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永乐二十二年 > 朱唇含雪(六)

朱唇含雪(六)

    一事未平一波又起。

    太子妃的烧好不容易退下,正安静地躺在榻上小憩,屋内安静,门外吵闹起来,隐隐约约能听到些什么。

    “让你们太子妃出来见我,我可是她老娘!”

    “不行,彭城伯夫人,太子妃在休息,啊!”

    一声尖叫过后,是小声的抽泣,张长清给了沈宫令一个眼神,自己推门而出,就见小女官躺下地上,手背是被划伤。

    小女官见张长清走了出来,哭着起身躲到她身后,鼻子一抽一吸,哭得红彤彤的。

    “你是,你是哪个……”彭城伯夫人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皱紧眉头猜了一个名字,道,“张三姑娘?”

    “是我。”

    “你在这做什么!”

    “我现在是张令人。”

    彭城伯夫人露出一个得意满满的笑,说:“是嘛,那还请张令人传话,就说彭城伯夫人带着孙氏女来了,要见太子妃娘娘。”

    张长清没理会,说着她想说的,道:“彭城伯夫人是如何进宫门的,太子妃娘娘昨日没有吩咐女官来接应,咸阳宫自然不敢迎夫人进门。”

    彭城伯夫人听了,脸涨红,牵着孙氏女的手也微微用力,嘴唇嗫嚅着说不出一二三,张长清冷笑一声,道:“请回吧!”

    “是你们太子妃答应的,是她没告诉你们,这怎么能怪我呢!”

    “小李,进去悄悄地问沈宫令,是否有此事。”张长清让躲在身后的小女官去屋里,小李用力点头,麻溜进了里面。

    剩下的三人在寒冬的天里瑟瑟发抖,孙氏女先受不住了,哭着问:“张令人,能否先让我们进去说话,这天也太冷了。”

    “你冷我也冷。”

    一句话,孙氏女不再说话。

    过了大约半炷香,彭城伯夫人也憋不住了,虽眼中还带高傲之色,但整个人冻得打哆嗦,依旧嘴硬道:“你小心让我太子妃治你的罪!”

    “治谁的罪?”

    身后屋门敞开,太子妃穿戴整齐走出来,上前捏了张长清的手一下,示意她退后。

    彭城伯夫人连忙行礼道:“太子妃娘娘金安,这女官好大的脾气,竟让臣妇在这好等,你可以一定要治她的罪啊。”

    “她的罪只有本宫可判,你算什么,请回吧。”太子妃把手炉往张长清手中一塞,温柔一笑,让她先回屋子里。

    张长清低头走进屋,两手冻得发红,手炉的温度像是太子妃手中的温度,暖暖的,很贴心,她站在桌前,用力搓手。

    外面是争吵,还有哭声,听着是孙氏女的,但这也与她无关了,宫里的日子不如钱塘好,这里没有讨厌的醋鱼,没有剥好的橘子,没有池塘里肥肥的鲤鱼,没有祖母鸳鸯的身影。

    更没有书房挂在正中的于谦像,她仿佛回到了年前在书房的场景,她画了一副少年郎,嘴里说:“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1)

    屋中的书房里,站着两人作画,少年郎眯着眼睛笑,小娘子读诗读得抑扬顿挫,喜鹊落在桌上,对着画上的花戳来戳去。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2)

    回过神来,太子妃已经站在她面前,问:“你怎么哭了?”

    沈宫令一脸担忧的看着她,找出帕子递过去,见人没接过去,慌忙地给她擦泪,擦得眼角发红。

    张长清忘记给于谦回信了,也不是忘记回信,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自己偷偷摸摸走掉,临行前都没有认真看一看对方。

    她接过帕子,自己擦过泪后,道:“无事。”

    “若是你觉得彭城伯夫人欺负了你,我帮你报复回去可好?”

    “不是,不是,奴婢想到了祖母,有些想哭罢了。”

    太子妃眨眨眼,长叹一口气,她也想到自己的祖母了。

    晌午头,沈宫令和张长清蹲在小炉子边开小灶,锅里满满的菜都要溢出来了,滚烫的水面浮起肉沫。

    张长清从屋里拿出纸笔,坐在门槛上写来写去,沈宫令笑着问:“写给祖母的?”

    “是也不是。”

    “哦,是写给那个郎君的啊?”

    “也不是……是写给故人的。”

    张长清红着脸,紧抿着唇笑,少女心事像海棠花,绽开的花瓣泛着红,就连这清冷无比的雪也掩盖不住火热的心。

    信纸写了一张,写得不多,她在最后写,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以诗寄情,如当年于谦的书一样,页末写相逢不尽平生事,春思入琵琶。这次就让她写句诗,寄情于纸传给他吧。(3)

    沈宫令煮好汤,先盛了碗汤给张长清。

    两人有说有笑吃了一大碗,说起西湖的醋鱼,张长清总是有些话,说醋鱼难吃,说土腥味重,但她现在也有点想念了。

    沈宫令想能有多难吃,还说张长清小时候最喜欢吃夹糖饼,每次都要和太孙抢,每次都要被胡尚宫打一顿。

    说曹操曹操到,胡尚宫站在不远处咳嗽了一声,吓得张长清差点丢碗而逃,她听到胡尚宫的声音还是有条件反射,比如打个哆嗦,唯唯诺诺地站起来。

    沈宫令上前几步,问:“怎么了,胡尚宫。”

    张长清背对着她们,嘴里嘀咕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千万不要看见我!

    “我来见见她,”胡尚宫把张长清揪过来,捏住她两颊的肉,笑道,“胖了,在钱塘那么久也没见你多胖点,到宫里脸颊上的肉都多了。”

    胡尚宫把一木盒塞到张长清怀中,给她理了理吃东西乱掉头丝,右脸颊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抱了一小会儿,小声说:“我也没有那么可怕,不是吗?”

    “师父不可怕。”

    “真的?”

    “嗯。”

    沈宫令坐在门槛上,吃着一碗热乎乎的汤,一筷子青菜下肚,两人还没抱完,三筷子下肚,两人可算是松开了。

    胡尚宫走后,张长清又坐回到门槛上,打开木盒,里面是整整齐齐一排晶莹剔透的米糕,一排酥糖,一排腰果仁和核桃仁。

    她拿起一块米糕递给沈宫令,自己先吃了一口酥糖,甜滋滋得甜到了心里。

    太阳正好,树枝光秃秃的挂在树上,几只鸟雀在树上盘旋,白猫趴在膝上,这样好的光景,真适合弹奏一手琴曲。

    悠悠琴声,辗转我心。

    幽幽琴音,动我心波。

    张长清满嘴酥糖屑,掰了几块撒在空中,引得鸟雀争食,琴声不断,思虑不散,沈宫令看向屋里,唏嘘一声。

    太子妃娘娘想起祖母时,会弹琴。

    大半日过去,陛下来了咸阳宫。

    宫人跪倒一大片,太子妃行礼道:“陛下圣躬安。”

    朱棣是为吴慧妃而来,他刚处理好政事,从乾清宫赶过来,一身疲惫,问:“吴慧妃呢?”

    “在宫正司。”

    朱棣“哦”了一声,颇为赞同地点头,说:“禁足三月罚俸半年,其他就看太子妃的意思了。”

    他说完匆匆忙忙走了,张长清松了口气,刚想站起来,他又返回来,问:“长清,你娘如何了?”

    朱棣就是这样亲民,能把孩子吓哭得是他,扮鬼脸哄孩子的是他,时不时捏住孩子脸恐吓的也是他。

    张长清答:“娘的身体好多了。”

    “那就好,下次省亲回家的时候啊,找太子妃要一些药材,再找赵太医给李氏看看。”朱棣揣着手又走了,很急的样子。

    太子妃叹气,处罚了吴慧妃,不止三月禁足和半年俸禄,多加了一月禁足和俸禄,她也是实在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倒是王贵妃听了,笑得两只眼睛眯起来。

    夜里,太子妃吃完饭,擦了擦嘴,盘子里还剩不少菜,未等沈宫令来报,朱瞻基像炮弹一样飞进来,坐在桌边,哭道:“娘,好端端得怎么就病了,可心疼死儿了,是哪里病了!”

    然后哭完,吩咐张长清给他那双筷子。

    朱瞻基和十几年没吃过饭一样,暴风吸入,吃完不忘擦嘴道:“这个菜好吃啊,下次多做点。”

    太子妃皱眉问:“陛下没给你吃饭吗?”

    “那倒也不是,算是我惹到爷爷不开心了,他让我站在墙角面壁思过,唉,明日我也要去跟爷爷打仗了,这可是难得出去见识的好机会。”

    “那你快去睡吧,别把橘子吃光了!”

    沈宫令端来的一盘水果,一共三个橘子就被吃了一个,太子妃紧急叫停,把剩下那个塞进张长清手里,冷哼一声。

    朱瞻基撇嘴,起身拉着张长清往外走,说:“借她一用。”

    夜里天如墨,两人站在树下。

    “你这些年在钱塘怎么样,可有人欺负你?”

    张长清笑答:“没有。”

    朱瞻基抿唇道:“你走的这些年,娘她时不时就坐在窗前,她兴致不高我能看出来,还有爷爷笑意也少了,以前爷爷奶奶在一块,你总逗他们笑,我学着逗爷爷,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已经很久了,今日爷爷提到你又提到了奶奶,好像笑意不断,眼泪都出来了,我也有了好兴致。”

    “皇后娘娘对陛下很重要,远比一切都重要,皇后娘娘是陛下的珍宝,她丢了,陛下脸上的笑意自然也少了,不全是我,太子妃娘娘也很喜欢皇后娘娘,她兴致不高也是因为丢了一件珍宝吧。”

    张长清满眼泪,对她而言也是珍宝,去钱塘是散心也是不想再回到京中回到宫里,不想去回忆这些伤心事。

    朱瞻基慌忙拿袖子给她擦泪,问:“你为何哭?”

    “我也想皇后娘娘了……”

    朱瞻基也哭了,两人对着哭起来,哭得伤心,哭得眼睛都睁不开,天地可泣,一个人抱着树东头,一个人抱着树西头,明明是悲伤的事,却显得滑稽可笑。

    朱高炽回咸阳宫看到这一幕还以为进错了宫,退回去问太监:“这是咸阳宫,这真是咸阳宫,嗯?”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巧丽的姑娘,扒着门探头去看,笑得明媚张扬,她问:“呀,这是张姐姐呀!”

    张长清听到什么,用力戳了一下朱瞻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重重咳嗽两声掩饰尴尬,若无其事地起身,倒是朱瞻基哭个不停。

    姑娘跑过去抱住她,用力地蹭了蹭脸,道:“张姐姐?是张姐姐吧,我可是最喜欢张姐姐了!”

    姑娘身后还有两个孩童,也左瞧右瞧地看。

    张长清看清姑娘的脸,白白嫩嫩,明媚张扬,像极了太子妃,她一下就顿悟了,这是朱瞻基的妹妹朱暮云,小时候一直跟在她身后喊张姐姐的小豆丁。

    那边两个小孩童,应是朱瞻基同胞的两个弟弟,朱瞻墉和朱瞻墡。

    这下可算是丢尽了脸,朱瞻基还在那边哭哭啼啼,张长清把他扶起来,恭敬行礼,解释道:“太子殿下金安,今日想到了皇后娘娘,遂痛哭不已。”

    太子怔愣一瞬,点了点头,回:“你有心了。”

    朱暮云抱着张长清,笑道:“爹,我要张姐姐教我读书识字,她博学多才为何做不了我的夫子!”

    张长清吓得捂住她的嘴巴,干咳两声道:“太子殿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太子适当训了朱暮云几句,便匆匆去了屋里,张长清带着一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大孩子,一个胡言乱语的孩子,和两个小豆丁找太子妃。

    太子妃对付孩子是有一套的,她把朱瞻基推给陛下,把朱暮云哄走了,让她去找张贵妃,两个小豆丁也哄走了。

    “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很残忍,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怎么喜欢,他们想见我,我却要把他们推出去。”太子妃打开窗户,坐在椅子上,手拿一本书,借月而读。

    张长清摇头,如果是这是残忍,那弃子的岂不是更残忍,她也不多见李氏,有时见上一面都要几月,但她还是很爱很爱李氏。

    “我生朱瞻墉的时候,想到了祖母,有皇后娘娘陪着,身边都是信任的人,再生朱瞻墡,身边除了沈宫令无一人可信任,那时太子嫔总想要做手脚,是张贵妃没日没夜的替我操劳,才得以平安生下孩子,你姑姑是个极好的人。”太子妃读了几页书,声音慢慢悠长,温柔又可靠。

    窗外二月飘雪,如墨黑的天里,是一片白雪,旧雪换新雪。

    太子妃吹灭灯台,疲倦道:“本宫乏了。”

    张长清伺候她上榻睡觉,临走前,她说:“明日去见见张贵妃吧,总不能让她来见你吧?”

    “是。”

    门外的雪越下越大,不似晌午骄阳似火,越来越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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