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宁知越心怀忐忑回了客院。

    缓步走到姜盈盈屋外的月门前驻足瞧了一眼。

    将近三更了,姜盈盈屋里还燃着灯烛,她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终是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她屋里的灯烛也亮着,门敞开着,一眼看清屋内桌案上摆了小山般高的绸缎和四五个螺钿贴花的檀木匣子,里面应都是钗环首饰,芙蕖正一样样清点检查着。

    “哪来的?”

    芙蕖闻声抬头,嘴角浮着浅笑,答道:“县主命奴婢和霜英搬过来的。这几日县主去见公主,公主给了许多赏赐,眼见天渐渐热起来,县主想着娘子来汜州匆忙,暑天衣裳必没备下,便送了这些过来,权作应急了。”

    这还是应急?堆叠的布料有她半个人高,那几个匣子里金银玉石各样的首饰都备齐全了,够她今岁一天一个样了。

    芙蕖以为她在担心是公主送来的东西,便解释:“奴婢也忧心这些是公主送来的,恐怕有诈,方才已全部翻查过,不会有问题的。”

    宁知越摆摆手,“这个也罢了,只这些也太多了,日后离开也带着累赘。”想了想,又问:“你挑些给姜夫人、姜娘子,你自己也挑些喜欢的,我用不着这么多。”

    芙蕖苦笑道:“娘子说的这些县主与奴婢都想过了,各处都送过,这些就是给娘子的。”

    宁知越讶然,平宁公主打探消息这么大手笔,一个人赏赐分给她们这些人还这样丰厚?

    但她没再多想,也不再推拒,让芙蕖收点起来,放在一边,便让她先回屋歇着。

    宁知越听着走廊尽头芙蕖的关门声响起,约过了五息,朝北边的窗棂有轻微的响动。

    宁知越垂下眉眼,看了窗格下的一点暗影一眼,还是开了窗。

    不出意外,来的是玄素。

    先前在小佛堂外看到那个残影,她就认了出来。

    上一回玄素也是紧随她到观音殿,见到她与袁志用见面,只是未曾听见她们的谈话,被她敷衍过去。

    这一回……不知她听到了多少。

    玄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宁知越,她在等宁知越开口。

    今晚县主分送她们布匹首饰,从芙蕖口中得知娘子与虞郎君会面,她便纳闷芙蕖怎地没有随侍左右。

    后来见芙蕖眉目含笑,似有喜事发生,再一细思想,姜娘子与她都明白了。

    她是好奇加之兴奋才想着去偷偷看一眼。

    这么多年来,除了她与青予,娘子唯一惦念的就是武安侯夫人,过去的两年她不清楚,但近来重逢,与她情谊深厚的,就只有虞郎君。

    姜家与虞家有交情,姜娘子深知虞郎君的性情与人品,即便十多年未见,也曾想过为了姜参军的死,请虞郎君相助,足见此人可靠。

    她曾在沉雪园里亲眼见过虞郎君对娘子的关心照顾,情谊深切,众人有目共睹,哪怕后来娘子为了自己的计划屡屡隐瞒,虞郎君气恼过后,仍是体谅娘子过去的遭遇,当做无事发生一样,她觉得,若是日后娘子有虞郎君守着、护着,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受尽委屈和折磨。

    自娘子回到汜州,瞧着比从前明朗灵动,可言行间总有言语不尽,作为不磊落的迹象,数次疑惑,都被娘子一一遮掩过去。

    此后她不是没有再生疑,也揣测过娘子的难言之隐源于宁家和平南王府,或是因夫人与青予的死仍旧心有愧疚,却怎么也没想过,她能再回到汜州,竟还有那样一番遭遇。

    宁知越仍是低垂着眉眼,佯装喝茶,却在暗暗观察着玄素。

    见她如此情状,玄素岂能猜不透她是在暗中留意她的态度,预备想些说辞再将她糊弄过去。

    小佛堂里,那些话都是娘子亲口所述,不会有假。

    等她自己解释是不可能了,玄素径直在宁知越前蹲下,这样一来,宁知越即便眼神飘忽,她脸上的情绪也都尽在玄素眼里。

    玄素直截了当地问:“娘子与虞郎君会面到后来去小佛堂,奴婢一直都在。娘子这一回又推拒了虞郎君,可是因与袁志用那些人的交易,怕牵累了他?”

    “怎么会?”宁知越口中反驳着,眼睛却是忽闪着飘到远处,“我与他……他终是要回京的,我不喜欢京城……”

    玄素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京城是天子脚下,达官显贵颇多,规矩也繁复,娘子自来不喜规矩束缚,不喜欢京城确实可能,但虞郎君与娘子相识这么久,应当知晓娘子的脾性,以他的行事周全,不会不顾及娘子的感受。

    况且,娘子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若是确定了会与虞郎君分道扬镳,一早便会与虞郎君说清楚,划开界线。

    但这终归是他们之间的事,个中隐情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玄素不再纠结此事,换了一个问题,“那陈小川是怎么回事?他真是娘子安排的?娘子既见过他,当年陈家重重,青予的死因,娘子也一早知晓了?还有从他那儿搜查出来的书信……”

    说着,她似想起什么,拉过宁知越的右手,掀开袖口,一条将将愈合的泛粉的狰狞伤疤下还有一条颜色更浅痕迹。

    玄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娘子说这伤是与人比武时不慎受伤,真是如此吗?还是娘子为了掩盖自己右手能写字的假象?”

    侯夫人与二郎、三郎自娘子幼时便教习字,娘子聪慧,两手皆能写字,且字迹相差甚远。这十多年里娘子研习书画,二者技艺皆是极佳,仿着驸马的书画,生造出一种字迹并非难事。

    陈小川那儿的书信是假的,娘子自称收到的三封匿名书信自然也是假的。

    玄素此时思绪越来越清晰了。

    二郎好容易将娘子带回京中,为防娘子逃跑,定是派了许多人严防死守,若非娘子自己伪造,便是再高深的功夫,能避人耳目,却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接下来呢,娘子做了什么。

    陈小川先她一步回了南漳县,在客栈里待了半月,娘子“偶然”在那家客栈落脚,于是被陈小川盯上,心生歹意,意图加害,便有了后来的马车事故。

    陈小川跟随小郎君左右,知晓的内情不比她少,娘子来汜州前应已知晓张家和杜家这些人只是帮凶,真正的主谋其实是曹家父子。

    那场事故里有娘子与陈小川以身为饵的计策,也有凶手们意欲加害她的阴谋,娘子既知晓了一切,大可在此时揭发凶手们的险恶用心,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却为何转而进了公主府呢?

    这个疑问放在从前,玄素定会想出无数种为宁知越开脱的说辞,可她已知道娘子此行是为了曹荣、曹襄父子与冯昭而来,所有疑问便通了:被凶手追杀,无奈之中入了公主府,又因意外发现了冯昭与匿名书信有干系,再让她回南漳县透露她的行踪,进一步追查,于是在失踪的陈小川那儿发现了另一封有冯昭字迹,且意欲暗杀娘子的书信,将冯昭与曹荣、曹襄卷入一场案件中。

    可是为什么呢?

    娘子为何会与人做这样的交易?她说有人欺瞒她、威胁她、利用她,来汜州之前还发生了什么?除了姚珲和袁志用,另一个是谁?

    玄素惊忧难宁,她想不出,娘子是怎样心绪怀揣着这些秘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汜州来,也想不出她这些日子独自谋划布局时是何样地提心吊胆,娘子明明可以告诉她的,为何隐瞒这许多事?

    “娘子连奴婢也信不过了?”

    “当然不是。”

    贸然开口,这个回答足以说明她方才推论的那些都是真的。

    即便没有宁知越的回答,玄素也觉得自己十分接近真相了,可听她这一句回应,还是难掩震惊,“为什么……”

    宁知越知道玄素问得是什么,她重重叹了一口气,“不这样,怎么能彻底抓住凶手,为青予报仇呢?我是从京中来的,二哥、姚琡,还有平南王府那些人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你很清楚,这个时候有人愿意送我来汜州,告诉我真相,给我报仇的机会和力量,我怎么能不要,至于他们的要求……左不过是多一个冯昭,他不无辜,杀了他我并不觉得愧疚。”

    “但娘子,即便宁家与平南王府不愿插手此事,这件事也不用这么着急,咱们可以慢慢来,慢慢对付那对父子,何必与那些心怀鬼胎之人来往,万一你有什么好歹呢?”

    杀人……杀人是多么可怕的事,纵使她习武多年,却从未伤人性命,冯昭即便罪恶滔天,与她们无甚瓜葛,将其揭发,自有律法惩处,何必将自己搭进去。

    因为青予的死,娘子果真是变了……

    青予的死……

    恍然间,玄素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娘子还是没能放过自己,她仍在为青予的死自责,也在为她担忧。

    青予的死因固然可以徐徐图之,可她是失踪,在汜州无声无息的消失,生死不定,有一点找回她的可能,娘子都不会放弃,更不可能放任她在危机四伏的汜州待着。

    玄素红着眼圈,捧着宁知越的手,忽然觉得庆幸当日冒险闯沉雪园去见娘子,真的是好险,否则娘子为了找她,指不定还要怎样冒险。

    玄素哽咽着,“娘子不让奴婢露面是怕奴婢涉险吗?可奴婢也担心娘子,奴婢不想,也不能再看到娘子受伤害,娘子应该这些事都告诉奴婢的。”

    宁知越咬着唇,强撑着不让眼中蓄积的泪水滑落,顿了顿,道:“曹荣、曹襄也许不止是冲着我和青予来的,你可能只是侥幸逃脱,既然他们找不到你的下落,觉得你可能死了,在除掉他们之前,你不露面才是最安全的。”

    “不行。”玄素猛地摇头,“奴婢既然知道了这些,就不能看着你将自己搭进去。那个指使你杀人的是谁?”

    宁知越沉默了。

    玄素急道:“娘子,你真要继续按他说的去做吗?他既然知道冯昭不无辜,也知道曹荣曹襄不是好人,为何不自己揭发他们的罪证,借官府之力将人绳之以法,选用这等阴暗龌龊的手段,可见他也是心术不正,包藏祸心之人,娘子还要替他遮掩吗?”

    宁知越还是无动于衷,“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好,不会惹人怀疑的。”

    玄素更急了,“娘子,你……算了,你不说便罢了,你既要杀了这三人,曹荣、曹襄下落不明,暂且放着,奴婢先去替你杀了冯昭,也省了这许多事。”她说完便起身要往外走。

    宁知越忙将她唤住,“你去干什么,他如今还是驸马,寺里守卫森严,公主那儿更甚,你贸贸然去杀人,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反正奴婢现在在大家眼里是个死人,谁会怀疑到死人头上,即便怀疑,也难查到姜娘子那儿。”

    宁知越听着都要被气笑了,却无可奈何。

    她就知道,玄素知道了真相,一定会追问个水落石出,不给她一个满意答复她是不会罢休的。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想了想,说:“你先帮我做一件事吧,将陈小川找回来,我信不过袁志用,待接回陈小川,我告诉你所有事……包括那个人是谁。”

    玄素迟疑了,这明明就是娘子的缓兵之计,还想着将她调走,正想拒绝,宁知越又说:“陈小川跟着我来的汜州,有些事他也清楚,若是我一人之言,你或许还会有疑,找回他,不是可以佐证我话中真假?”

    玄素思索片刻,还是答应了。

    事既已定,她不再停留,开门的手按在门板时忽又顿住,侧身转头看向宁知越,“娘子,奴婢一定会平安带回陈小川,奴婢回来前,你也一定要保重。”

    宁知越抿着唇,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好,等你回来,这个仇我们一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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