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风呼啸。厢房内，炭盆里盖着几片新鲜的橘皮，随着碳火的热力，将清甜的橘子味充盈满室。
难得松散片刻的知县大人，将自己窝进柔暖又温热的躺椅里，悠闲地翘起一脚，捧了本杂记随意翻阅着。
也就博远兄不在，不然高低得跟他显摆一下自家阿乐的聪明才智，这躺椅造型是怪了点，但躺着是真舒服。
“贤妻”魏乐拿着一份图纸，坐到了王杓身边，柔柔开口道：“夫君，我找你有事相商。”
“好，你说。”王杓配合地收起杂记，放平双腿，将自己从靠垫里拔起来些。
魏乐朝他甜甜一笑，说道：“县里是不是要办慈孤院？”
“对，昨日下午大家刚商议通过，这事交给了礼房书吏们负责。”王杓虽然好奇魏乐如何问起这事，但还是先将事情的大致情况说明。
魏乐点点头，“那我能一起参与这事吗？”
王杓没有立马否决，倒是感兴趣地坐起身，看着魏乐问道：“阿乐为何想参与？你想做些什么？”
魏乐往后轻靠椅背，缓缓地阐述自己的想法：“夫君这次出巡不是带了两个孩子回来吗？
这两个孩子原先就在衙役的值班房里养着，后来发现那个大小子竟是个小女娃。有人就托了大利求到我这儿，我当下便同意带来后堂。只是两个孩子平时乖顺，一提分离就撒泼哭闹，便都带到后堂来了，现在跟着灶房的冯妈妈住。”
“哦？我竟不知还有此事。”不同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王杓也渐渐认真起来。
听魏乐继续道：“两个孩子我也见了，极是机敏聪慧的。要不是天降大难，定也是被父母珍爱着长大。这场水灾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成了孤家寡人。我想为他们做点事，不光是收容他们免于饥寒，还想教他们认字学本事。”
“有具体想法吗？”
“夫君你看，”魏乐将一份城图在王杓面前展开，指着西北角的空地说，“我想将此处买下开个鸡舍。一来这个活对老幼来说不算繁重，二来这将来的收益也可贴补慈幼院的支出。另外还给请先生每日坐馆半日，教些道理、大字。以后这些孩子长大，能有立身之本。可谓一举多赢。如何？”
王杓未答，他正细细地看手上的地图，惊喜地问道：“这是阿乐自己制的图？”
见其点头，毫不犹豫地夸赞道，“阿乐你可真是厉害，这图比衙内存档的几份不知好了多少倍！你看这布局，这线条，清晰明了，简洁干净，真是太好了。”
也顾不上穿鞋，起身弯腰抱了抱魏乐，征求道：“夫人，这图明日可否借为夫一用？”
魏乐被逗笑，“嗯，那便借你一日。你还未说让不让我参与慈孤院？”
王杓将图纸细心收起，静默片刻才问：“你是想做主事的，还是只做个参将？”
这问题魏乐倒不曾细想，但本心来说，“我想做主事。”
“嗯，那我不建议你参与到县里的慈孤院中。本身你作为一县之母的身份敏感，二来这毕竟是官家统办，以后的人事复杂多变，于你是吃力不讨好。”
魏乐如霜打的茄子，眼见的颓萎下去。王杓忙接口道：“不过，夫人可以自己创办个民间助乐会，自己当家做主不比在别人眼下干活的强？”
哎呀，那双眸子一瞬间又亮闪闪的啦，真好看！王杓也满意地笑了。
“夫君说的是！我可以自己筹办，还能拉其他几位夫人入伙。哎呀，不愧是我才高八斗，盖世无双的夫君！”
王杓莞尔而笑，“好说，好说。你办这事，于我也有好处。两个放在一起比，也给手下人一些压力。不能让他们光耗费县衙银子，还没啥成果。”
这晚夫妻二人如何恩爱甜蜜自不必说。
待得第二日天明，王杓怀揣着那份图纸，去了衙署。
先叫了工房的人来，嘱咐按照手中的这份地图，扩展成丈宽的大小，明日大会上要用。
后又请了礼房新提任的总科提控吴之芥吴书吏来，将县夫人也要办助乐会的事提了提。要求礼房拿出更好的方案来，力求用最少的资金，办全事情。
王杓坐在紫檀官帽椅中，看着吴书吏一脸愁闷地出去，莫名有点点暗喜。哎呀，众生皆苦就不觉自苦了。
可惜，从可怜的吴书吏身上找的那点安慰，在户房来报账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少这么多？！”王杓刷刷地翻着账册，一脸不可置信。
户房温书吏在一旁苦着脸道：“大人，出巡费用加奖赏五十多两，沈班头凭条支用了一百两，礼房为慈孤院预支了五十两，还有一些零碎的衙门支出。再扣除下月初的月钱，账上就剩一千一百四十九两了。另外此次修缮河道的预算约金（钱）一千两，粮八百石。”
银子不禁花啊，知县老爷王大人，此时恨不得抱住省府的各位大人们哭哭穷。给拨点银子吧，家里银箱见底啦。
“知道了。你给下面的几房书吏们都提一下，明日开会主旨要拓展本县财源。让大家都想一想，集思广益，各房都准备至少一个方案出来，会上讨论。”王杓将账本递回给温书吏，顺便把让自己头秃的问题散给大伙一起想。
什么知县面子、大人威严都不要了，真等县里没钱了，这县老爷也使不动这帮子人喽。
温书吏面上恭敬应下，私下对这主意不以为然。果然消息散下去没多久，就听隔壁兵房的几位书吏念叨。
“你说咱大人怎么想的？这是我个小书吏该考虑的事儿？”
“就是，拿着二两的月银，操着七品官的心，你说找谁说理去？”
“你们两个不要命啦，小心隔墙有耳啊。”
说着，那边的声音瞬间低不可闻了，温书吏撇撇嘴，拨弄了下窗台上的兰花叶，若无其事地起身离开了。
十月三十，县衙再一次召开了各领导班子的会议。
当先最重要的一件，便是县里决定修筑河堤，疏通河渠。
由于资金有限，将工程分小段分时开工。此次打算花一个月时间，先修筑黄水村河段。工程由知县王大人负责，主簿温大人监督，钱先生、工房总科提控刘井然现场监工。
工房出具修缮方案，吏房统管工人召集和管理，兵房统计维护工具。四班衙役轮流派往现场监工，维护秩序。一系列任命部署有条不紊地颁布了下去，众人都在心里颔首，县大人这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要烧起来了。
只是到了第二项，关于本县开源问题，之前火热的气氛瞬时沉寂下来。
六房和四班的领头人都互相打探着眼色，既不想做众人瞩目的头名发言，也不希望轮到最后被前面人抢了点子，无话可讲。
那点眼色关系，被上首的几位看的一清二楚。温主簿轻咳了一声，点了下座首位的户房温书吏先讲，再依次轮讲。
温书吏逃无可逃，转过眼不看张班头的戏谑眼神，一本正经地提出了户房的建议，提高商税。
王杓点点头，细听完温书吏的简要措施后，表示了极高的认可：“此条建议非常好，但需要控制有度，不能妨碍商户正常经营”
他又转头朝钱先生道：“先生您记下，会后我们再细细商讨。”
许是收到温书吏好提议的鼓舞，王杓又眼含希冀地看向下一位，吏房总科提控周文涣。
周书吏心下一慌，自己的提议和温贵彦撞了个正着，这，这可如何是好。转头还与大人的眼神正好对上，要命，脑子瞬时转不动了。
还能怎么办，只能照实说啊，周书吏磕巴了一下说道：“大，大人，属下惭愧，吏房与户房想到一起了，也是增收商税。”
周书吏说完，后背都发热出汗了，你看啊，大人眼里的光都暗了！他避开了大人的眼神，转头一看其他几人均是一副“原来还可以这样”的表情。啊，不是，你们听我解释！！
不过其余几人没工夫关注周书吏的无声呐喊。继周书吏之后又提了些增田扩产，伐树卖林等意见。还有人提议由衙门出面鼓励全县民众捐助的。
无奈都不是长久之计，王杓也没表现出不满之意，还勉励了众人几句才宣布散会。
“先生，目前看来增收商税要尽快提上日程了。”王杓带着钱先生回到书房，翻着会议纪要说道。这场会开了近两个时辰，年轻力壮的王大人也感觉到了疲惫，好在有所收获。
“大人，既然要增收商税，不如隔日去市场考察走访一下？”
“好，依先生所言。”王杓无奈叹道，“可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咯。”
两人正放松的闲聊，大吉进门禀报道：“大人，钱二递了府衙曾通判的帖子，在外求见。”
钱二？！王杓和钱先生快速对视一眼，他还真来了。
王杓勾唇一笑：“大吉，请他到议事堂。先生，走吧，咱们去会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