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天色大亮后,虞循将三具尸身送往崇川县衙门交由仵作验尸。

    昨日史统领一入城,攻拿的第一处要点是贾宅,但与此同时,也有另一拨人攻入县衙,将那县令与衙署众多官员一齐看押。

    崇川县县令与贾源勾结是不争的事实,经一夜询查拷问,衙署上至各级官员,下到吏员差役,或多或少都受过贾源的“恩惠”,明知其行为不端,却隐而不报。

    昨夜在庄子救下的受害百姓约有二百来人,惨死弃尸的尸骨扔在挖掘,只凭着庄子里那些簿册粗粗估计,也约有数百人。

    虞循本指望县衙中还有几个忠实可靠之人,先将这些受害百姓安抚之后送还家乡,看来是靠不住了。

    思来想去,虞循还是打算借袁志用之力处理此事。

    只不过,从贾宅到县衙,虞循暗自留心过,似乎从他回城,一直未曾见过那位趾高气昂的史统领。

    没回城时,他一直担心袁志用会在此时趁虚而入,虽隐隐察觉宁知越与他有过来往,他的人不会对宁知越下毒手,但心里总归不安宁。

    回贾宅,他没见到史统领,假装无意问过宅子里兵士,他们只道史统领另有要事,不在此处,他也只当史统领调遣人马在城中其它地方,最可能出现的便是县衙。

    然而似乎不是这样,史统领不在城内。

    宁知越对此也毫无察觉……

    经他提起,宁知越恍如梦醒般后知后觉左右看了看,“没回来吗?我只知昨夜你们走后,他与手下人交代几句便离开了,我与芙蕖出门寻人,回来时也没见到他。”说着还与芙蕖确认。

    宁知越目光灼灼,芙蕖心跳漏了一拍,觑着宁知越面不改色,她没敢多说什么,顺着她点了点头。

    虞循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转,问道:“陈小川与贾娘子还是没消息?”

    宁知越苦恼地点点头,虞循动了动唇终是没再多问。

    **

    仵作的验尸结果与虞循所想不差,三具尸体已成焦尸,除了能辨别三人年纪,再无旁的发现。

    不过其中一人胸口残有未能完全烧化的箭簇,有人见过逃走的李漳胸口、腿上插着短箭,想来是曹荣父子的手笔,也因此断定此人极可能是赵复。

    宁知越目光幽暗,曹荣父子已有反叛之举,又身涉数百条性命,如虞循所预料,一朝身死,纵使再大的罪过也与他们无关了。

    同样地还有赵复,他与李漳合谋对公主用毒,害了数条性命,又杀了付全,即便公主府要追究到底,也只能去追缉还潜逃在外的李漳,犯不上继续纠缠一个死人。

    只是……赵复也就罢了,那对父子……真要对外宣称他们死了吗?

    宁知越心有不甘,“他们三人的尸身要如何处置?”

    虞循惆怅着,他何尝不知判定曹荣、曹襄已身死,日后翻案会有多难,可若不如此,他们找不到这二人踪迹,又拿不出证据证明这二人的身份,定会闹得百姓人心惶惶。

    害死庄子里数百名死者的不止是曹荣父子与贾源,更有那些暗夜到访贾家村的“客人”,这些人非富即贵,眼见贾家、曹家恶行相继暴露,一定也想极力隐瞒自身的罪孽,对方在暗,他们在明,该如何应对?

    “再等等吧,若袁志用搜剿私兵不利,或许还能转圜,若是顺利……当务之急仍是要找出曹荣父子的所在。

    宁知越提醒他,“他们在汜州经营多年,藏身之处多了去,你说的那些达官显贵也可能为了保全自身受制于这二人,保不准现在他们就藏在这些人中。”

    “有道理,贾源能调查曹荣父子的过去,另留存了一份庄子受害百姓的簿册,去过庄子的人也应当被记录在册,我们在贾宅和庄子里都未曾发现,想来此物极有可能被贾娘子带走了。”

    宁知越默然,咬唇,还是转到陈小川和贾香薇这儿了。

    **

    陈小川和贾香薇毫无线索,虞循只能将视线重新放到贾宅、贾家村和后山庄子这三处地方。

    他领着宁知越等人,有点了数十个兵士清点这三处遗留下来的人,贾源的姬妾、仆从、护卫,贾家村村民,庄子上的护卫、受害百姓,全数重新造册,比对着庄子里侥幸没被烧毁的簿册筛除余下对不上的名单,如此计算下来,从永成六年时造册,到如今,簿册上找不到人的名字足有七百五十八人,这还是排除一个大木箱子的簿册之后的记录。

    除此之外,虞循还为这些人重新翻阅、补录了口供,凡是与贾源有过来往,哪怕只听过声,或是只记得某些面目特征的人,全不放过。

    贾宅的仆人、贾家村的村民、庄子上的护卫倒还口齿伶俐,记忆清晰,只是贾源有意提防,这些人都被限制了出行,贾源每日会见的客人甚多,贾宅的仆人只识得样貌,不知其人来历,贾家村的村民只黑黢黢的夜里听过来客的声音,庄子上的护卫虽有接触这些客人,却也只有那么一面,三方线索汇集起来,仍旧凑不出一个囫囵人来。

    至于那些惨遭残害的拐卖人员,多数已经神志不清,言语混乱,不然就是身体残缺,重伤到不能言语。

    所幸宁知越记起了那晚救阿荷前,他们见过一位“邹老爷”,对这人音容格外熟悉,便将此人样貌画了出来,着人在城中查访此人的来历。

    如此大费周章,线索有了,离事发那一晚也已过去两日。

    整整两日里,宁知越与虞循从城东跑到城西,从城南赶往城北,追踪调查那些被隐藏了的凶徒,史统领一直未曾出现过,但他手下那群兵士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他们,且待他们恭敬的态度渐渐有了转变。

    这一变化使虞循意识到,袁志当是有了异动。

    虞循暗中令羽书去打探过消息,除去崇川县到贾家村这条路线,只要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要分头行事,都被这群兵士自告奋勇的协助一一挡了回去。

    虞循忧心忡忡,袁志用此举形同软禁,慈安寺里只怕也好不到哪里。

    按他先头的推算,此时姚琡带着阿商和萧盛应当已经见过陆谦,为何陆谦还没有动作呢?

    隔日,虞循按捺着心里的忧虑,仍旧与宁知越按照已有的线索追查与曹荣父子来往的人,找到了邹士祥,去往邹家拿人。

    一番审讯下来,邹士祥所知也有限。

    贾源行事小心,借着做生意的名头往来于各大豪族乡绅的宴席之间,在宴席间狩猎“客人”,而后假借县令之名私下邀约这些“客人”,使得对方无法推拒。

    私下会面时也只有贾源与乌庆生或是鲁胜三人,三人轮番灌酒刺激,激发“客人”心里的苦闷,接着便说带他们去处好地方发泄。

    去庄子里的安排极为小心,引路人只有贾、乌、鲁三人,多数时候贾源是不出面的,他们将时辰定在黄昏后城外十里亭,只能孤身前往,且还得蒙上眼睛上马车,为防有其他人跟着,或是“客人”生了好奇心偷偷留心路线,马车会先在城外绕上一阵,并在马车内安排人看着。

    到了庄子上,一路上仍要蒙着眼,直至将他们带到宽敞安静的阁楼。园内黑灯瞎火,除了有客的阁楼,鲜少会燃起灯烛,而无论阁楼有无客人,楼外都会安排护卫守着,客人只有进了楼,除非要离开,期间是无法随意出入的。

    听着邹士祥的话,虞循和宁知越相视一眼,更觉那一晚过于异常了。

    真实的情形他们在那一晚都见识过,邹士祥去庄子的全过程属实,但那一晚的庄子……

    那一夜庄子里灯火充足,尤其靠着深林围墙的那一侧高楼成串的灯笼格外辉煌,而当夜除了邹士祥,庄子里也只有另一个客人。

    当然,因为阿荷的意外出现,他们也察觉到这是曹襄为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诡计,可听贾家村村民的供词,与邹士祥所言,这场布局甚是古怪啊。

    那夜曹襄比他们先到庄子,将庄子里的护卫都撤去,这才使得他们在庄子里行动自由。

    用阿荷做诱饵捕杀他们是一回事,放任他们在庄子里随意走动,乃至发现他们这些年来作恶的罪证又是一回事。他们之中只要有任何一人逃出,于他们这些年的经营谋划都是致命打击,更何况当夜曹襄的捕杀并未用全力,反而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关键在于他就这么放了他们。

    曹襄是故意让他们发现庄子里的秘密,用阿荷做诱饵,带头围猎,这些都是似是而非的假象。

    他们若是不幸在深林里死了也就罢了,若是能活着逃出来……案情的走向总归会以他们父子二人的死作为结局。

    宁知越深吸一口气,还是大意了。

    曹荣与曹襄既然一早就定下这个结局,其藏身之处也定格外叫人意想不到。

    兜转一圈,还是绕了回来,他们究竟藏在何处呢?

    **

    晚间,几人仍回到贾宅,还未行至正门口,便见檐下有三道熟悉的身影张望。

    其中一个似乎辨认出他们,蹦跳着往他们这处跑来。

    “五娘、虞大哥,你们回来了。”

    竟是石僧与轻风、轻云。

    分别才三四日,竟似数月之久。

    平安归来,众人都安心了许多,却也不忘打听外头究竟是何样的形势,袁志用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石僧迫不及待地开口,“城内城外设了好多关卡,还有兵士把守,我们回程路上还经过好几次盘查……”

    那夜他们带着那老少三人渡江往河对岸去,夜里江水湍急,竹筏操作起来并不很顺手,载着六人在江面上盘桓耗费了许多功夫。

    途中那三人悠悠转醒,药力退去,瞧着石僧三人便是惊惶挣扎,险些翻下竹筏去。

    轻风撑着竹蒿,石僧与轻云好一阵解释劝慰,总算是暂时安抚下三人,只是他们终归心有芥蒂,三人抱团缩在竹筏的另一头。

    待竹筏一靠岸,石僧三人一个不留神,那三人步履慌张,头也不回地往岸上冲,其中那年轻男子到底年轻力壮,冲在二人前头,一溜烟没了影。

    那小娘子紧随着老汉,药效未散,体力不济,落在最后。老汉三步一回头,不忘催促小娘子走快些。眼见石僧三个就要追上小娘子,老汉顾不得逃了,将小娘子拉到身后替她挡下求情。

    石僧气都没喘匀,就地撑着双膝弯着腰,又费力解释了一番,这时老汉才将信将疑地冷静下来。

    按照虞循的吩咐,他们是得将这三人找个可靠之地安置下来,等他们醒了再回话,这么一耽搁,又跑了一人,他们五个只好先寻个镇子落脚,经这么一番折腾,这一老一少才对他们彻底放心下来。

    趁空闲时,他们问清了这老少的籍贯,也问清了他们是如何被抓的,也寻了可靠的农户,给了些银钱,准备将他二人送回家去,哪知当晚就生了变故。

    “那一晚其实也没人知道怎么回事,最初只是众口相传路走不通了,我们才改了主意,再休息一夜,第二日启程,等到第二日,镇子里就有人传言,说袁志用带兵占了崇川县城,各处关卡都被把守,严令禁止有人出入,我们也只能把启程的时日往后拖延。”

    之后几日,他们走动也受限了,消息确是仍在百姓口中越传越广,有说袁志用起了反心,领兵将汜州境内各县城都攻下,派兵驻守着,也有说他是此举是正是为了抓捕反贼,不然何以还派重兵看护平宁公主所在的慈安寺,总之,贾源的死,贾家村后山的秘闻都纷纷传了出来,一时流言四起,叫人真假难辨。

    他们知晓内情,听着这些消息哪里还坐得住,将那老少二人交托给可靠之人,往崇川县赶来。

    听闻宁知越他们尚在城中,平安无事,这才匆匆进城来。

    虞循沉思着,袁志用的动作如此之大,越是闹得人尽皆知,才越能激起陆谦出兵。而今已过三日,若明日淮州还没有消息传来,陆谦怕是靠不住,得另想办法拖延袁志用了。

    其他人也料想到这样的结果,一时厅内气氛沉重,众人都沉默着。

    石僧到底年纪小些,对战事不敏感,却压不住对传闻的好奇心,“贾源当真死了吗?我们进城时听说曹荣与曹襄也死在了庄子上,还在庄子外挖出了好多尸骨?”

    羽书没说话,看了虞循和宁知越一眼,两人似乎都在想着事,便朝他点了点头,石僧呼哧一声,顿时义愤填膺,“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他们了,好歹得让他们也尝尝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受过的苦。”

    他自顾自气呼呼地说:“咱们救下的那三人我们都问过了,那老汉本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一个人住在汜州辖地内的一个小村子里,平安无事过了这么多年,谁料前些日子突然被一个青壮男子寻上门来,将他掳走,得亏是遇见咱们,不然不是得遭一回罪?”

    那男子自称是老汉同族,因发了一笔横财,觉得是祖上庇佑,要为祖上修缮祠堂,续族谱,只碍于年月久远,他们年纪轻,家中也没了长辈,弄不清过去族里有哪些人,这才找上门请老汉帮忙回忆一二。

    这老汉起初听闻,也不大相信,那人又说了自己的来历,与这老汉祖上似乎还真有些渊源,也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了,骗他做什么呢,想了也就应下,随他上了马车。

    等离了村子,老汉有心与他叙话,问些往事,那男子一改之前的态度,默不作声,老汉察觉不对,想要下车,便被迷晕了。

    那年轻娘子的遭遇与老汉也是大同小异,都是趁着他们孤身一人,假借问路、访友为名,将人哄骗到人烟稀少之地,迷晕带上马车。

    “这两人都说,各乡县里走丢人的事时常发生,多是小孩与妇人,可只要在汜州辖地内出事,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是个人,似乎都有不见的,有一段时日一个村里一连好几户像是凭空消失一样,弄得人心惶惶的,报了官也没个下文,村民们便只能防着外人进村,连句话都不敢答应。”

    虞循似被吸引了注意,“贾娘子曾说贾源是在永成八年左右常往后山去埋尸,往前追溯,这十年间汜州百姓应是过得苦不堪言。”

    轻风补充道:“是了,那老汉也说村子里村民失踪最频繁的时候是在十年前。”

    虞循默然,作凶是从十年前开始,生出这等邪恶的念头只会更早,那时他们南下不过三四载,却在陈家如日中天之时,另与贾源勾结,指使其做这些毒恶的勾当收敛银钱,其后又调度张绍金与杜昆等人为他做事,明面上为陈家生意分忧,暗地里已经想好如何过河拆桥了。

    他们难道从未感念过陈兴文当初的救命之恩?还是说他们本就有意选中一人为他们驱使,即便没有陈兴文,也会是其他人?

    无论事实究竟如何,永成四年南下逃亡,汜州豢养私兵,暗中掌控汜州,这几件事分开看来或许可当做骤起的野心,但合在一处,确实与永成三年叛乱的联系更紧密了一些。

    他看向宁知越,宁知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许久,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宁知越抬眼回看过去,像是拿定主意预备去办一件大事,却又故作轻松地说:“我们该回南漳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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