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谁?”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土墙后站了出来,是沈班头。

    他的眼神有片刻躲闪,接着讪笑道:“大人,是小的,这路过,路过……”

    “沈班头既然来了,不如一起来聊聊?”王杓微笑招呼道。

    “小的无意打扰二位大人谈事,这就告退。”只是这腿还没来得及往后撤,就被钱先生劝阻了。

    “大人您看,这沈班头不就是个现成的帮手?”

    话都说到这儿了,沈班头自知是脱不了身了。他脚步沉重地走向两人,站在小坡下微微仰首道,“大人,钱先生,小的刚才未听仔细,不知如何帮到二位?”

    钱先生笑笑道:“大人忧心县内赌风昌盛,想将这些不法之徒一网打尽,而且要确保一击即中。沈班头办案经验丰富,可有好办法?”

    “这,这,容小的想想。”

    “好,那这事就交待给沈班头了,三日内拿出个章程给我。注意莫将消息散出去。”王杓顺坡下驴,丝毫不内疚地甩了个包袱出去。

    “是,小人领命。”

    沈班头是真想给自己来一巴掌,他见钱先生寻大人久久未归,便想出来寻人顺便卖个好。

    谁知殷勤没卖弄好,倒先领来个要命官司。

    这钱二爷是好相与的?这要是一击不成,放虎归山,那是必成大患。

    沈班头如何头疼暂且不提。众人又在李家修整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出发往东巡去。

    而县衙这边,因程班头的突然回归,激起了层层水花。

    温书吏一见到温主簿,这勉强维持的平静面具立马跌了个粉碎:“大爷,主簿大人,这冯经槽被抓了,他要是供出我们温家可如何是好?”

    “如今火势未起,你慌个什么!”温主簿稳坐在官帽椅中,对温书吏呵斥道。

    他面前放着的正是被捕几人的证词,其中冯经槽的那份,已被他细细读过两遍。

    温主簿将那份证词转向温书吏,沉稳的说道:“还好,他只交代了温家大管家是其姑父,一切都是听凭管家的吩咐行事,至于后面的人他不清楚也未交待。”

    温书吏快速地扫过证词,缓缓松了口气,思量一番后道:“家中置买田地的事,都是三弟负责,平日最是稳妥不过。定是这林管家起了贪欲,欺上瞒下才惹下祸事。”

    “唔,这事儿能到管家那儿结束便好,也让你家中注意些,最近莫要再伸手到乡里置地了。”

    “是,是,一定回去办妥。”温书吏揩了把额头,又问道:“这要是大人细查下去?”

    温主簿气地白了他一眼,终还是细细解释道:“你当大人想不到其中关系?他让程班头先回衙门,是拿这冯经槽敲山震虎呢。不过是给我们些脸面,未将事情做绝。”

    “小的愚笨,被这消息慌了神,竟不曾细想其中关键。”

    温主簿轻叹一声:“果然是豪门家族出来的子弟,这一手臭牌也被他玩出了花。他卖我们温家的面子,我们可不得也回他一礼吗?”

    王杓不知道他的一个无意举动,竟被主簿大人解读出了别意,还白得了一份人情的好事。

    倒是魏乐这边确有喜事临门。

    王杓出门的这几天,魏乐也带着丫鬟家丁们上县城四处溜达。有一日还“碰巧”遇上了温夫人万氏,由她带着逛遍了县城的几条街道。

    今日上午,魏乐还登上了城墙,自上俯瞰了整座城池,回到县衙后堂就将自己关进书房中,将这几日所见的县城布图细细描绘下来。

    “夫人,家里三爷来信了。”荷花轻敲了书房的门,欢快地禀报道。

    “哦?快拿进来。”

    魏乐阅着信,那嘴角越扬越高,读完一遍不确定地又回首细看了一遍,满面喜色地对荷花道:“荷花,三哥被调任到河南了!他信上说人已经到了开封卫所,等腾出空便来看我。”

    “啊,我抄的河南地图呢,荷花快帮我找找,收哪儿了?”魏乐喜的在桌旁直转悠,一时哪里看得到别的。

    荷花利落地将书柜上的地图取来摊开,开心的说道:“大喜事啊,我们还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这不,马上就有亲人了。”

    “啊呀,三哥怎么也没说嫂子来不来。”魏乐一面埋怨着自家哥哥的粗心大意,一面却小心地将信收起。

    很快便在地图上找到了醒目的开封府,魏乐划着图上温县与开封之间的短短距离,唇角还挂着浅勾,眼中已漫起了思家的泪意。

    “小姐,别难过,马上就能见到三爷了。”荷花柔声安慰道,仿佛她家小姐还是待字闺阁的五姑娘。

    魏乐抬头眨了眨眼,轻笑道:“对,很快就见到了。”

    “得给三哥哥传个信。”魏乐平复了下心情,重新铺纸,提笔准备给王杓写信。

    口中还吩咐道:“荷花,你将我整理好的那个包袱取来,一会儿将信一起交给大利,让他明日跑一趟送去给夫君。”

    “是,奴婢这就去拿。来得及,主子您慢慢写。”荷花小小的调侃了自家小姐一句,便躬身退下了。

    魏乐盯着眼前的信纸,仿佛看到了那张俊逸含笑的脸,手指点了点,也无声地笑了。

    如果思念有声,君当震耳欲聋。

    可惜,王杓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此时正在黄水村东边三里地的大干村中。虽然只隔了三里地,但大干村远不如黄水村平静。

    该村的村长被河水卷走后了无音讯,村民们像失了主心骨,乱成散沙。两月来,人丁不知四散了多少。

    王杓一伙人进村后连个对接的人都没有,随意找了间空屋,便开始干活。召集村民,统计人口,登记失员,推举新村长,查验河道......直忙活到一更,众人才被大人挥手赶去休息。

    大家伙也实是累惨了,顾不得尊卑,将讨来的茅草往土炕上一铺,裹着大袄便先行休息,没一会儿便响起了高低不平的呼噜声。

    “大人,您也快休息吧,明日还有得忙。”钱先生也吃不消了,起身揉了揉僵硬酸胀的肩背,开口劝道。

    王杓哪里还有往日的白净,几日未修面,唇周布满青茬,眼下还有一道青色眼袋,他打了个哈欠,终是搁了笔,起身道:“先生说的是,睡醒再说。”

    第二日众人起身,惊奇地发现屋门前竟靠着两人瘦骨伶仃的娃娃。

    “你们是谁家娃儿?”先出门的衙役轻拍了拍小娃的头问道。

    大点的娃约莫四五岁,抿嘴不答话,只将小的护进了怀里。小的那个只一两岁的样子,身上挂着块破布,在大孩儿怀里不作声响。

    “这是谁家娃儿?”有衙役出门招了附近的几户人家问道。

    那几户人家都摇头表示不知,众人凑近瞧了瞧两个娃儿。可惜一是娃儿满脸灰黑,辨别不出五官长相,二是他们饿的太过,有些瘦脱相了,一时竟是不能识别。

    也不能干耗着,先将两个娃儿领到了院中,其中一人去禀告大人。

    余下几个大男人难得心细起来,有人打水给稍稍清洗了一下;有人跑去找衣服布料;有人去热了两个饼子,泡在热水中递给小娃。

    全程两个孩子如提线木偶般,也不哭闹,面无表情,只在看到两碗饼汤时,瞪大了双眼,一脸小心又期待地望着他们。

    饶是铁血汉子也柔了心肠,温声道:“吃吧,慢慢吃,别噎着。”

    王杓出来时,看到就是两个狼吞虎咽的黑小子。

    “没找着认识的人?”见众人摇头,吩咐道:“小伍,你今日先带着这两孩子在村里问问,实在无人认领,便带到县衙去,给温主簿说县里要开个慈孤院,让他先拿个简要章程出来。”

    “是,大人。”小伍也只十六七岁,平时常跟在他师傅沈班头身边,让王杓记了个眼熟。

    处理完这事,又分派了今日任务,众人便领命出去了。

    王杓坐在院中和钱先生叹道:“这失家的孤儿寡老,必不在少数。衙门里这笔开销不能省,真是哪儿哪儿都要银子。我这知县和个破落户一般。”

    钱先生劝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再挖挖这生钱之道,必有解决之道。”

    “哎,但愿吧。”

    大利赶来大干村时,大部队已经前往银宝镇了,他又马不停蹄地往镇上赶去,终是在镇长家找到了自家主子。

    一行人忙碌了多日,好不容易到了条件稍好的镇上,都想松快松快。王杓索性放大家休息一日,自己则和钱先生一起与周镇长谈话。

    “主子,大利来了,带了夫人的信和准备的行囊。”

    王杓的眼神一下子亮了,只往大吉身侧,大利的手上不住打量。

    “哎,大人也放属下去澡堂好好泡泡,松快一番。周镇长可有推荐的澡堂?”钱先生也知趣,笑笑地告饶,顺便拉起茫然的周镇长。

    “是高照不周,先生请先去休息。周镇长我们晚些再谈。”王杓回神,不好意思地起身送了送两人。

    握着信坐下时,王杓有一瞬恍惚,明明才离开阿乐四五日,却觉得恍如隔世。古人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诚不欺我。

    “三哥哥,见字如晤:

    日前收到三哥来信,言其调任河南开封卫指挥佥事,人已至开封,不日将来探望你我。

    吾收此消息,欣喜雀跃,亟待与君分享。

    卿卿夫君,相离已四十五个时辰,朝思暮念,思之如狂。

    如若思念有声,君当震耳欲聋。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妻乐书。”

    信的末尾,还有魏乐常作的小人画,长发的小人独自蜷缩在床上,怀中还紧紧抱着另一个睡枕。不画相思,道尽相思。

    王杓逐字念罢,意犹未尽。如不见其人,如不闻其声,想念不会如泄闸的江河,汹涌而至。

    阿乐,如若思声回响,必将响彻山河。

    王杓觉得他的魂儿已经飞回了县城,回到了县衙后堂。不,他得做些什么,不然他真的控制不住想回府的心。

    他将阿乐的信,重新叠好,收进自己的官印匣子中,提笔给她回信。这信一写就是一个时辰,洋洋洒洒写了十七八页才止。

    扬声叫来大利,将信交给他明日带回,又问了问家里情况,连魏乐逛街买了什么都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才记起来似的问了下衙门的境况,大利将程班头压了几人回去的事禀了,最后提道:“小的出来时,温主簿还特意召小的过去,说衙内都好,让您在外注意身体。这态度可亲切的很。”

    “哼,老狐狸无事献殷勤。”莫不是因着那冯经槽的事儿吧,王杓细想片刻,让大利先下去休息了。

    “大吉,要热水来,爷要好好洗洗。”

    待王杓梳洗修面,换了大利新带来的衣衫,摇身一变又是潇洒儒雅的玉面郎君了。

    此时已至黄昏时刻,王杓难得偷闲,坐在周府的侧院中,仰头望着头顶灰黑的云层渐渐向晚霞压去。

    “啊。”一声娇俏的轻呼,惊醒了望日的仙。

    王杓回神,见侧院篱墙旁站着两位小娘子,其中一名略大些的,双颊飞红,娇声道:“见过大人,我们是周家女郎,不甚将球踢进侧院里了。”说完指了指院内丛花中的彩线藤编球。

    大吉不在,王杓请她们自便,就准备起身回屋去了。

    “大人,”那女郎又唤了一声,只还未说事,便见那仙人般的郎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她便呐呐不敢言了。

    这般女子,王杓已见过太多,原本都是大吉在侧处理。此时他刚巧落了单,正要不耐烦地呵斥发作,便见到了刚冒头的沈班头。

    “沈班头。”王杓将人唤住,“将院中的藤球交于这几个女娘,送她们离开。”

    沈班头左望了望一脸羞恼的妙龄女娘,右看了看俊逸严肃的大人,又想抽自己巴掌了。老沈啊老沈,你咋寻人不算算吉时呐。

    暗叹一口气,他进院先给大人请了安,照指点拿了藤球,递还给院外的女娘们。

    不知为何那个最大的女娘,盯着他手中的球,一脸羞愤不肯接过。还是站在角落的丫鬟上前,领走了藤球,几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哎,妾有情郎无意,都怪我们大人生的太好,勾动多少凡心。沈班头戚戚然地摸了摸头,才转身回侧院。

    他也是点背,兄弟们都在酒馆喝酒吃肉,他因记着三日之期的事,寻了个借口辞了众人出来,谁知道竟会碰上此等香艳之事。

    “大人,那几个小姐回去了。”

    “嗯。”王杓不置可否,倒是问起沈班头如何处理禁赌的事儿。

    沈班头这几日是日思夜想,发鬓都拔秃了一块才想了个简要章程出来。此时迎着大人的目光,有些底气不足地道:“回大人,小的想了几日,这想要一击即中,必须了解赌坊的各种具体信息。”

    “我们不如派人乔装成江湖打手,混入赌坊中。等摸清赌坊底细,便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王杓对着沈班头打量了几眼,将个铁骨汉子盯得有几分瑟缩了,才含笑颔首道:“主意不错。”

    沈班头喜出望外,咧着嘴拱手回道:“多谢大人夸赞。”

    “你预备放多久的线?”

    “半年?三个月?”见大人还是未表态,沈班头微颤地伸出二指道,“两个月?大人,不能再短了啊。”

    王杓摇了摇头,坚定道:“一个月,一个月后我要看到成果。不管你是自己派卧底,还是买通那边的线人,我只给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衙门可以配合你们的部署,抓放个几次让头目信任我们的人。经费直接向我申报,五百两够不够?”

    见沈班头咬牙点了点头,王杓也满意了,五百两已是底线,再多他也拿不出了。哎,还是穷啊。

    “那便这样吧,明日你挑几个人先回县衙部署起来,我给你写个条子方便取银。”王杓说罢,提笔给沈班头写了张字条,又加盖了自己的官印递给他。

    沈班头仔细收起字条,抱拳朗声道:“属下领命。”

    “沈班头,好好干,我很看好你。”见属下昂首挺胸,龙行虎步地出去了,王杓微微一笑,又点着桌面,沉思起来。

    之前读阿乐的信,光顾着一解相思之情。此时想起魏三哥的调任,觉得真是天从人愿。怎么之前自己就没想到借助卫所的力量,来抓捕钱二爷呢?

    不过三哥到底是新到的指挥佥事,还是在开封卫,要如何周转还得细细琢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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