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后半夜里宁知越睡意全无,一闭上眼,梦中的种种就在她脑中轮番交替,逼得她无路可逃。

    索性芙蕖灭了烛火走开,她便一直睁着眼,回忆着这些时日来的点点滴滴。

    终于等到天光乍现,屋内浮现灰白,前院里有了响动。

    她听着芙蕖蹑手蹑脚地开门往外去,待她走后,宁知越支起身,呆呆地坐在帐中望着屋里有一阵,芙蕖便回来了,小心翼翼往帐中来探看。

    “芙蕖。”宁知越嗡声叫了一声,像是被人饶了睡梦一般,迷迷糊糊地问:“可是虞郎君他们回来了?”

    “娘子醒了?”芙蕖舒了一口气,上前撩起帐子,觑着宁知越的面色,小心回应着:“虞郎君方才也问起娘子,听说娘子还歇着,叫奴婢等娘子醒后再回禀……”

    “他……他们没受伤吧,可有抓到曹荣父子?”

    芙蕖突然哑了声,蹙起眉头,抿着唇,很是纠结,道:“虞郎君和羽书、羽墨都没事,曹荣、曹襄也都带来了……但……娘子,他们都死了,重伤身亡后被焚尸……”

    重伤身亡,焚尸……

    这句话她听得很清楚,却从未想过两个词会与曹荣父子扯上关系。

    她预想过太多的可能:曹荣收买袁志用反戈、曹荣以身为饵,引他们入局,再以后手重伤、又或是曹荣积攒兵力雄厚,收买了汜州周边州县将领,借汜州内乱混入其中、再不然……再不然还有冯昭……

    对,还有冯昭。

    曹荣与曹襄所能倚仗的不止有施绮,还有冯昭。

    冯昭还未出手,此事……定然有诈。

    **

    简单的梳洗装饰后,宁知越匆匆往前院赶来。

    还未入前厅,便见羽书羽墨守在厅外台阶上,相互倚靠着打盹。

    厅内虞循端坐着,也正闭目养神。

    他身上还是昨日那身墨蓝袍子,许是修整过衣衫形容,并不见一日一夜奔波过后的狼狈。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虞循睁开眼,循声看来,一眼就注意到在廊下驻足的她。

    他倏地起身,两步行至宁知越边上,上下扫了一眼,视线落在她微微泛青的眼下,“怎么来的这样快,可是我们动静太大吵到你了?”

    宁知越微晃了晃头,“没有……”她满心思都是曹荣父子,然一路过来,并未见到尸体,左右看了看,“他们……真的死了?尸体呢,不是说都带回来了?”

    虞循没急着回答,只问:“可用了早膳,不然先用一些,缓缓再看?尸身烧得不成样了。”

    焦尸……对上虞循格外关切的目光,想也知道实际的情形比他说的还要可怕,光是想想宁知越便觉得胸口翻涌,但只犹豫了一下,宁知越便拒绝了他的好意:“别了,吃了也得吐出来,还是先看尸体吧。”

    虞循也不强求,领着宁知越往外走。

    今晨入城,他记挂着宁知越,先往贾宅来。尸身烧得结了一层焦黑的硬壳,根本分辨不清谁是谁,也需得找个熟人来认一认,为省去麻烦,他便命人暂且将尸身停放在前门处。

    一路上虞循气定神闲,只将时而将关切的目光投向她,宁知越心中生出些忐忑,虞循昨夜一直在庄子上,又将这二人的尸身带回来了,莫非是他亲眼所见,已经有了定论的事实?

    宁知越忧心忡忡,全未注意脚下,陡然间,只觉脚下踩空,身子倾斜,险要扑向地面。

    “小心。”虞循和芙蕖一左一右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住,见她站稳,虞循松了手,叹息着:“有没有伤到?”

    “没事。”宁知越跺了跺脚,站定后纠结片刻,还是忍不住将心里的疑问问出口:“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曹荣和曹襄怎会被烧死?”

    见她真的没事,虞循才继续往外引路,说道:“不是被烧死,是先被杀,而后焚尸。”

    被杀……“谁动的手?”

    话音未落,她便看见前门内的空地上摆着三口大木箱子,贾源搬运活人时所用的箱子一样。

    “怎么有三个?”

    “其中一具应当是赵复。”

    宁知越猛然记起,李漳自与他们分开后,便和赵复一直在贾家村附近候着,所以……“杀曹荣和曹襄的是李漳和赵复?”

    虞循点头,让人将箱子都打开,又提醒宁知越,“他们现下形容当真难以入目,你确定要看?”

    他话没说完,宁知越已径直走上前去。霎时,浓烈烟熏火烤后的肉香味窜入鼻间,激得她喉间胃里激烈抽搐翻涌,几番强行压下,才能重新审视那三具尸体。

    只是,视觉上的冲击一点也不比嗅觉上的少,的确与虞循说的一样,三具尸体都被烧焦了,均是双臂抱着头呈蜷缩状,从头到脚是一层黑乎乎的硬壳,裂开的几条缝里淌着莹亮的油汁,似乎能看到里头淡红混着白的骨肉……

    尽管听说过想象过焦尸的可怖,但如此直观地曝露在眼前,多少有些冲击。

    宁知越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刚才拒绝用过早膳再过来,不然现在就该吐出来了,但接下来她可能什么也吃不进去了。

    虞循蓦地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虚扶着她往后退了几步。

    宁知越顺着胸口的不适,探头往虞循身后又瞥了一眼那三个木箱,“确定就是他们吗?”

    虞循看向她,眼底清明宛如镜面,照出她心中的疑问,“不确定。”

    宁知越挑眉回望着他,并不言语,看了一会,虞循继续道:“我到贾家村时,庄子里已经火势凶猛,但庄子里的人都说最后出现在那间屋子里的只有曹荣父子和后来潜入庄子里的李漳、赵复。”

    “只有口供,没有实证?”

    虞循摇头,“曹荣虽然富有,但据说在日常用物上极为简朴,既不佩贵重器物,也不曾戴有身份象征的物什,便是偶尔风寒也只命人照医方抓药,从未请过大夫看诊,这些规矩不止是他,曹襄也是如此。”

    “仅凭庄子里的人一面之词,不足取信。”庄子里有那么多被抓的人,当初他们能伪造一具与她身形外貌极为相符的尸身,如今只是仿造年龄与身量,这两具被烧焦的尸体根本不足以证明死的是曹荣与曹襄。

    虞循显然也怀疑这两具尸体不是曹荣父子……宁知越忽然想到什么,“那另外一具,真的是赵复吗?会不会李漳也……这场火到底是怎么起的?”

    虞循看出宁知越脸上的紧张与急切,忽然觉得知道的太多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他说:“李漳没事,庄子里的护卫亲眼看到他逃走了,也因此认定人是李漳杀的,火也是李漳放的。”

    其实,他对这些说辞也很是怀疑,然他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只能反复拷问庄子里的人,几个来回后他们都是这般说辞,就连比他早一步到庄子里的羽书也从旁佐证,当时的情形的确如此。

    **

    袁志用的人控制了崇川县,去贾家村的路上一路畅通无阻,一个时辰后虞循和羽墨就赶到贾家村。

    那时贾家村里灯火俱齐,犹如白昼,羽书带去的兵士将村子团团围住,所有村民都被召集在一处看守,挨个盘问。

    这些村民们都知道贾源在后山做着不正当的营生,但到底是什么,他们也不清楚。

    贾源给了他们许多银钱,只有两个条件,第一不许打听,不许往后山去;第二是充当他们的眼线,为后山庄子打掩护。

    贾家村与县城离得远,可以说是出在山窝窝里,仅靠耕种,除去赋税,大家都得饿肚子,贾源的银钱不费吹灰之力便收买了他们。

    前一晚庄子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清楚,只知道那夜乌庆生似乎遇上了大麻烦,怒容满面的来了村子,又在村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后来村长给他备了酒菜,让众人回屋歇下,没过多久,后山庄子里就来了人。

    那人急哄哄直奔着村长家中去,见了乌庆生顾不得旁边还有人,凑过去在乌庆生耳边说了句什么,乌庆生登时跳起来,怒吼出声:“他何时来的,怎么当时没人跟我说,那头知道吗?”

    那人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他什么身份,小的们哪敢拦,张管事也是怕得罪了他,才没说,再说了,那头就算事后知晓,也一定明白与我们无关,张管事也就没太理会,哪里知道他放了个小丫头当诱饵,这捕猎不成反而累得庄子里的秘密被泄露出去可怎么办。”

    乌庆生气得直咬牙,来回跳脚,自顾自气了一会,又问:“他人呢?还在庄子上?”

    那人点点头,说:“方才说乏了要去歇一歇,让张管事的抓到人再来叫他,没抓到不准打扰,看着架势一时半会是不准备走了,乌爷,要不您去劝一劝。”

    乌庆生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我去干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他将他老子都不放在眼里,还听得动我的劝。”

    说着龇牙咧嘴好似牵筋动骨的难受,“不行,我得进城与老贾商议这事,这阵子那帮人盯得紧,晚上才劫了我的货,这又让他们带走庄子里的人,真让他们离开指不定得出事。”

    他咬着指甲琢磨了一会,说:“越往深山里走越是祸福难料,你去,让老张带人给我搜林子去,要么就给我逮着了关起来,要么让他们死在里面,总之活见人死见尸。”

    那人为难起来,怯怯问道:“那林子蛇虫猛兽多,又不知道究竟有多广,要是在里头走丢了怎么办。”

    乌庆生跳着猛敲了一下他的头,“让他们逃出来,你也是个死。”

    那人还想说什么,看着乌庆生脸色不好,也只好闭了嘴,悻悻离开。

    那会天色还早,乌庆生即便想回城也得捱到天亮,城门打开,便只好先在村子里和衣躺下睡一觉,让村长盯着时辰叫他。

    这一觉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先前那人便又来了。

    这回来的比上一回还要急,也顾不上边上还有人,飞奔着扑到乌庆生跟前,哭嚎着说:“乌爷,可不得了了,郎君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听说我们还要深入林子抓人,跟着我们一同前去,入了林子找到人,突然提起弓箭胡乱扫射,那几个人倒像是没什么事,还跑了,咱们兄弟可折损了好几个啊,小的也是死里逃生出来的呀。”

    他边说,还边将自己衣服上划破的口子递到乌庆生眼前给他看。

    乌庆生一把扯过他的胳膊,那人疼得面目扭曲,虽然只是点皮外伤,却也是实实在在见了血的。

    对自己人下手可不是件好事。

    乌庆生将他手臂一扔,两手使劲搓着大腿边,怒嚎着:“他到底要做什么。”

    说罢,按捺不住自己焦躁的脾气,猛地起身对那人说:“你去,准备好马车,我们回城去,城门没开就在城外等着,总之一定得尽快与老贾商量个对策,再让老张盯着他,尽力拦着,别再生出其他岔子。”

    将乌庆生送走后,村子里才算是彻底安宁下来,直到今日申时时分,村子外又来了一辆马车,直奔入后山。

    他们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是如此大差不差的说词,其中部分也与昨日他们的遭遇相符。

    也就是这时,后山林里一阵闷响,随即便能看到林子上空卷起厚重翻滚的浓烟。

    虞循当时只觉许是他们想要销毁证据,不多时,随着羽书进到庄子里的兵士回来召集人手,说得便是李漳与赵复潜入先他们一步潜入庄子,杀了管事与鲁胜,又找到曹荣与曹襄所在,四人在阁楼里对峙一阵,紧接着屋里一阵闷响,震塌房柱,火势也迅猛地窜起来,等他们追上去查看时,只见到李漳负伤逃走了。

    初听这番说辞,虞循便觉得疑点颇多,但那时正是形势骤变之时,顾不上多想,他匆匆赶到庄子上,见到的只有一片化为焦土的废墟,曹荣、曹襄,还有赵复的尸体便是从中翻找出来的。

    之后,他找出最先发现李漳、赵复踪迹的人,几番拷问下来,说辞相差不大,羽书也说他带人冲破庄子前几道关卡时,庄子上还未曾起火,待攻入庄子正门,却并无看守在。

    进了庄子,庄子里的护卫几乎全围聚在前夜他们发现藏有受害人名册的小院里,另有一小拨人也是从这群人中挤出,向着庄子深处赶去。

    留守小院的护卫看到羽书带着兵士靠近,才惊觉有外人闯入,惊恐惶惑着拔出随身兵刃比划了两下,看着冲在最前头的被挑了手中的刀,一刀划过脖颈僵直地倒地,反抗的念头在脑子里只一转,便纷纷弃刀投降了。

    羽书便是这时看到先前被众人围挡着的空地上有一个被烧空了的木箱子,那木箱羽书识得,正是收置那些簿册的,箱子边上另有横陈着两具血淋淋的尸首,便是庄子里的张管事和鲁胜二人。

    两人身上的致命伤是刀伤,公主府亲卫配置的长刀,不消多问,羽书当即认出,自然而然想到了潜逃在外的公主府校尉李漳。

    他揪起其中一人衣领,问怎么回事。

    那人只道有两人闯入庄子,杀了管事和鲁胜,他们正要向曹荣禀报此事。

    知道曹荣和曹襄父子在庄子里,羽书当即确定目标,问清了他们二人所在便要去搜寻,突然,“轰”的一声低沉闷响,脚下一阵颤动,院墙外传出了呼声,“走水了,救火啊……”

    循声看去,浓烟腾空涌起,火势漫卷霎时将其中一处阁楼吞噬。

    羽书领着人找过去,命人帮着救火,很快就发现了古怪之处。

    阁楼被震断一根梁柱,屋顶倾塌斜歪倒下,火势从屋内窜起,向着四面迅猛席卷,在弥漫的烟尘中,他嗅出了硝石与硫磺的味道。

    这场火确是人为的,但李漳也是在众人救火之时,趁乱逃走的。

    宁知越沉着脸,十分肯定地说:“李漳的目的只为杀了曹荣父子,不太可能将自己与赵复置于险境之中。硝石、硫磺……李漳若是能想到用火药,只怕一开始便会炸了曹家和贾家,哪里会让他们留到今日。放火的绝对不会是他。”

    “你说的不错,从前夜到昨晚,曹襄一直住在间阁楼里,直到昨日曹荣申时到庄子上,先见了曹襄,两人交谈许久,甚至有人听到他们起了争执,不久曹荣便出来见了张管事,命他清点庄子里的财物簿册,能转移的转移,不能转移的全部销毁,嘱咐完又回了阁楼,之后再没出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策划这一切。”

    那为何……

    虞循继续道:“但是……火场里有三具焦尸,众人只看到李漳逃了出来,簿册被烧毁了一部分,簿册上的人死了一部分,找不出曹荣、曹襄,又有谁能证明那两具尸体是假的?”

    “李漳知道。”

    “那也得先找到李漳,可在那之前呢?”

    “何意?”宁知越疑惑地看着虞循。

    虞循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夜我想了很久,总觉得事情进展太快,郭良、邓天锋的死太过草率,张家父子与杜家父子的反目也格外蹊跷,还有前夜曹襄有意的戏耍,我都觉得是有人想让这桩案子尽快了结。”

    宁知越心内猛地一跳,面上未显露分毫,只是说:“可曹荣父子的确是罪魁祸首。”

    “正是如此,他们的死才更显得可疑。一旦他们父子的死成为定局,这桩案子也将进入尾声,成为定案。暂且不提他们在汜州筹谋多年,与其牵扯的人还有哪些,只我们为了控制曹家父子,不得不请袁志用协助,而为了挟制袁志用,我们又请了淮州节度使甚至希望越州出兵镇压。事情闹大,京中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不出一月,便会有人来接管此事。

    “我来汜州名为替圣上探视公主,实为调查汜州内乱缘故,圣上虽允我便宜行事,却也只限在汜州,我无权调动其他地方兵马,与其他州县节度使来往,因此此事一出,京中定会有人对我不满,那这个受圣命接管汜州的人一定与我,与平南王府不对付,届时再想细查只会愈发艰难。”

    宁知越垂下眼,视线不知飘向何处,低低说了句:“或许……所有的事都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骗局。”

    虞循点头,“嗯,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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