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京城是个四季分明的地方,隆冬时节,寒风刺骨,窗上结了一层薄霜,沈年的及笄礼如期而至。

    每年过生辰都要下上一场大雪,今年也不例外,寒风卷着雪花,直扑廊檐之上,衣角翻飞作响,冷得人直打颤。

    不过刚到适婚的年龄,京中的高门就要将家中门槛踏破了,前院的宴会吵得她太阳穴突突跳,她抓住时机离场躲清静去了。

    沈府后院深处种了一片梅花,此时开得正盛。

    她执伞走在雪中,远远瞧见一少年郎毫无礼节地倚靠在树杈上,白净的手握着盛酒的玉瓶,赤红的衣衫上有几片雪花还未融化。

    还未看清这人,她的脑海中已然自动补全了样貌。

    张扬的红色全京城就他一人喜欢穿。

    树上的人似乎有所感觉,偏过头来,与她远远相望。

    少女没有偷窥被抓的窘迫,而是大大方方回应他的目光。

    她如今将头发盘起,细白的脖颈一览无余,她站在雪中,和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

    就那一瞬间,盛渊觉得她不是沈家的大小姐沈年,她更像是朝堂之上冷漠无情的御史,她像个旁观者一般记录着历史的悲哀。

    待走到了近处,盛渊也从树上下来了。她想不明白当时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感情才会帮他拂去肩上的雪,也想不明白当时为什么鬼迷心窍将伞举到他的头顶。

    盛渊垂眸看着少女被冻得发红的鼻子,笑意径自蔓延到眼底,短短几息内,眼中蓄满了星星点点的碎光。

    他从少女手中接过伞,不经意向一旁偏去,雪落了他满肩。

    出了梅林,才将伞归还回去,她最怕流言蜚语,这么做也算是给她消灾吧。

    他来的急,给她准备好的及笄礼遣人送来,如今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沈年想想满院子等着与她定亲的人,打死也不愿回去,她宁愿跟着盛渊走。

    一路上避开人群,弯弯绕绕竟是来到了沈府的偏门。

    关清瑶和另一个女子站在门前,两人手中分别捧着一个锦盒,看样子里面装的当是书画此类的东西。

    “名士制作,有价无市,我包你喜欢。”

    从盛渊脸上的神情能看出,他对锦盒里的东西十分满意,能让他满意的必然是顶好的物件。

    她不想拂了他的面子,但也可惜了,她并不爱书画。

    沈年从关清瑶手中接过锦盒,心中还嘀咕着什么样的字画竟这般重,打开的一瞬间,她彻底愣在了原地。

    锦盒中躺着一柄剑,剑柄乌黑发亮,当是玄铁所制,剑身则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竟像是喝饱了血一般,发出幽幽红光。

    她轻抚过剑身,手指不过是微微触碰到剑刃,顿时就冒出了血珠子。

    这是她收到的特别的礼物,旁人都是送美玉锦缎,唯他不同。

    盛渊接过另一个锦盒,不出所料,是这把剑的剑鞘,若是没认错的话,是前些日子黑市里卖出天价的拿把。

    “只有这样的剑鞘才能配得上这样好的利剑,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沈年思忖了片刻,“叫虞美人吧。”

    “虞美人和西域的罂粟很像,罂粟是带来毁灭性的,而我这柄剑是要匡扶正道的,它会像虞美人一样赏心悦目。”

    盛渊扬眉等着她的下文,却没想到等来的答案竟是这般出乎意料。

    及笄礼才刚进行不久,作为主人公的沈年被迫回到了前院,她忙得脚不着地,就连盛渊是什么时候走的也没注意到,还是托春雨带话说他有事先行离开。

    沈方闻看自家妹妹可怜,说是军中有事就偷带着她出了府,谁知军中当真发生了些事,只来得及叮嘱她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沈年独自在街上晃悠着,看着满街的乞丐心里更堵了,不知今年又会有多少人死于寒冷和饥饿。

    听闻京中有一粮食大户,人称贾员外,为人刻薄寡恩,在他手下承包田地的农户都苦不堪言,上交的粮食远胜于家中留下的。

    而他则是高价出售,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一个畜牲,左右她眼下无事,不如去瞧上一瞧。

    和盛渊合作了一段时间,道德算是败完了,偷偷潜入别人私宅都没什么道德谴责了。

    这贾员外守着这么大的家产,也不派几个家丁看着。

    刚想一探究竟就见盛渊大摇大摆地从屋中走了出来,地上横躺了一个中年男子,看衣着当是贾员外无疑,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

    沈年:······合着有事就是这事啊,来旁人家做偷鸡摸狗的勾当?

    盛渊:······这姑娘算是彻底被他带坏了,偷鸡摸狗的事也能做出来!

    俩人谁也别嫌弃谁,都不是什么善茬。做坏事自然是人多一点效率更高。

    盛渊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料,拿了贾员外的玉牌大摇大摆地进了当地的米仓,令其开仓放粮。

    店小二看他一身贵气,又一副理所当然地模样,还想多问些什么就被一旁添油加醋的沈年堵了回去。

    京城中贾员外名声大噪,人人都说他是个大善人,一日之间放了半仓库的粮食,贾员外刚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就又昏了过去。

    沈年算是挺欣赏他这人的,敢爱敢恨,不会被皇室血脉束缚住拳脚。

    但任性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不过一日功夫,皇帝就收到了一桌子的检举,都是说六皇子盛渊言行无度,要求严惩。

    还未等宫中的人上门,他就自请跪在了殿外。

    沈方闻原先将此事说给她听是想要感概他少年英雄罢了,谁知她反应如此之大,拿了伞就冲进了雪中。

    沈年看着将她拦在宫外的侍卫,情绪难得出现了失控。

    “陛下曾说过凡我沈家直系一脉,皆可无昭直接面见龙颜。我乃是沈家嫡女,你们好大的胆子,竟将我拦在宫外。”

    巡城的将领听到了呵斥赶忙出面打圆场。

    她本就不想与人交恶,也是被逼急了才发了火。

    崇德殿外少年人腰背挺直跪在雪中,睫毛上结了一层霜,听到动静才转过身来,见来人是她嘴角扯出些许笑意,干涩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见此她也顾不得什么殿前失仪了,只想揪着此事好好与天子辩驳一番。

    殿内炭火烧得正旺,皇帝手中捏着棋子,眉毛紧皱,看上去十分为难,与他博弈的是五皇子盛彦,他倒是自在得很。

    皇帝见了她紧皱的眉头稍稍松了些许,伸手招她站近些。

    她跪下身来行礼,端直身子单刀直入,直接表明了来意。

    “陛下,臣女今日是为六皇子之事而来。”

    “那贾员外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任其发展而坐视不理败坏的是您的名声。”

    “六皇子虽行事极端但毕竟顾全了皇家颜面,再者朝中官员大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做起事来畏畏缩缩,每年冬天京城里要死多少人,那可都是陛下的子民。”

    “故而,臣女认为六皇子理应功过相抵,从轻处罚。”

    皇帝听了这句话,将手中棋子扔回棋盒,一言一行皆是天家威严:“沈家的小姑娘,你很有胆色,但朝中是非不是你能非议的,还是趁着宫门落锁前回家吧。”

    沈年早就料到了这结果。

    “陛下,若是此时当真要定罪的话,就连着臣女一起吧,放粮的事臣女也曾参与其中。”

    她俯首跪地,手上却传来了凉意,一枚黑子落入了她的手中。

    天子睥睨着她,从容开口:“朕给你这机会,你要是赢了五皇子,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沈年看着面前的死局无从下手,就算是拼命挣扎但还是败局已定。

    她咬咬牙,兵行险招,只身入局。

    盛彦手执白棋,眼看着就要落子,他却抬手认了输,当真叫人琢磨不透。

    皇帝抬眼看了看棋局似乎了然于心,天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却偷奸耍滑,只免了她的罪。

    沈年气得不轻却又无可奈何。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向来是如此,他在宫中讨生活本就不易,她怜惜他也无可厚非。

    她理了理裙摆,解下身上的斗篷罩在他身上,在盛渊身旁直直地跪了下去,可把一旁的老太监吓得不轻。

    这可是沈家唯一的嫡女,沈氏宗族里年纪最小的姑娘,全家上下都疼的跟个宝贝疙瘩一样,听闻身子骨还不好,要是进了趟宫就落下了病根子,沈家举族可都不是好说话的啊。

    盛渊不知是跪了多久,神智都有些不清醒,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冲她傻笑,和平时狡猾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喜的是她赌对了,皇帝身边的内侍将她扶起,连带着也赦免了盛渊。

    盛彦从宫中走出来,他踩着皑皑白雪,果真是应了那句“公子世无双”。

    沈年微微福身,这次她欠盛彦一个人情,从前迫害她的事也就不再计较了,日后不再见面方才称了她心意。

    她赶在宫门落锁的最后一刻钟回了府,沈忠夫妇对宫中的事都略有耳闻,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才算是放心。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仔细算来自打来了这儿,就没睡过一次安稳觉。

    沈恒安住在府上也有些时日了,他似乎每日都捧着一本书,小小年纪却如此少年老成。

    就连前些时候宫中娇蛮的四公主射伤了他的脸,他也只字未提。

    沈年走进他屋里的时候才觉着他屋中的灯火要比旁人屋中暗上些许,估摸着是下人捧高踩低,阳奉阴违。

    烛火摇曳,他依旧是在读孙武的《孙子兵法》。

    今日沈方闻军中事务繁忙,沈恒安没地方问,就只能一遍一遍地读。

    “阿姐,‘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失而备之,强而避之’是什么意思。”

    “就是‘敌人贪心就用小利来引诱他,敌人混乱趁机攻击他,敌人实力雄厚就要谨慎防备,敌人强大就避其锋芒’的意思。”

    “世间法则,都是如此吗?”

    原先低头捧读的他忽然太去偷来问她,沈年只是细声解释着。

    原是为他解惑,不料沉吟片刻却让沈年自己心中豁然开朗。

    时间法则可不就是如此吗,再困顿的事,也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总会找到属于她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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