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

    雪下了整整三日才停下来,眼看着就快要到岁首的日子了,流落街头的百姓却越来越多。

    幸而左相和国舅两人操持放粮之事,才不至于出现“路有冻死骨”的现象。

    皇家学院重新翻新修整,天子钦赐“博闻院”之名。

    沈年不得不感叹自己在藏拙这方面是有点天赋的——一直保持着勉强及格的成绩,既不拔尖,也不会被教书先生责骂。

    年前的最后一次先生讲评缺席了不少人,沈婧就是其中之一,这些日子她似乎十分忙碌。

    倒是沈婧的贴身侍女秀文最近动作频频,沈年刚出博闻院的门就见秀文行事鬼祟,似有遮掩之意,只是手段并不高明。

    怕人多打眼,只叫黎鸢远远跟在后头,她自己独自跟了上去。

    七拐八绕竟是到了一间小茶馆里,远远的看见沈婧与盛彦二人迎面坐在二楼。

    沈年戴上斗篷上的帽子背坐在后桌。

    二人攀谈都是些琐碎小事,沈婧作为庶女不能参加两日后的宫宴,而盛彦是宫宴的操持者,沈婧是想要借着二人的关系进入宫宴崭露头角。

    如她所料,盛彦是个极好的合作者,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沈婧的露脸。

    待到沈婧离开,她也丢下银钱准备起身,刚放下手中的茶盏眼前就笼罩了一小片昏暗。

    眼眸微抬,一身竹青色的长衫映入眼帘,一枚玉佩挂在腰间,上头刻了一个“彦”字。

    她低着头想要绕过,温润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你竟还有偷听的癖好,别来无恙啊,沈小姐——”

    沈年有些懊恼,听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惹祸上身,实在是不值当。相处十几年的姐姐没认出她,这盛彦倒是个好眼力的。

    沈年起身作揖,“五殿下说的是哪里的话,不过是刚巧路过罢了。”

    她原先还想着迂回几句将此事带过,可和聪明人打交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盛彦根本就不接她的话,反倒是想要公然策反她。

    “沈小姐聪慧伶俐,前些时日在下送的及笄礼可还喜欢。”

    她看不透这人在想什么,只得扬着笑脸点点头。再者及笄礼上的东西她都只是粗浅一看就入了库,哪里还记得他送了什么。

    “沈小姐待在下并不真诚,那东西你若不喜欢就罢了,我大可送你些别的,比如······”

    他故意拖长尾音,而后笑道:“比如帮你除了那不懂尊卑的庶姐。”

    沈年瞳孔微缩,狠狠掐了一下掌心才徐徐开口:“五殿下慎言,姐姐虽是庶出,平日待我也是极好的,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

    “天色确实是不早了,在下的马车就在店外,不知沈小姐可否赏脸,让在下送你回去。”

    他既是打断了她的话,那就是不容置喙的意思,哪里还容得她拒绝。

    坐在马车上,盛彦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颇有打量之意,似是要将她看穿——

    “沈小姐的斗篷还落在六弟那边吗?”

    沈年一激灵,这说的是她在宫中披的那件,她微微点头,只说是一时走的急忘记拿回来了。

    “还是趁早拿回来吧,免得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影响了沈小姐议亲。”

    车中安静的针落可闻,盛彦偶尔问些无关紧要的话,她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免得祸从口出。

    盛彦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一时间入了神,在宫中之时也有这样的感觉。

    她生的明艳,穿衣也喜亮色。豪门贵族中向来是秉承着正妻端庄温婉的姿态教养女子,而美艳华丽向来是宠妾姿态。

    如她这般的女子若是为人妻子,哪里还有妾室什么事,可她似乎十分惧怕他。

    盛彦的那番话直到宫宴都还萦绕在耳边,沈婧也如愿以偿,靠着出色的古琴为自己博得了一席之地。

    这场宫宴办的十分热闹,一直吃斋礼佛的皇后也来凑了热闹,还见到了百姓口中的圣人国舅。

    都说外甥肖舅,盛彦和国舅爷长得并不像,可身上的温润气质倒是如出一辙。

    刚刚开席,沈年就被周书韵传话叫了出去。

    前些日子因她实在是厌烦了喋喋不休的周书韵,便将人拉到一旁好一顿点拨,周书韵虽不聪明,但她若有心自然是会理解。

    其实她并不讨厌周书韵,在她看来周书韵这人没什么坏心眼,不过是家中溺爱导致她骄纵了些。

    要是按原故事情节发展,在沈家灭族之时,周书韵也算是第一个不顾及外界传言,前来祭拜的人。

    骄纵未必不好,只是她若不成长总有一天会走上她既定的命运——被人算计远嫁塞外,成为日日等人垂爱的金丝雀。

    看得出来周书韵已经在改变,性子沉稳了不少,对她也没什么恶意,甚至还好意提醒她对沈婧多加提防。

    等周书韵走了她才放松下来,托着腮倚坐在亭子里。

    今日宫宴未见盛渊露脸,听说是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尚未大好,如今还在府中养病。

    听闻他年前曾受过杖刑,不过半月就与世家子弟出去围猎,如今这情形怕是他早就盘算好的吧。

    今年宫宴上用的是西域烈酒,她拿醉酒的缘由先行离场是再合适不过了。

    私下来到盛渊的府邸,两番试探,门口的侍卫说漏了嘴,盛渊果然是装病,而且现下人还不在府中。

    仔细思索一番,近日朝局还算是安稳。

    若是硬说有什么事的话,那大概就是禁军统领张震岳频繁弹劾盛渊行事不端,两人甚至可以用交恶来形容。

    听闻张震岳此人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想要除掉盛渊,那么今日就是最合适的时间,盛渊想要暗中拉拢此人也唯有选择此时。

    宫宴乃非常时期,宫中守卫将全部换成禁军,作为禁军统领的张震岳会守在宫门口,但出宫之时并未看到。

    她猜张震岳会请命守在城门,毕竟岁首之日百姓倾巢而出,这是掩藏罪证的绝佳之处。

    她站在人群中远远瞧见城门口站了几个禁军,但人数太少,少的有些蹊跷。若是这儿不过四五个人,那么剩下的人去哪儿了?

    她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盛渊为掩人耳目将平日里跟着的侍卫陈征留在了府中,为了行事方便必然是孤身一人,张震岳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沈年挑着人少的巷子一路直奔望春楼,他若是有危险必然是会躲到那儿。

    她此刻倒是盼望自己白跑一场,这样至少能证明他是安全的,可冲天的血腥味却催促着她再快点。

    夜色浓重,少年人扶着墙强硬咽下口中的血腥气。

    今日是他算错了,他本以为张震岳是他那五皇兄的爪牙,却不曾想张震岳背后的主子另有其人,他这次大错特错。

    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那群禁军又像是个狗皮膏药一般穷追不舍,此关难过,但他必须过了这关,他还有许多事未做,他这条命不该在此刻断送。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影子被拉长到他身侧,微弱的烛火将那人举起的剑照得很亮。

    下一秒那人像是浑身力气被抽去一般,手中的剑跌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一时间血腥味更重了。

    他转过身来,一滴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在他眉心。

    借着光他看清了这柄剑,十分眼熟。利剑抽回,那人应声倒地,少女娇俏的面容浮现眼前。

    沈年总觉得盛渊此刻沾满鲜血的模样十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盛渊,你还好吗?”

    刚一问出来她就有些懊恼了,这情形任谁看了都不会说好吧。

    盛渊失血过多脸色本就十分苍白,脸上的鲜血更衬得他病弱无力,就连说话都像是吊着一口气。

    “不好,非常不好,要不是你来了,我就快要死了。”

    沈年对盛渊的讨好不予理会,目光转向躲在暗处的关清瑶。

    “你家主子就快要死了,你管还是不管啊。”

    本来盛渊的眼神是示意她不要出来,但如今被人识破了,也只好硬着头皮现身,瞥到一旁盛渊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一时间头垂得更低了。

    依着盛渊的意思,关清瑶将盛渊送回了府就回到望春楼处理后事,屋中就剩他们二人。

    “宫中那件事确实是我早有安排,但我没想到你会出面,我本不想利用你的。”

    认错态度十分良好,叫她没理由不原谅,何况对她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该说开的都已经说开了,她又将有关张震岳的事情仔细询问了一番才得知自己卷入了多么骇人听闻的一件事。

    文昌皇族历来有个习惯,天子喜欢在皇子加冠那日册封太子,如此便是喜上加喜的大好事。

    当今皇帝有八个儿子,其中四个都已行过冠礼,皇帝却迟迟没有立储,在旁人看来都是这四人无才无德,可事实并非如此。

    大皇子在冠礼前一夜疯癫,二皇子则是死于乱世,三皇子有心逐鹿天下却自请封地外放,四皇子如今还下落不明。

    如今看来哪有这么多的巧合,这四个人都没撑过冠礼。

    沈年有些后怕,她所掌握的那半截史书从未提到过六皇子盛渊,难不成盛渊也过不了冠礼这一关?

    她安慰自己事情尚有转圜余地,断然不能此刻就盖棺定论。

    盛渊缠好身上的绷带打算起身,沈年拗不过他只能一并跟着。

    按盛渊的说法,他今日并没有见到张震岳,一切都只是猜测。

    她明白盛渊能拥有的时间只有今天,今夜之后他又要变回那个只会逛青楼喝花酒地六殿下。

    他必须在仅有的时间里铲除张震岳这个祸端,至少他要知道是谁想要他的命。

    路上一连抓了好几人才将张震岳的下落问出来,他倒是个会享福的,手下的将士在守城,身为统领的他却在家中欢欢喜喜与家人团聚。

    盛渊绑了回房拿东西的张夫人,经家丁通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张震岳就赶了过来。

    看来传言不虚,张震岳很疼爱他的妻子。

    张震岳万没想到盛渊能活下来,毕竟他派出去的都是精锐,眼下除却谈判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如他所料,张震岳不是盛彦的党羽,并且张震岳与盛彦可以说得上是毫无接触,只说是“主上”的指示。

    问起他口中的“主上”是谁,他便绝口不提,眼神躲避,惊恐之色溢于言表。

    沈年打量着张震岳,而后幽幽开腔:“你的主子是谢洵吗?”

    张震岳浑身颤抖,匍匐在地,眼见着就要有下一步动作,一只箭从屋外射进,一箭贯穿了他的心脏。

    他死不瞑目,眼睛里惊恐一片,堂堂正二品官员就这样死了,背后的主谋让人心惊胆寒。

    射箭的人眼看着就要被关清瑶追上,没有丝毫犹豫的服毒自尽了,所有线索顷刻之间化为废墟,查无可查。

    沈年身上起了一层冷汗,她肯定这是谢洵的手笔,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也继承了原主对谢洵的恐惧。

    谢洵是个文官,是陪着天子开疆拓土的功臣之一,乃当今天下第一谋臣。

    早些年因勾结西域而获罪,被关了十几年,至今却没人能定他死罪。

    天才走错了路会成为比鬼神还要可怖的存在。

    最可怕的是谢洵是她拉拢不了的,谢洵与沈婧似乎存在着某种莫大的联系,他可是沈婧封后之时踩压原主的马前卒啊。

    回到府上她的心越发乱了起来,史书中的谢洵身在牢狱,却有着手眼通天的本事。

    她自认没那么大的本事对付这样的人,这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路,跟错了人,她是不是应该让出嫡女的位置。

    可沈婧是个斩草除根的性子,她不会容忍她活在世上——

    “年妹妹不是醉了吗,你这可是在欺君啊。”

    自沈恒安来了府上,她和沈婧也算是彻底撕破了脸,就连面上功夫也懒得做了。

    “姐姐认识谢洵这个人吗?”

    “沈年,我四处攀附才能参加的宫宴你不在乎,却去关心一个罪犯?真令人厌恶!”

    她看得分明,沈婧对谢洵这个名字并没有多大反应。

    她有些懊恼,只不过是谢洵的出现就让她方寸大乱,一时间竟忘了沈婧才是将原主和沈氏一族逼上绝路的罪魁祸首,要斩草除根的应该是她沈年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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