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范氏早料到宋朝云今日会回来,所以提前了两日便命家中的下人开始清空宋朝云的房间,奈何宋家小门小户的,自柳庄与宋明庭和离后,宋家的家道又败落不少,如今拢共就三个婆子和两个小厮。两个小厮基本每日跟着宋明庭,而婆子们年纪大了,当年都是承过柳氏情的,磨磨蹭蹭的,两天都没什么大动静,今日一早,范氏发了通火,这才开始正式收拾。

    宋朝云进门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婆子弯腰在捡地上的一卷画,那是宋朝云十岁的时候在柳氏的指导下画的,婆子想捡回来给宋朝云做个念想,却被范氏瞅见了。

    范氏一把夺了过去,斥责道:“你个老太婆,你是要死了听不懂人话了吗,我说了,宋朝云房里的东西统统扔掉!”

    婆子道:“是扔了,但你刚刚不是说要扔外面去吗,我不捡,怎么扔......”

    范氏被婆子问住了,扫了眼手中的画,污蔑道:“我看你是想拿这画去卖钱吧?你这是偷!”

    婆子急了:“夫人,万万没有的事啊!”

    范氏正欲借机发作,宋朝云走了过来,趁着范氏没留意,伸手将画夺了过去,道:“我说上次回来怎么没找到这画呢,原来在你手里啊,你该不会是想拿着我的画去卖钱吧?你这是偷!”

    婆子见了宋朝云便笑了:“姑娘,你回来了!”婆子看着满院子被扔的东西,一时红了眼。

    宋朝云握住了婆子的手,温和道:“伍妈妈,这些东西我确实也用不上了,扔了更好,无须介怀。”

    宋朝云忽然一打眼,在地上看到了一个发旧的鱼骨项圈,一个少年恣意的身影在她的脑海里打了个转。

    宋朝云附身拾起那个项圈,擦了擦,好生收进袖筒。她也没多理会范氏,穿过院子往自己房间去,准备给柳氏上香。

    柳氏早年和宋明庭和离,便算不得宋家的人了,牌位进不了宋家佛堂,宋朝云便只得供奉在自己房中。宋明庭当年也是真爱过柳氏的,便也默许了,只是这事却一直是范氏的一桩心病,柳氏活着的时候她只是一房小妾,后来柳氏与宋明庭和离,她以为自己有被扶正的机会了,没成想宋明庭又趁着差旅不时往汝南柳氏的南食店跑,苦口婆心的要劝柳氏回头,直到柳氏死,她才看到了扶正的希望,而即便如此,宋明庭也是拖拉了两年后才给了她一个名分。这样的一个柳氏,活着的时候挡着范氏的路,死了还要留个牌位在家里碍她眼,范氏没少扬言要把柳氏的牌位扔出去,都被宋明庭给压住了。

    宋朝云推开房门,入眼空荡荡。她在门口站了半晌,然后朝着房间的一个角落走去。角落里摆着一个香案,香案上设有神龛,柳氏的牌位原本就供在那里,如今却是空无一物。

    宋朝云的脸一下冷了下来,但也不急着发作,出了房门,宋朝云沿着走廊径直往右边走去。院子里,几个婆子正将扔在地上的东西往外拎。

    彼时宋明庭正好从塌房巡店回来,见到宋朝云,心中欢喜,女儿已是好几月没现身了,他主动喊了宋朝云:“朝云啊,忙什么呢?吃饭了没有,没吃的话你母亲给你做啊!”

    宋朝云仿若未闻,继续前行。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柴房。

    范氏听了宋明庭的话,没好气的甩了他一个白眼:“我可不是她母亲,她母亲早死了,你何时见她喊过我一声母亲?你爱做你去做!”

    范氏说完就要回房,忽听得砰的一声响,范氏回头朝柴房那边看去,只见柴房门被宋朝云一脚踹开了,正咯吱咯吱的摇晃着。

    范氏怒,一边指着柴门,一边问宋明庭:“她这是干什么?专程回来拆家的是吗?”

    正从地上收拾了一包杂物往外头拎的伍妈妈嘀咕了句:“要说拆家那也是你先拆的!”

    “你个死婆子,你怎么什么都向着她,有本事你跟着她去过啊!”

    伍妈妈装作没听到,忙她的去了。

    宋明庭见这阵仗便知两母女又要干架了,若他留在这儿,只怕会被两人夹死在中间,连忙以塌房还有事,呲溜躲了出去。

    范氏气得在后扯着嗓子大骂:“宋明庭你个孬种!遇上事情你就躲,我怎么嫁给了你这么个没担当的男人!有本事你以后都别回来!”

    范氏还在骂宋明庭,那边宋朝云已经从柴火堆里奋力抽出一根三指粗的长棍,带着满身杀气直往院中的范氏而去。

    范氏纵然是没少与宋朝云交锋,但此刻的宋朝云她是未见过的,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你,你要干什么?”想着宋明庭应该还没走远,范氏又高声喊:“宋明庭!你回来,你女儿要杀人了!”

    宋朝云将范氏逼到了墙边,长棍抵上她的脖子,道:“我娘的牌位呢?”她面无表情,声音也是波澜不惊,范氏却觉得自己脊背发凉。

    “你,你反了天了,你大逆不道!你们都来看啊,宋朝云要杀她母亲了!”范氏以为自己这样就能引来同情者,可院子里的几个婆子都只是抬眼看了看,便都各忙各的去了。

    宋朝云忍着耐心道:“本没有想杀你,不过你提醒了我,这一棍子下去,要你的命应该不成问题。我再问你一遍,我娘的牌位呢?”

    “柳庄那个贱人早就与宋明庭和离了,她已经不是宋家的人,凭什么要把她的牌位留在家里恶心我?”

    “所以你把它扔了。”宋朝云的声音依旧是平静无波。

    “没错,扔了!扔下水道里了!跟着梁河水飘走了!从此你娘就成了孤魂野鬼!你能拿我怎么样?还真能杀了我不成?杀了我你也不得好死!”范氏笑得狠毒。

    宋朝云将抵在范氏脖子上的长棍高高举起又猛地挥下,硬生生将范氏旁边的墙砸出了一个窟窿。

    范氏惊得目瞪口呆。

    “我娘怎么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别挑战我的耐心,逼急了我不但杀了你,太学里的宋岚我也不会放过,你最好想清楚。”

    宋岚是范氏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她的软肋。

    范氏颤抖着:“你,你疯了,他可是你弟弟!你敢动他我和你拼命!”

    “你以为现在你我不是在拼命?我这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歹毒起来不比你差,说!我娘的牌位到底在哪里?”

    范氏被她那一声吼吓了一哆嗦,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她们丢哪里了!”

    “不知道......”宋朝云闭眼深吸了口气,手中的长棍又被她高高举起,范氏吓得连连求饶:“我真不知道,不是我亲手扔的,要不,你问问她们?”

    此时,伍妈妈从后院捧着柳氏的牌位走到宋朝云跟前,道:“姑娘,夫人的牌位被我藏起来了,这样的物件,怎能扔掉......”

    宋朝云看到母亲的牌位完好的在面前,浑身一下松了劲,长棍一扔,接过柳氏的牌位抱紧在怀中。

    范氏见状,连忙拔腿溜进了房,关门,上闩。

    宋朝云抱着牌位缓了良久才松开,拿袖袍仔细擦拭着,眼泪一下落了下来,她道:“娘,这家,我们不待了。”

    伍妈妈连忙找了个包袱来,宋朝云将牌位收进包袱,又对伍妈妈道:“伍妈妈,你等我买好宅子就来接你,和我一起生活,好不好?”

    伍妈妈红着眼:“那可太好了,老婆子我啊,早就不想在这家伺候了。”

    宋朝云冲她笑笑,叮嘱她保重好身体,然后拎着包袱回到房间,将先前搁在香案上的香烛纸钱一并拿起,毅然决然的出了宋家大门。

    伍妈妈驻足在院子里,望着宋朝云离去的身影抹了把眼泪。

    范氏透过窗格看到宋朝云走了,便又胆肥了起来,故意放开嗓子喊:“活着的,死了的,都是早该走的,偏生要耗这么久,现在好了,这家里啊,总算是清静了!”

    宋朝云背着包袱,拎着香烛纸钱出了宋家大门,拐角走了没多久,她便忽然驻足不动了。从眼角的余光里,她看到了藏在街角的一片衣角。

    宋朝云道:“架吵完了,你可以出来了。”

    宋明庭带着满脸愧色,从宋家外墙下的一棵老柳后走了出来,原来他一直没走。他伸出手,想亲近下女儿,宋朝云却在他即将靠近的时候又往前走了一步。

    宋明庭的手僵在半空。

    宋朝云道:“娘在世时便已坚定的与您和离,可见她早已不想和你们待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是我不该将她带回来,让她遭受这种屈辱。”宋朝云说话的时候也并未回头看宋明庭一眼。

    “都是爹不好,爹没能……”

    “行了!”宋朝云打断他的话,“你的这些车轱辘话我不想再听,我娘也不想再听了,以后我不会再回这个家,父亲大人自己保重。”

    “朝云......”

    宋朝云要走,宋明庭喊住了她,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宋朝云,道:“拿着,在外注意保护好自己......”

    宋朝云这才回头,一看是张五十两的银票,毫不犹豫的收了,塞进腰间的钱包里,边塞边道:“钱我收了,这是你应该给我的。这几年我自己在外也存了点银子,加上我娘当年变卖汝南铺子留给我的,我能在外过得很好,所以您也不必担心我,回去吧。”

    宋明庭点点头,又想起宋朝云的婚事,道:“当年你继母不知道你母亲在汝南给你订了婚,又把你许给了赵家,我得知后去退亲,赵家却已经人去楼空,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两家人都不见踪影,你的婚事便也拖到了如今......对于这婚事,你自己是个什么打算?”

    宋明庭愧疚地望着女儿。

    “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再说,嫁人也没什么好的。”宋朝云淡淡的瞥了宋明庭一眼。

    宋明庭知道宋朝云的言外之意,羞愧地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宋朝云早已见惯了他这副模样,转身离去,往前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来,顿住步子,却懒得回头,只听她道:“对了,小时候我和您说,我娘是被范氏下毒害死的,您却不信,还千方百计阻止我报官,我不知道您是真的不信,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为维护范氏,但我不会放过她的,总有一天,我要让她拿命偿还!”宋朝云说完,大步走了。

    宋明庭今年四十二,按理正值壮年,看上去却比五十二的张九郎还要老,眼珠子都已发黄,他抬着老眼望着宋朝云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你娘的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啊,傻孩子!”

    宋家不能回了,脚店和报坊貌似也不适合祭拜,宋朝云想起母亲在世的时候喜欢晚饭后带她来梁河边散步,她在前面疯闹,母亲在后面笑,等到周边的瓦市点起灯笼,母亲才带她往回走,而她总是要以各种理由与母亲闹腾一阵才肯心甘情愿的跟她回家。母亲应该是喜欢梁河风景的吧,宋朝云便在梁河边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点上香烛,摆上谷酒和果品,一边烧纸一边和母亲瞎聊。

    河对面斜着不远的地方,靠着河道泊着一艘黑沉沉的老船,船身千疮百孔的,水浪哗啦啦的打过去,颠得它一晃一晃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随水流去。宋朝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选了这个地方,她隔岸望着那老船,仿佛看到了十二岁的赵太平站在那破旧的船板上冲自己招手。

    “朝云妹妹,来我家船上吃鱼,今早我亲自打上来的鱼,新鲜着呢!”赵太平的声音在宋朝云耳边回响,仿佛就是昨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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