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戈宁求子意味着什么,萧松烈不会想不通,观音殿一出来,他立即生出强烈警惕心。

    “你的眼睛还需扎针用药……过些日子吧,等你的眼睛复明再说也不迟。”

    拜完药师佛塔,萧松烈理清思绪,快速找出对策,他言辞温和,试图将此事囫囵过去。

    戈宁步子微顿,唇角笑意勉强,神情黯然。

    萧松烈见她露出这般情态,迟缓意识到自己不该拿她的眼睛当借口,措辞片刻,用更温和的语气解释:

    “太医说你身子弱,要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于我而言,比起孩子,你更要紧。”

    戈宁闻言果真缓和了神色,吸一口气,她故作轻松的说:“那便不治眼睛了。”

    萧松烈眉峰紧蹙,嗓音因低沉而略显严肃:“胡闹!为何不治?是太医庸碌扎疼了你,还是有旁人说了什么?”

    幽深黑眸微眯,扫向身后伺候的云起云舒。

    云起云舒心头一惊,差点跪下,“老爷明鉴,奴婢不敢。”

    她们伺候戈宁数月,可从未听夫人提过什么不想治眼睛的话。

    萧松烈审视着云起云舒,对她们战战兢兢的无辜姿态视若无睹。

    戈宁哎呀一声,张开双臂拦在二人前面,“你凶她们做什么,她们哪能做的了我的主,是我自己不想治的。”

    萧松烈瞥一眼四周来来往往的香客,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待走到一处偏僻殿宇方才继续。

    “给我一个理由。”

    戈宁垂下脑袋,秀气手指绞着衣袖。

    盯着她瞧了一会,萧松烈道:“别想糊弄我。”

    戈宁轻叹一声,道:“今日是你三十岁生辰,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若你能从边州活着回来,不管那时你的军籍能不能撤去,咱们都得要个孩子,不拘男孩女孩。 ”

    萧松烈怔在原地,眸光微滞。

    他们这群粗莽汉子成天忙着打打杀杀的事儿,偶有偷闲机会就想着大酒大肉,家国生死面前哪还有人惦记过生辰,时日一久,自己的记不清了,旁人的更是无从知晓。

    方大勇的生辰是几月几时,他当真不知晓。

    “……我忘了。”萧松烈稍显心虚地搓着胡髯,干巴巴向她辩解。

    戈宁早料到如此,轻哼:“就知道你不会上心,幸好有我。”

    “多谢夫人记挂……”应和她一句,萧松烈挑起眉梢,问:“还有呢?”

    被他看破小心思,戈宁愣了好一会才憋着嘴不情不愿的坦白:

    “我听药童说,小孟太医出诊一次要二十两,李太医和宋太医是三十两。先前一天扎一次针,近来才换成三天一次。几个月下来少说要四五百两银子,这还没算上药钱和请其他大夫的花费……”

    “咱们初到京城,家底比不过旁人,一月两月尚能坚持,若是半年一年或是更加又该如何?”

    戈宁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不叫他瞧见自己泛红的眼眶,低声说:“他们从不说能不能治好,多久能治好……反正我已经习惯什么都看不见的日子了,治不治都一样,何必浪费银钱,再拖累了你。”

    太医如何说,萧松烈自是清楚的,只是没想到来来回回换大夫换药方竟让戈宁多想,又为此心灰意冷。

    “要说拖累,是我拖累了你,”萧松烈眸光沉凝,暗叹一声,言辞笃定的说:“半年一年还是更久,都要治,银钱的事自有我来解决。”

    戈宁一甩袖子,赌气道:“你要怎么解决,贪赃枉法?贪污受贿?”

    萧松烈一下子噎住,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态度称得上强硬,不容她生出半点拒绝念头:

    “总之银钱之事不必担忧。只要夫人肯治,我定能想办法让你痊愈,哪怕三年五年。”

    戈宁心神一震,泪水一下子蓄满眼眶,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才不要吃三年五年的药。”

    复明汤对她没什么作用,半月前停了,这半个月,是戈宁进京以来胃口最好的一段时日,待小孟太医琢磨出新药方,这样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想到未来三年五载日日都要与苦药汁作伴,看不到复明的希望,还连累夫君为银钱发愁,戈宁藏在心底深处的愧疚愈发强烈。

    见戈宁没再提起不治眼睛的话,萧松烈稍稍松了口气,使了个眼色,云起云舒立即递上帕子。

    戈宁捏着帕子紧咬嘴唇,心中迟疑一瞬便打定主意不肯再治眼睛。

    接下来的参拜,一路沉默,连戈宁最爱的素斋都吃得没滋没味。

    最后一座殿宇出来,今日礼佛才算完毕。

    小沙弥要领他们往外山门走时,萧松烈抬手制止,领着戈宁走向另一条路。

    弯弯绕绕许久,不像是要下山,戈宁正要问一句,他们停在了一处幽静偏殿附近,拾级而上,步入偏殿,戈宁手里就被塞了三支长香。

    “这里供奉的哪位菩萨?我竟是从未来过。”

    戈宁稀里糊涂的被带过来,稀里糊涂的接过香,盈盈妙目中满是茫然。

    萧松烈微仰起头,目视前方。

    “不是菩萨,是……”视线缓缓凝在长案中央的长生牌位上,话音出现片刻停顿:“……是我的袍泽弟兄。”

    戈宁转瞬意会,应是夫君战死沙场的兄弟们,旋即端正姿态,神情严肃而悲悯。

    等戈宁直起身,萧松烈招来云起云舒,声音淡淡:“先送夫人回去。”

    戈宁想问什么,张了张唇又咽了回去,只嘱咐道:“早些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萧松烈轻轻颔首,嗯一声应下。

    云起云舒一边扶着戈宁往回走,一边偷偷打量陌生的殿宇,临出门时,她们瞥见大将军双手负背,一步一步走向长案中央的长生牌。

    定睛一瞧,那牌位上刻着鲜红的方大勇字样。

    主仆三人走远,萧松烈撩起袍角坐在蒲团上,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最后化作了深深叹息。

    天色昏暗,小沙弥第三次探头探脑,欲要催促他离去时,萧松烈起身燃了三支香插进香炉里。

    见此情形,小沙弥静候在一旁,等萧松烈转身离开,吹熄蜡烛,合拢殿门。

    回到溪流沿畔的小镇,弯月挂上了树梢,萧松烈隐隐瞧见前方小院上方袅袅升起的青烟,再近一些,灯火通明的小院尽数纳入眼帘。

    不比别庄宽阔宁静,不及将军府精美秀丽,它简朴,粗糙,毫无美感,却能让他驻足欣赏。

    萧松烈难得松弛下来,信步走回小院。

    赵大娘在灶间来回踱步,急得一张老脸皱皱巴巴,无数次张望终于盼来大将军的身影时,赵大娘提了一整天的心总算放下。

    她暗道一句幸好幸好,捧着炖了一天的补汤,迈着小碎步上前拦住萧松烈,蹲身行礼:

    “大将军留步,奴婢有要事禀报,事关方夫人。”

    赵大娘高举托盘,让白瓷盅显露在萧松烈眼前。

    萧松烈停下脚步,微微俯身,凝神细看一会,问:“这是何物?”

    赵大娘鬼祟地瞅了瞅周遭,压低嗓音:“是夫人昨儿吩咐奴婢为大将军炖的补汤。”

    萧松烈捏起白瓷汤匙搅了搅浓稠汤水:“有何不妥?”

    “这不是普通补汤……”赵大娘的嗓音又低了几分,委婉暗示:“是专给男子准备的,滋补肾阴。”

    赵大娘不敢看萧松烈是何表情,继续说道:“夫人还说,要赶在今晚晚膳前炖好。”

    当啷一声,汤匙砸回汤盅,碰撞出清越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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