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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唇含雪(五)

    翌日清晨,白雪皑皑的一片。

    红墙绿瓦甬道间,张长清提灯而过,几个路过的小女官,朝她端正行礼,她点头示意,与她们擦身而过。

    提灯悠悠慢走,瞧雪落雪扑簌。

    张长清走了一路,到了东华门,就站在门前拢了拢袖子,一闪而过一个身影,她拿灯照去还以为是猫,就没上心,低下头整理衣裳。(1)

    “长清。”

    沉闷的声音响起,这分明就是张二叔张輗,张长清欣喜地抬起头,把他拉到了墙角,问:“纪纲可有为难你们,别放在心上,他若是死意纠缠,就打他个措手不及,说承诺空口无言,需白纸黑字才算数,懂了吗?”

    再过两年,纪纲就被处死了,只要撑过这两年,第一步棋就下好了。

    张长清心中盘算什么,张二叔是不知道的,他跟小姑娘待在一块时间甚少,只知道她心眼子多得可怕,时不时给个算计,恐怕这次也是算计纪纲的。

    “好,我让下人去英国公府告诉嫂嫂,你且慢等,二叔叔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张輗拍拍她的肩膀,扫去了大半的雪,笑起来倒不像个纨绔。

    “有二叔这句话,侄女就放心了。”

    她长长舒一口气,继续说:“我娘她近日可好,归京是归京,可我总是忘了她。”

    张輗说:“嫂嫂近日都好,听婆子说,能喝一大碗粥,吃两块糕点了,以前走路都喘,现在也不怎么喘了。”

    这是好事,李氏身体越好,张长清的心就少一些提心吊胆,她笑道:“此事劳烦叔叔,还望能让姨娘她们照顾好娘,叫她不要为此事多劳心,她本就身体不好,再劳心就要倒下了,快走吧,一会儿就来人了。”

    张輗听了掉了几滴泪,连说三个是,承诺一定做到了,他今日是来当值的,听了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张长清走出角落走到东华门,见了禁卫就打一下招呼,他们是只顾看好宫门,又不能长出四只眼睛来盯着。

    过了小一会儿,姚广孝和一名略显年轻的人走了进来,他们披着大氅,站在东华门前抖落一身雪,气哈在空气中,像是站在雾里。

    张长清为他们提灯,走在前面尽量与二人持平,听二人在谈什么。

    “这是张三姑娘,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机灵的姑娘,”姚广孝脚步稳健,走得不急不躁,旁边的青年轻笑一声。

    他问:“张三姑娘,是个好名字,我已经好久没听到过张三这个词了,上一次还是在上一次哈哈哈哈。”

    “陛下明日就要亲征瓦剌了,太孙也要跟着养养锐气,太子殿下眉头几日都伸不开啊,这打仗要不要银子,白花花的银子都拿出来哦,明日我就清闲许多了,只需在庙中诵读经法,好不快哉。”

    年轻人斟酌道:“太孙妃的人选,在下已经敲打过了,胡尚宫的妹妹胡氏,胡荣的女儿,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只可惜胡氏已有一个女儿进了宫,也就是胡尚宫,再进一个是否有些不巧呢。”

    “哦,胡氏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此人贤名在外,就不知太孙会不会中意了,他对孙氏女有不一样的情愫,太子妃倒是不满意孙氏女,就连彭城伯夫人也不肯见一见,此事都闹到了陛下那去了。”

    “此事你我二人也只是说几下,起不到什么作用,还得看陛下和太子的意思,胡氏虽好,但孙氏太孙更喜,也不是不可,只是这婆媳的关系,不好了。”年轻人把手放在大袖里取暖,走得也越来越慢。

    话落语止,他们二人只顾着走路,时不时说一句话,张长清低头听着,耳朵尖红红,一动一动的。

    她想,胡尚宫之妹胡氏,就是胡善祥吧,但年轻人的语气和说出口话,像是把胡善祥推出去,只是随口一提。

    冬日的清晨就像夜晚一样,看不到初阳升起,四处黯淡无光,唯有一盏灯摇摇晃晃。

    年轻人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张长清,盯了一路,到了文华殿门前才收敛了目光,悄声问:“张三姑娘,听了我们这么多话,应该被做掉,然后埋在山里,就没人知道这些了,是不是?”

    张长清的背影怔愣一下,连忙转身行礼道:“奴婢没听到,奴婢耳背耳聋眼瞎。”

    “别唬她了,再把这孩子吓坏了!”姚广孝大笑,指了指年轻人,“这是钦天监监正,宋槐荫,陛下极为信任之人,是个年纪不大的人,你和他应该有不少话可讲。”(2)

    张长清抬头对上年轻人的视线,看清了他的脸,那张脸苍白无力,身体瘦弱无劲,身板如松一样挺直,周身环绕一股死气,毫无生机勃勃的样子。

    她颤颤巍巍道:“别把奴婢埋在山里,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别吓唬奴婢。”

    宋槐荫笑了,用力咳嗽几声,身体不停摇曳,险些摔在地上,就像一只病弱的蝴蝶被捏死在手中一样易碎,这是张长清偷偷瞄他多眼后的感觉。

    他说:“好吧,没听见就没听见喽,那我就放你一回吧,若是让我碰到第二回,就真要这样做了。”

    那人笑着像个坏心肠的,张长清听得发抖,站在他们身边一言不发,等文华殿门大开,宋槐荫里走前还要嘴一句,道:“三姑娘可要完事小心啊,期待与姑娘下一次再见?”

    如果是现代,张长清就脱下鞋子给他后脑勺一下,但现在是明朝,她只能咬紧牙关,把头低到最低,整个姿态都放到了最低。

    等他们走进文华殿,张长清直起身体,慢悠悠往咸阳宫走,雪上结霜结冰,路十分难走,寒风凛冽刺骨,呼啸而过,她佝偻起身子往前走,走啊走啊走啊走。

    沈宫令早在咸阳宫外等着,等她到了宫门,两颊通红,眼睛通红,沈宫令一问才知是被吓唬的,严肃道:“那个宋大人也吓唬过别人,别放在心上。”

    她拦过张长清的肩膀往里走,屋子里的热气一烘,双颊顿时又红了起来,被热红得。

    太子妃坐在桌子前,数了数桌上的菜,道:“一盘,两盘,三盘……”

    少了一盘,她皱着眉头问:“怎么少了一盘,小厨房怎么做的。”

    一旁的小女官立马回话:“那一盘送到小厨房热了,刚刚太子妃与太子讲话,那道菜凉了。”

    太子妃捂着头,咳嗽两声,道:“你瞧我这脑子,咳咳,都忘了是去热了。”

    她夹起一筷青菜塞进嘴里,嘀咕着没味,又夹起一块小鱼塞进嘴里,摇了摇头,再夹起一块猪肉尝了尝,面色凝重。

    沈宫令和张长清对视一眼,一个人去扶太子妃,一个人提灯去找太医,来去匆匆忙忙,太医都有些上年纪,去的路上未免有些滑过头,走得急摔得狠。

    等赵太医提着药箱来,太子妃已经躺在床上,两颊红彤彤,喊着头疼了。

    赵太医也顾不上请礼,坐在桌前铺纸,道:“太子妃娘娘是受了风寒,起了热烧,近日要多注意身体啊。”

    药方写好他颤颤巍巍站起来回太医院,说是要亲自去抓药,就照他来回走的摔跤程度,张长清都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走,吩咐小女官跟着他。

    赵太医摆摆手,道:“老夫身强体健,好得很啊。”

    身强体健指,摔倒在地还能爬起来,且摔得尾巴骨也能走路。

    “长清,长清……”太子妃哭起来,睁着两只雾蒙蒙的眼睛,一张脸成了苦瓜,张长清快步走到床榻前,握紧她的手。

    “太子妃娘娘,怎么了?”

    “你坐。”

    张长清坐在榻边,为她擦泪,捂热两只手,太子妃哭道:“我在老家的日子里,爹不疼娘不爱,唯有祖母爱我,我想她了,想她给我捂手的日子了,长清,祖母是个好人,她还给我换了名字,换了名字,绾雪绾雪,绾青丝见雪落,她喜欢弹琴,但那个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就把琴卖了换粮食,她哭了好久,我想回家。”

    就像王老夫人一样,张长清都快被说哭了,仰起头见沈宫令一脸心疼地看着,眼角的泪滚落。

    太子妃抬眉,眼底能见到一个鲜活的背影。

    门外风雪悄大,有人愿意赏雪,愿意走在红墙间细数被困在宫中的过往,也有人在病时,哭着说想回家。

    宫外,街市一辆马车疾驰。

    看着马车像是英国公府的,那里面坐着的人,便是二叔叔张輗和小叔叔张軏,俩人罕见得一同回了家,从见了就不对付,你一句我一句吵到了门口,又碍在脸面,没吵到嫂嫂李氏面前。

    “长清的算计,都到了那纪纲身上了,哎呦哎呦,我就说她聪明吧,大哥还不信,都比我聪明了,还有啊,她居然找你说了这事,你也不见得比我担事。”张軏激动地握住自己二哥的手,却被嫌弃地抽回。

    “你聪明就你还聪明,你管什么用,你若是能担一点事,张长清也不会找我了,说到底就是你不行罢了,哼。”

    此话侮辱性极大,气得张小叔火冒三丈,阴阳怪气道:“就看上你能成事,我告诉你,你也是个不成事的,要不是大哥给你兜着,你迟早要完!”

    “你!”

    张二叔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伸手就要给自家弟弟一巴掌,障扇外的车夫都听到了,连忙阻止道:“英国公府到了,两位爷。”

    张二叔没好气地撇了弟弟一眼,撩起障扇走下车,站在府门前拢了拢衣袍,迈开步子走上台阶。

    “张大人且慢!”

    远处跑来一批马,听声音是纪纲,张小叔把撩障扇的手放下了下去,默默坐在马车一动不动。

    纪纲下马走到台阶上拍了拍张二叔的肩膀,问:“张軏呢?”

    马车里传出来一个闷闷的声音,道:“大人,下官在这。”

    英国公府里。

    “你还不知道纪纲是个什么人嘛,他多大了,二十五、六岁了,舔着个脸去要人家年轻姑娘,他安的什么心!”

    赵姨娘一早就叉着腰站在院子里骂,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早起来吊嗓子要去唱戏呢,身边的小姑娘拽住衣袖,狠狠一拉,哭笑不得道:“小娘,别骂了。”

    小姑娘正是赵姨娘十月怀胎生下的四女,张辅回信取名,长文。

    张长文是个面皮薄的姑娘家,经常被赵姨娘戳着脑门说,你骂回去,都把他们骂跑了!

    院子的石桌前,吴姨娘夹起一块米糕,津津有味地吃着,身边的婢女小声问:“吴姨娘不去拦着赵姨娘,别惹出什么事。”

    吴姨娘咽下米糕,一笑道:“我可管不了,这嗓子都要把我唬住了。”

    一名老妈子来说,二爷和小爷都回来了,还跟着纪大人。

    赵姨娘止住骂声和吴姨娘对视一会儿,理了理衣裳,用手一撩发,气势冲冲走去前堂,两位姨娘各怀心思,平日里不怎么对付,这几日好得和亲姐妹一样。

    纪纲坐在前堂的椅子上,擦了擦嘴巴,咂咂嘴尝茶味,他做得笔直,像是要给岳丈一家留下好印象。

    吴姨娘和赵姨娘行了礼,坐在了对面,刚刚骂得正欢的人顿时气焰消了一大半,谁能见到绣春刀不消气,她赵姨娘敬他是条汉子。

    赵姨娘用帕子捂住小半张脸,委婉哭道:“我们家就三姑娘一人能光宗耀祖,还指望着她当个大女官,再给英国公府添砖加瓦呢,纪大人要是娶了三姑娘,这女官也当不了几年,我们也没什么盼头,干脆死了得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就连坐在身边的吴姨娘都信了一半,纪纲气得拍桌子,道:“是三姑娘答应的,我才来提亲!”

    “这亲事需请示父母,纪大人难道不知?哎呀那还真怪不了大人,可能也没上心,不把我家三姑娘放在心上,当小猫小狗打发了,若只是口头答应,恕我直言不讳,英国公府不嫁,大人请回!”

    赵姨娘最会的便是拿腔作调,一副被欺负了模样,让人还手不得,纪纲是无恶不作的酷吏,他能被此吓到?

    “赵姨娘,这英国公府何时能轮到你说话,管家的人呢,李夫人为何不来见她的未来女婿!”纪纲拍案而起,脸皮厚的程度让赵姨娘这种老谋深算的也自愧不如。

    张妙梅从屏风后走出来,笑了两声,道:“母亲身体不舒服,民女便是管家的,纪大人大人有大量,就冲着我来吧!”

    婢女在一旁倒茶,眼看有请客离去的话头,这茶倒也是不倒也是,干脆只给两位姨娘倒了茶。

    纪纲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握着刀柄青筋暴起,张二叔眼看不对,走过去给他抚了抚心口,小声说:“长清说了,等她出宫还有几年,出宫之后就立马嫁过去。”

    二叔给两位姨娘使了个眼色,两位姨娘也连连称是,与张家人交情好的人都知道,一家人从老到小,心眼子比藕里的窟窿还多。

    但纪纲知道吗,他不知道,他还沉迷在张三姑娘要嫁给他的喜悦里无法自拔,殊不知他成了一步棋。

    赵姨娘得意洋洋,暗骂了他一声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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