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一宗,此时正是夏盛,宗门内荷叶飘香,菡萏万里。
在接天的碧色粉白里,一叶扁舟之上躺着一个八岁的小女娃。
小女娃生得粉面桃腮,极为玉雪可爱,躺在扁舟上,从身旁的小男娃手中接过一叶荷叶,轻轻盖着自己的脸,便闭目休憩。
那小腿翘得高高的,一晃一晃地摇曳,摇曳成身旁在风中轻晃着的荷叶。
“阿雁,”那小女娃唤道,“我还要吃菱角。”
在小女娃身旁坐着的那个被唤作“阿雁”的小男孩闻言立刻伸出手去扒拉身旁的荷叶,寻得几个莲蓬就摘下,扒出里面的菱角,剥给那小女娃。
莹润可爱的菱角被投喂到小女娃红润唇边,虽然手下动作如此麻利,但是那小男孩却偏要嘴硬,“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吃不死你!”
“我吃我的,我师尊愿意养我。怎么滴?你羡慕吗?你羡慕不来。”小女娃嘴里嚼着菱角,声音含混不清。
“我……我会羡慕你才怪呢!你那个师父就像一个大冰块儿一样!看着就冷嗖嗖的!我可不愿意做他的徒弟!”
“胡说,阿雁,你又在胡说!你分明羡慕极了我……毕竟我师尊可是天一宗的掌门,是天一宗中最厉害的人!”
“你师父那么厉害,可是他教出来徒弟怎么却这么菜?可见你师父教徒弟并不如他自己一般好……我可不想做你师父的徒弟,否则大概就会变得和你一样菜咯!”小男孩故意取笑道。
“我师尊那是宠我!宠我,懂吗?我师尊只是舍不得我吃苦罢了!”
“哦,舍不得你吃苦……我怕是你自己吃不得苦吧!还非要把这事情赖在你师父身上!羞不羞啊,小小卿!”
“你叫什么呢?你叫什么呢?你叫我什么呢!”庄卿一把摘下遮面的那一张荷叶,跳脚起来,就要去打那个小男孩儿。
“庄雁!你要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你信不信我打你!”
“来呀,来打我呀!你打得过我吗?我在我师父那儿最近新学了三招剑术,你可是打不过我了!”
“三招?三招剑术算什么?我师尊传授给了我整整三套剑法!我还从未同人试过,看来今日就先拿你来试试了!”
“试试就试试!谁怕谁!”
很快那一叶小舟之上,男孩儿和女孩儿就打了起来。法术对抗之际,小舟也为之颠簸,将要倾覆。
就在这时岸边响起成了一道声音,“阿卿。”
庄卿一时心急,就要推开法术退去,然而庄雁却不依不饶地继续打上来。一推一拉,两人一下子被撞入了水中,小舟也翻了。
掉入水中,庄卿扑腾了几下,猛灌了几口水,渐渐开始沉底。
庄雁见状,拼命游过来,企图将庄卿从水里捞出。
庄卿正欲攀着庄雁从水里浮起来,却忽然被一双手从水中一下子拉起,搁到了岸边。
庄卿猛地咳出几口水,抬起湿漉漉的脸颊,看着身边背对着她滴水不沾,仙风道骨的师尊,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雪白的衣袖。
“师尊。”庄卿看着被她手捏湿的师尊的雪白袖子发怔。
“庄卿,你又在胡闹。”
柳寒衣寒声说道,转过身来,却从袖里乾坤袋里掏出一件外衣直接兜在了庄卿身上。
“你既然不会水,为何非要同阿雁在水上打架?”
“师尊,师尊,我错了嘛!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而这时阿雁也游到了岸边,像只落水的小狗从水上爬起来,冲到庄卿身边,在她嫌弃的眼神中将她搂住,“阿卿!你没事就好!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庄雁随即对上柳寒衣的视线,讪讪收回手,跪在柳寒衣身前。
“掌门在上,弟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今日这事是谁先挑起?”柳寒衣收回视线,望着远方,却是问道。
“是我!”
“是我!”
庄卿和庄雁不约而同地都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又是不约而同地都说道,“不是他!不是他!是我!是我!”
柳寒衣头疼地,扶了扶额,“究竟是谁?你俩不要试图去包庇对方……要是让我查看到是谁的话,两个人都加倍惩罚。”
“是我先动手的。”庄卿小声说道。
“你如今越发能耐了。”柳寒衣注视着庄卿说道,“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师尊?”
“师尊,不是这样的,是阿雁他说您的徒弟废物,我才同他打起来的。”
“我是废物不假,但是不能说师尊您教的徒弟都是废物,这不是有辱师尊您的门楣嘛?我就是为了保护师尊的名誉才会才和他打起来的!”
“那你说我有几个徒弟?”
庄卿迷惑,“就我一个啊……”
“既然如此,庄雁说得又可有错?”
庄卿傻眼了,随即哭唧唧道,“师尊,怎么连你也骂我……”
“不是骂你,也没有怪你……是我的错。但是阿卿,你若是想真的维护师尊的名誉,你今后应当如何做?”
“徒弟自当勤加修炼,早日飞升!”庄卿双手握拳,愤而发誓。
“噗嗤。”
是庄雁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庄雁笑得直打滚,“你这步子迈得可真大啊……”
柳寒衣却是淡淡说道,“有志向是好事,就是行动也得跟上。想要飞升,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能做到的。”
“庄卿,庄雁,你们今日门内斗殴,按律当罚。”
庄卿和庄雁都低下了头,“掌门在上,弟子愿领罚。”
“两人都有错,就罚你们抄门规百遍,不抄完不许吃饭。”
天一宗弟子皆修道,早在入门便修了辟谷之术,本可不用吃食。但门内却依旧设有食堂,不过是为了满足刚入门小弟子的口腹之欲罢了。
庄卿和庄雁不过是个八岁的幼童,自然也是喜欢吃东西,如今罚他们不能吃东西比单纯罚他们抄书还让他们难受。
他们为了吃东西只好乖乖抄书。由此看来这个惩罚确实惩罚得十分到位。
庄卿为了食堂的红烧肉,熬着夜连抄了三日三夜,总算将那百遍门规给抄完了,次日她便抱着册子去找她师尊,来到师尊房门前时,却正好看见三师叔正在同师尊说话。
“这么多年了,你可是还在寻她?”
寻谁?师尊要寻谁?
“你不是已经找到她了吗?”
“找到了,又没找到……”师尊的声音第一次听来如此落寞。
“这么多年了,该放下了。她如今也过的安好,不就好了吗?”
“过去的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不要念念不忘。”
三师叔好言劝完师尊,便要离开。离开的时候发现了庄卿。
“三师叔,师尊又不开心了吗?”
面前的女娃一双墨茶色的瞳仁清透莹亮,此刻里面透着深深的忧虑。
柳寒星轻轻地揉了揉庄卿的脑袋,“阿卿,你快去看看你师尊吧……有你在,你师尊能好受些。”
“师尊,师尊,你莫要不开心了……你快看阿卿费了三个日夜的功夫抄的门规,阿卿彻夜苦练,如今这字可有进步?”
柳寒衣仔细端详庄卿的册子,柔声道,“不错,这字总算不是狗爬的了。”
“师尊!”庄卿哭笑不得。
“师尊,阿卿来陪您了,可是您为何看起来还是不开心?”庄卿歪着小脑袋,一把抱住了柳寒衣的手臂轻轻摇了摇。
柳寒衣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庄卿的脑袋,“阿卿很乖……要是一直这么乖,师尊就不会犯愁了。”
“师尊究竟在愁什么呀?阿卿会乖的。阿卿会陪着师傅一辈子……”
“呆孩儿,又谁能陪谁一辈子?阿卿长大了也是要……嫁人的。”
柳寒衣顿了顿,继续说道,“到时候就不愿意跟着师尊了。”
“胡说!阿卿才不要嫁人!阿卿就陪在师傅身边。”
“永远……”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去十年。
这些年里庄卿与庄雁相依为伴,在师门长大,从未出过天一宗。
庄卿成年礼之后最想做的事情便是下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于是待到开春,庄卿同师尊柳寒衣告别,同庄雁一同下了山。
“你就这么舍得放她走了?”柳寒星如是问道。
“她是自由的,我自是不会禁锢她。”柳寒衣望着山门的方向,淡淡出声。
“可若是她同别人走了呢?你可舍得?”
在他放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也会有这种结局。
“自然。”
而等到三月之后,庄雁传话回来,说是阿卿喜欢上了旁人,说要同他成婚,他先一步回来,求师尊同意,柳寒衣终于枯坐一夜。
更深露重,二月料峭春风竟也抵不过心里凉薄。
两月后,庄卿终于回来,还带回来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瞧着倒同柳寒衣有些像。
“这便是你喜欢的人?”柳寒星打量了几下庄卿带回来的少年郎。
“小生玉瑾,见过三师叔。”
“模样倒是真的不赖。”
那是!比着柳寒衣的模样挑出来的小郎君,自然是模样是生得好的!
“阿卿,你真你想好了?想同玉瑾成婚?”
“阿瑾喜欢我,也喜欢阿瑾,如何不能成婚?”
“既如此,你打算何时成婚?”柳寒衣问庄卿,他目光沉静,并无波澜。
“下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师尊觉得呢?”庄卿却拿眼瞅着柳寒衣。
“好。”
“师尊当真觉得好?”
“你若是觉得好,那便是好的。”
庄卿却捏紧的拳头倏然松开,她微微一笑,“那好,就定在下月初一。”
“师尊点头的日子,自然是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