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牧谣略带意外地看过来,那个汉子熟稔地扬了扬眉。
“这位姑娘药材中的白芨也值五两了。你这奸商随意定价,对得起头顶济世救人的牌匾么?!”
牧谣虽看得出来这堆药材绝不止十几两银子,却不知这掌柜压价如此之狠。
她怒极反笑,将包袱扯回来:“我不卖了。”
见事情败露,掌柜瞟了一眼两人,嗤笑一声。
“不卖了便不卖了,这王城中半数是我益元堂的产业,你且去别家看看?”
他垂眸拨了下算珠,连眼皮都懒得抬起,冷哼道:“彼时若再回头,可不是十一两,而是七两了。”
牧谣不愿同这种人多言,不如趁着时间还早去别处转转。
“姑娘等等。”
男人出声止住牧谣转身离开的步子。
“难道除了你益元堂之外就没别处收草药了?哪有这回事?”
“姑娘不如卖我吧,我愿意出二十两!”
“你说真的?”
牧谣心下疑惑,不知为何这人会帮自己。
“草原人不说谎话。”男人拍拍胸脯,信誓旦旦道。
牧谣扬了扬下巴,示意出去说。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掌柜轻啐一口:“晦气。”
“我叫扎布苏,你呢?”男人热情地介绍自己。
“牧谣。”
她也点点头,回以自己的名字。
“牧姑娘,我说真的,你的那些药材中正好也有我需要的药材。”
扎布苏目光炯炯地说道。
“这些药材至多值十六七两,你若想要的话,给十五两就成。”
对着好言相助的男人,牧谣坦然让步。
扎布苏爽朗一笑:“不打紧,这些药材中有一味杨树花可是治马病的好料。”
“我家中的马场正好用得上,若真计较起来,倒是我赚了。”
“马场?”
略略回忆,她便想起这是做何用的地方。
牧谣好奇地歪头,犹豫了一下,询问道:“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扎布苏脸上浮现出一抹犹豫:“我家…牧姑娘是要购买马匹么?我可以为你引见几家。”
“现在不需要,我就想看看。”
“那成,姑娘随我来。”
扎布苏将马绳从拴马桩上解下:“姑娘的马在何处?”
牧谣摇摇头:“我没骑马过来。”
其实是不会骑马…
“那姑娘是徒步过来的?”
他有些难以置信,草原上竟有姑娘会徒步出行。
牧谣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寻辆车跟着你就好。”
兜兜转转半日,她还是坐上了勒勒车。
这次拉车的是位老伯,勒勒车四面镂空,草原风情一览无余。
牧谣侧身坐着,好奇地探头望出去。
“坐稳了姑娘,这马性子烈得很,连我都怯里呢。”老伯扯着嗓子提醒。
“这马不是您家的么?”
“我家只有几头羔羊,温顺极了…”
牧谣顺着老伯的话问下去,老伯也毫不隐瞒。
两人一问一答,到马场前她也将事情弄明白了。
勒勒车原只作牧民迁徙之用,可近来由于不擅骑马的中原人逃至草原避难,便衍生出车马社产业。
家中多马匹的人家将马匹租赁出去,而穷苦买不起马匹的人家也靠此谋一份出路。
她才知晓,草原上饲养马匹是一笔不菲的费用,普通人家承担不起。
牧谣疑惑自家是怎么养活着十二匹马的,但也只是在心底一晃而过。
不过这倒是与牧谣昨日的想法不谋而合,不想已经有人做了这件事。
却也证明她的思路可行,只是如何实施还得斟酌。
牧谣自信,自己可以做得比他们都好。
“到了,姑娘。”
勒勒车稳稳当当地停下,这里似乎也在王城边缘。
扎布苏策马已经远远地在毡房外等着她了。
“姑娘要去看马匹么?随我来。”
木制栅栏围成的马场,比之她家的不知大了多少,还有几个小厮在里面各司其职。
“可以进去看看。”
见主子领着一位陌生少女过来,守门的小厮悄悄抬眼瞥了一眼牧谣,又立马低声唤了句。
“额真。”
扎布苏轻点头回应。
草原上的富人也这般多的么,这么一会儿她就遇上一个。
牧谣负着手,一匹匹将马舍中的马看过去。
体格轻小的,结实粗壮的,皮薄毛细的,许是品种便有数十。
只是…
牧谣轻轻皱眉,暗暗调出检测系统。
“马场中只剩这些幼马了么?这几匹马是不是病了?”
角落里以藏青色帘布单独隔出一处,里面的马匹虽值壮年,却蔫蔫儿的。
“姑娘竟也是个懂马之人?”
扎布苏憨实的笑容被落寞替代。
“另一些健壮的已经租赁出去了,这几匹马确是病了,只是不知何因。”
“草原上医术本就落后些,能替马匹治病的更少,晚些我用姑娘的药材且试试。”
“不瞒姑娘说,若是这几匹马出事,我家马场许是不久就会倒闭了。姑娘要是有看得上的,我可以便宜些出给你。”
牧谣暗暗查看系统的检测报告,是马匹的软骨症。
只是,情况还不至于和他说得一般糟糕,昨日她似乎在那本养马手册上见过治疗方法。
她沉吟一会儿:“我家中可能有治疗药方,你可愿意试一试?”
扎布苏眼神亮了亮:“姑娘可是说真的?”
牧谣也不敢打包票,免得人家白高兴一场。
“我得回去看一下。”
“这可太好了,有法子总得试试,也不会有更糟的情况了。你家在何处,我随你去取可好?”
牧谣正想着怎么不着痕迹地把药方交给他。
随从却恰巧过来禀告:“额真,有人想来租马。”
扎布苏望一眼马圈,一脸难色:“你且去婉拒了,就说马匹已经全部租出去了。”
随从应声打算退下,牧谣却灵光一闪,出声道。
“我家有十二匹马,不知可否将它们放在你的马场中租赁出去呢?”
扎布苏思索了下,竟觉得是个可行的主意。
“那且让那位客人后日来领吧。”
他朝随从吩咐道,又转头对牧谣说:“明日我有些事,不如后日我前来领马匹和药方。”
牧遥自是一口应下。
“牧姑娘,这价钱如何算?我们马场租赁马匹是为五两一月。”
牧谣摆摆手:“五五分如何?”
扎布苏双眉高高扬起:“那姑娘是不是吃亏了,我问过我阿布,看看是否可以给姑娘三两。”
“行。”
牧谣也绽开笑容,未曾想今日这一趟还有意外收获。
“我后日去寻姑娘。”
定好交接时辰与地址后,牧谣重新坐上勒勒车回程,却不想来时的老伯还在附近歇着。
“这种赛马,擅疾驰,却不长于久行。”
牧谣认真地听着,仔细将这一点记在心里。
既然要办车马社,也定要积累经验才行。
温柔的暮色里长日将尽,缱绻的夕阳洒落时,万物将息。
牧谣躺在炕上,摩挲着今日得来的二十三两银子。
五五分算来,十二匹马正好三十两银子,若是加上她手头的这些。
不出意外,一个月后还是能勉强还清债务的。
如同牧谣穿来前见到的夜景一般,月色如钩,繁星璀璨。
她终于睡上了个安稳觉了。
东方的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马厩里传来一声轻响。
牧谣霎时惊醒,再听却毫无声响。
她披上外袍,拿出火折子点燃烛台,试探性地靠近马圈。
这些马匹可是她的生计,千万不能出事了。
霞光扫过暗淡的天际,微风拂面让人感到一丝凉意。
马厩中的马匹安静地卧着安眠,连放哨的那匹也仍旧半闭着眼,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动。
牧谣不死心,移开木栅栏,打算进去一探究竟。
堆放草料的角落却倏地闪过一道黑影。
牧谣的目光一瞬被吸引过去。
不想脖颈上贴上一抹冰凉,紧接着传来一抹刺痛,双手被人从背后反剪住。
烛台“碰”地一声砸在地面上,四溅的火星落在两人周围,却无人注意它。
“别出声,你就当没见过我,明白吗?”
低沉醇厚的男声贴着耳朵灌入。
说的是乌苏部落的语言,标准却略显生疏,应是学习后许久未曾使用过了。
牧谣全身紧绷,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分辨出男人说了什么后,她微微点了点头。
察觉到她的动作,架在牧谣脖子的匕首一松。
牧谣只觉得全身的骨头仿佛被抽走一般,松弛的肌肉变成了柔软的棉絮。
她故作镇定地俯身去捡拾掉落的烛台,那个男人却没有马上离开。
牧谣悄悄瞥一眼,却见那人浑身是血,糊在脸上看不清五官。
两只手掌伤得格外严重,不知被什么摩擦过似的,血肉模糊。
宋成章也未曾想到这小姑娘的警惕如此之高,那般轻微的响动也将人引了出来。
他原做在此稍作歇息的打算,现在看来也不成了。
只是凝固的伤口又因为刚才的动作撕扯开来,大量失血带来的眩晕迟迟不退。
他努力支起身子,却对上牧谣眼神。
澄澈的眼眸似乎在暗暗催促他快些离开。
这小姑娘倒是大胆,若是她喊叫了,他怕是收不住匕首。
宋成章环视一圈辨认方向,毡房外不远处却又传出马蹄错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