不,不认识。”她赶紧囫囵着否认。

    那伙计撇撇嘴不屑道:“不认识最好,哪个好人家会认识留春楼出来的姐儿。被赎身又怎么样,你看……”

    话说到一半,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一突突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于是做势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您看我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净说些不该说的!不说了,天也不早了,您赶快回家去吧。”

    顾氏坐在驴车上,老远就看见田埂上一个一脚深一脚浅奔跑着的身影,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时清。

    “时清!时清!”

    时清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还以为是听岔了,一直到看见顾氏关切的面孔才反应过来。

    大冷的天,她跑得一头是汗,豆大的汗珠顺着被洇湿的头发滚落到下巴上。

    顾氏掏出手绢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汗珠,“妹妹怎么跑成这样?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家里没出事,是我的经手的一桩生意出了岔子。嫂子,不跟你说了,我现在就得去衙门里看看!”

    顾氏拉住她,“上车吧,我跟你一起去。坐车总比两条腿跑起来快。”

    坐在车上,时清平复了喘息,向顾氏娓娓讲述方才发生的事。

    她本来正在家里整理这些日子踩盘的记录,突然一个客户家的长工来敲门,道是官府那里的手续出了问题。

    时清自从做庄宅牙人,经手了将近十套房产,每一套房产的手续都是她亲自办好又检查过才交到官府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是搞错了。

    那小厮被主家派来问话,一口咬定就是送到官府的手续有误,拉着时清就要往外跑。

    左右邻居听到争执的动静,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

    农村里的三姑六婆虽然淳朴,但在闲暇时间里最好搬弄鬼话打发时间。时清生怕本来没事,在她们口里一传反倒变得有事了。

    她只好好声宽慰那小厮,承诺马上就去衙门里看看,明天一早就上门给个准信。

    小厮这才半信半疑地回去复命了。

    时清得了这消息,哪里还能坐得住,也没时间再去约什么牛车、驴车,披了一件棉袄就往外冲。

    这才有了后面遇到顾氏的事儿。

    ***

    府衙门口,几个文吏掸掸袍子站起身,正说笑着往外走。

    时清远远瞧见,不待驴车停稳就从车厢里跳下来。

    “大人,请留步!”

    “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衙门里已经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时清一步跨到一个有些面熟的文吏面前,“大人,行行好,明天就来不及了!我保证就半柱香的时间!”

    被喊住的文吏经手过几次时清交来的地契,也喝过几次她孝敬上来的好酒,此时当着同僚的面被叫住,犹豫着拱拱手道,“诸位先去饭馆里喝两杯吧!愚弟随后就来。”

    时清随着这文吏进入衙门里,道:“大人,民女上周送来的地契被打回来了,说是出了差错。不知道哪里有误?

    文吏依照时清报上来的东西找出记录,他一拿到上官批复的信息,眉头就紧紧皱起来。

    “大人?”

    “阮姑娘,你可是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他放下卷宗压低声音问到。

    时清茫然。

    自从来了扬州府开张做生意她处处与人为善,哪里会去得罪别人?

    想着,她就喃喃开口:“没有啊。”

    文吏捏着卷宗犹豫一瞬,“你的地契手续不全,这房子左边是一户无主的房子,按道理得征得无主房子主人的同意或者官府批复才能买卖旁边的房子。”

    文吏这话说得如绕口令一般,既然是无主的房子又上哪里去找主人呢?

    这种情况在以往不过是走个过场,写一封状子阐明情况交上去,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盖章了,如何这次竟上纲上线起来?

    时清的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晚风一刮,凉津津得令人心底生寒。

    她试探性开口:“民女做生意时恐怕和郑婶子有过一点误会。”

    文吏遥遥头,“她哪里能把手伸到衙门里,上官的判决就连我也动摇不了。”

    时清心里还有一个人没说,这个人的行事她完全捉摸不透。

    文吏见时清脸色变幻不定,将卷宗好生收好,道:“想必姑娘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时清点点头,从荷包里掏出刚打好的本来准备给兕儿和珊姐儿当压岁钱的金瓜子放在文吏面前,“多谢大人提点,天冷了,请您吃茶暖暖身子。”

    时清心里已经认定了是郑念在背后捣鬼。

    她没想到高高在上的郑大人竟然真的会因为被“抢了房子”而为难一个女子。

    一时气愤不过,竹筒倒豆子一般讲这些事统统讲与顾氏知道。

    顾氏本已将偶遇宋怜那一茬忘到了脑后,此时被时清的话一提醒又想了起来。

    “郑大人大概是不愿见我们的,不如去走走宋姑娘的门路。我之前在曹记布行遇到了她,看样子她是那里的老客户,要不咱们扯几匹布上门问问吧。”

    “宋姑娘未必做得了郑大人的主”,时清苦笑,“况且,嫂子你也说了人家是曹记的老客户,咱们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能买到让她另眼相看的料子。”

    气氛一时僵在半空,姑嫂二人愁眉苦脸并肩而坐,耳畔只听得寒枭哀鸣。

    半晌,时清下定决心。

    “嫂子,你还是先回去吧,这么晚了小珊和兕儿都在家里等着呢。我再去找找我师傅,他对城里的事比我熟。咱们就算要送礼也得打听清楚往哪个门送。”

    顾氏掏出今天刚得的几两银子全部塞到时清怀里,“好,那无论事情成与不成,你都找人稍个信回来,要是天太晚了就在城里客栈住一宿,千万别赶夜路!”

    ***

    一辆青帷小车从街上走过,神骏的宝马低垂着头发出哒哒声响。

    车内,青帷帐里挂着一层浅灰色貂皮,将寒气结结实实挡在外边。

    引泉坐在李知惕对面,一面看着炉子上的茶水,一面将他腿上有些下滑的狐裘重新往上盖了盖。

    李知惕仰头闭目靠在车厢上,细密的睫毛不住扇动。

    引泉用钧瓷小杯倒了一盏茶奉与李知惕,道,“大人,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李知惕抬手接过。

    平稳行驶的马车蓦地急停,一时不防,他竟将茶水洒到了身上。

    他格开引泉想要帮他擦拭衣襟的手,从座位旁的暗格里自取了一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清理茶渍,吩咐道:“去看看怎么了。”

    不多时,引泉和倪信一并钻进了车厢里。

    李知惕见状直起身子,“出事了?”

    “没,没出事。是刚刚遇见了一个熟人。”

    没头没脑的答话令李知惕冷睨了他一眼。

    倪信挠挠头继续补充,“是阮姑娘,看样子挺急的,也不知道往哪去。”

    引泉到底是心细,“我看阮姑娘好像是刚从衙门里出来,许是遇上什么事了。”

    她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李知惕的神色。

    之前倪信对她讲过时清离开后李知惕还看着她背影的事后,她就对时清上了心。此时这么说,也是存了试探的意思。

    哪知道李知惕完全没有反应,他恹恹地阖上眼,又缩回了狐裘里,冷漠发话:“既然没事就快走吧。”

    引泉和倪信对视一眼,彼此都估摸着莫不是那天的事确是自己想多了,也许……也许主子就是喜欢发呆呢?

    车行了一路,引泉突然听见李知惕清清嗓子开口,“咳,你去问问她究竟遇上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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