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那却是九年前的事了,那一年,赵太平十二岁,宋朝云十岁。半年前她的母亲柳氏忽然在汝南去世,无处可去的她被宋明庭接回了梁京城。记得一到宋家,她便咬了范氏一口,被范氏追着打,她便一路跑到了梁河边,又沿着梁河一路往南逃。彼时赵太平正想偷偷摸摸离船出走,可刚一跳上岸,便被如风般跑过来的宋朝云给撞回了船上。赵太平捂着生痛的屁股看着岸上的宋朝云,他实在不明白,这小女娃看着瘦瘦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巨大的声响与船体的震动惊醒了在船舱里打盹的聂氏,聂氏将偷溜出去的赵太平拎起暴打了一顿。第二日开始,赵太平便带着三两个跟班在街上堵宋朝云,可接连数日都不见宋朝云的身影,终于有一天叫他给堵到了,他上前便揪着宋朝云的小辫子要报仇,却被宋朝云追着打了两条街。

    聂氏一见,鱼也顾不上打了,追着围观了全程。她也不担心儿子被打,反倒赵太平每被打一下,她便在旁拍手叫好一次,当时在宋朝云眼里,这娘俩都有病,可聂氏想的却是,老天爷啊,你总算安排了个能降得住她儿子的人来了!

    第二日聂氏便将自己多年来存的银子都取了出来,带着赵太平的生辰贴去了宋家,找范氏要给两人定下娃娃亲。范氏一看,这不是梁河里打鱼的穷寡妇吗,她儿子赵太平不学无术在梁京城里出了名,配柳氏那贱人的贱种岂不正好!范氏便收了银子和生辰贴,趁着宋明庭外出经商,应下了这桩婚事。

    自此赵太平便以宋朝云的未婚夫自居了,见到宋朝云便热切得不行。那日宋朝云正在街上苦求一状师帮她写份状书,状师不答应,她便一路追着那状师到了梁河边上。赵太平正蹲在船边舀河水淘米,一见岸上的宋朝云,便起身大喊:“朝云妹妹,来我家船上吃鱼,今早我亲自打上来的鱼,新鲜着呢!”

    宋朝云懒得理他,拽着那状师的衣袖不肯松手,恳求道:“先生,您就再帮我写一份状书吧,回头我一定把钱补给您,求求您了!”

    宋朝云在汝南见过范氏,范氏给母亲带了梁京特产,没几日母亲吃了那特产便死了。宋朝云一直认为母亲的死与范氏脱不了关系,可每次不论是去府衙敲鼓还是递状书,都被宋明庭给破坏了。

    那状师显然很为难,道:“宋小娘子,不是我不肯帮你写,实在是你家宋老爷盯得我紧啊,我这给你写了一次,宋老爷就来我的摊位上坐一天,我生意都没法做了,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那状师要跑,宋朝云拽着袖子不放。

    “这样,我不要你写了,你教我怎么写可以吗?我识得几个字,很好教的。”见状师没说话,她连忙又补充道:“钱我会照付给你的!”宋朝云仰着小小的脑袋看着他,祈求道。

    状师显然动摇了。就在状师要答应的时候,赵太平忽然手持一根粗大的船桨蹦了出来,将船桨往地上猛地一戳,威吓状师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快答应她,不然我打你啊!”

    状师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个,看着那船桨脸都吓绿了,指着赵太平问宋朝云:“宋小娘子,你,你怎么还认识这种泼皮?”说完,拔腿跑了,任宋朝云怎么喊都不肯回头。

    宋朝云双手握成了拳,气急败坏地转身瞪向赵太平,怒吼道:“赵太平!你捣什么乱?你赔我状师!”

    赵太平见宋朝云发火,抓着船桨连连后退了几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你别生气!我也没想到,他怎么一吓就跑呢,别人都是服软认怂啊!”往日他但凡要威胁一个人,就没有不成功的,怎么今日这招失灵了呢。赵太平挠了挠头,他实在想不通。

    宋朝云举起拳头就往赵太平的身上砸去:“认怂认怂你就知道认怂,人家李状师是读书人,不是你这样的街头地痞,你把他吓跑了,你快点赔我一个,赔我一个!”宋朝云的拳头雨点般打在赵太平身上,赵太平东躲西躲的,看着灵活如泥鳅,却一个拳头都没躲掉。

    “我赔你,我赔你!我赔你还不行吗?”赵太平不得不求饶。

    宋朝云的拳头这才停下,可片刻,她又重新扬了起来,道:“全梁京城的状师都被我爹警告过了,你打算去哪里找个状师赔我?”

    赵太平笑:“我那文弱的未来岳丈也能干出这种事?不应该呀!”

    “你少岳丈岳丈的叫,我说了,我娘在世的时候给我定过亲了!你再混叫我可不饶你!”

    赵太平不服:“可是你继母也收下了我娘的银子,答应了我们俩的亲事。”

    “那是我继母不知情,又贪你娘的银子才胡乱应下的,等我爹经商回来就会来退亲。”

    “胡乱应下也是应下呀,你爹也没来退亲,反正长大了我就来娶你,我看谁敢跟我抢!”赵太平有意无意地将手中的船桨又往地上一戳。

    赵太平说的也没毛病,这事宋朝云不占理,不好反驳,只得道:“这事以后再说。今日你把我的状师吓跑了,赶紧还我一个,梁京城没有你就去外县找,不然我和你没完!”

    赵太平笑道:“嗐,你找状师不就是想写状书吗,大不了我给你写嘛!”

    “你会写?”

    “会啊,你别看我家穷,我也是上私塾的人,就是字写得差了点。”

    “你说的!那你替我写,明日我来取,价钱按照李状师的标准给你!”

    赵太平笑:“不要钱,走,先去我家渔船吃鱼,我娘做的鱼可鲜了,鱼汤也好喝!”

    宋朝云想起那鲜美的鱼肉,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准备没皮没脸的跟着赵太平走,完全忘记了刚刚自己还拳打赵太平,可转眼她便看到一个穿仆人衣服的小厮站在街角瞪着她。

    她只得叹声气,道:“你家渔船是不是很久没修了,我怕我上去给踩空了,算了,我回去了,明日我来取状书。”

    宋朝云说罢就往回走。

    赵太平急了,追上去解释说:“我家渔船前阵才翻修过,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呀!”

    “我明日来看,你快回去吧。”宋朝云加快步子走了。

    赵太平只得道:“那说好了,你明天来找我!”

    “我来找你!”

    赵太平又补充道:“申时我们就打鱼回来了,你申时后来我们准在家!”

    “知道了!”宋朝云始终没回头。

    赵太平笑,转身往渔船上走去。

    可第二日宋朝云申时到赵家渔船的时候,赵家却人去船空了,宋朝云只在赵太平平日写课业的矮几上看到了一张尚未写完的状书,状书上摆着一条脏兮兮的鱼骨项圈,那是赵太平素日里戴在脖子上的。宋朝云仔细看着状书,状书最后一个字都还没来记得收笔,可见离去得匆忙,家中并无打斗过的痕迹,一应物件都齐整,且有时间把狼牙项圈留下,应当不至于是遇上什么歹徒。

    宋朝云收好那张未写完的状书和狼牙项圈后便满梁京城寻人,小小的人儿接连寻了三天,将梁京城跑遍,将周边的渔民,商户都问了遍,曾经和赵太平玩过的,打过的也通通问了,奇怪的是没人有丁点赵太平母子的线索,如今九年过去了,两人依旧是杳无音信,仿佛凭空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般。

    一阵水浪打来,几滴河水溅到宋朝云的脸上,河水的凉意在宋朝云的脸颊上荡开,将宋朝云拉回现实。纸钱已基本烧完,她抬脚踩了踩火苗,起身离去,刚走几步,那串收在袖筒里的鱼骨项圈便掉了下来,无声无息的落入路边的草丛。

    不远处,房泫带着书童长生缓缓走来,房泫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身白衣,长身玉立的,头顶玉簪束发,双手负于身后,走得不急不缓。长生比房泫矮了半个头,看着年纪还小,背着个包袱,他是第一次进梁京城,处处都是新奇,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

    “公子,这就是梁京城啊,果真不是我们汝南小城能比的。”

    走在他旁边的房泫却没有回答他,他负着手,没有继续笔直前行,而是往路的右边走去,几步过后,他蹲身在路边草丛中捡起了方才宋朝云掉下的那个鱼骨项圈,拿在手中端详片刻,便交给长生。

    “倒是精致,也值几个钱,收好。”

    长生一愣,又见旁边刚刚烧完不久的纸灰堆,一脸为难道:“公子,咱还不缺这点钱......”

    “这么精致的鱼骨项圈,失主很可能会回来找,眼看天就要下雨,若是被冲走了,或者被人昧走了,失主就再难找回了,你先收好,回头我们张贴一张招领告示。”

    “噢。”长生接过那鱼骨项圈,捏在手中嫌弃地盯着,又道:“听说有些人就是在烧完纸钱后故意留下点东西,谁要是把东西捡走了,谁就要倒霉的,公子刚刚丁忧回来履职,要不咱还是不招惹这些为好?”

    “心存正气,便无惧一切邪祟。”

    “宁可信其有嘛,长生还盼着公子入阁拜相,平步青云呢!”

    房泫听罢温声一笑:“入阁拜相者,肩负天下苍生,非圣人不可为,等闲之辈为之,反倒是苍生之祸。”

    “公子你又不是等闲之辈,你可是官家钦点的状元!”

    “状元何其多,又出了几个圣人呢,多数人不过是会读点书罢了,我也大抵如此。”

    房泫负手沿街走去,长生将项圈收好,快步跟上。

    “公子,那今晚我们宿在哪儿?”

    “先随便找家脚店吧,吏部说给我安排了官舍,明日报到时我顺便问问。”

    “还是我们家公子有出息,听说京官们不到二品都没有资格住官舍的,要么自己买宅子,要么赁宅子住,可见陛下真的厚爱公子。”

    “等安顿好,你便去将我们存在钱庄的银子都取出来。”

    “全部取出来?何事需要那么大笔银子?”

    “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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