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

    顾希桢两手空空,长身玉立,翩翩公子若瑶花琪树。可施晚顾不得欣赏,她只好奇他把东西藏哪儿了。

    施晚探究的目光几欲将眼前人灼出两个窟窿,可他上下干净利落,累赘长链仿佛凭空消失。

    顾希桢伸出两指,隔着手帕将假眼拣起,染血的球状物在米色细绢上印出斑斑血点,也难怪施晚嫌弃。

    “怪讲究。”

    虽嘴上这么说,但顾希桢还是替施晚再度揽下脏活。若是由她自己一路捧着这只假眼,还不知要怎样磨人。

    顾希桢望向路边郁郁葱葱的荒林,金红秋叶交织,间或杂着长短不一,粗细不均的粗糙枝干,地上枯叶断枝铺了一层,腐烂软化成土壤的外衣,上头印着两排新鲜的马蹄印。

    他屈指呼哨,便闻窸窸窣窣的碎响从黝黯荒林深处传来。

    施晚登时目露警惕,顾不得再探究藏物的秘密,立即扭头往声源看去。两匹斑点马与她写满戒备的脸对上。

    为首那只将马脸探到她眼前,打了个响鼻。它前蹄响亮地交替踩踏地面,威风凛凛,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马。

    施晚从未跟这种生灵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她好奇地伸手去摸它的前额那簇白毛。

    马骄傲扬起头,将脑袋举到她摸不到的高度。

    施晚:“……”

    她将手恨恨放下,这马哪来的坏习性?如今这年头,连马都这么精。

    马车受袭时,跑得最快的就属这两匹马,如今尘埃落地,危机已逝,它们倒知道端着架子走出来。打头这只甚至聪明到连如何捉弄人都学会了。

    施晚不满:“陛下赏的马也是这个性子?”

    “府中的马是老三调教的,随他的性子才躲懒顽劣,进贡的马,大多精悍温驯。”顾希桢轻拍马脖鬃毛,将施晚丢给他的“烫手山芋”放进马腹边上挂着的袋中。

    老三顾希哲,武不如顾希骁,文不入顾希桢,是出了名的闲散人。书案前不见他,练武场也没影,若要寻人,多半在马场待着跟驯马人偷闲,又或是和顾曦亭在外瞎混。

    近几年顾疆实在看不惯了,押着这懒散老三赚功名,要么从文,要么从武,总之必得建功立业。

    可顾希哲自小就在顾疆的叹气声中长大,早习惯了顾疆嫌这嫌那,惯会左耳进右耳出,凡事消极怠工。装模作样两日,便故态重萌。

    但今年,照顾疆的话说,他好像终于开窍了,竟主动领了修撰的差事,成日泡在翰林院,每日下值旁人累得一脸菜色,他却喜滋滋的。

    顾希桢不是顾希骁那种爱管闲事的人,顾希哲的反常他虽看在眼里,但只要不给他惹麻烦,便作看不见。

    施晚不认识顾希哲,却知顾希桢说的不是夸人话。她窃笑:“好在马不通人言,不然凭你这张损嘴,抬腿踹你一脚都是轻的。”

    顾希桢长眉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着实该庆幸。它不通人言,尚能捉弄你,若是会说话,你可当心它把你气出病来。”

    施晚羞怒,想上手揪人,顾希桢却游刃有余避开那只嫩葱白似的手,翻身上马。

    施晚眯着眼仰头看他:“躲我?有本事下来。”

    顾希桢却自马背上朝她伸手:“不如你上来?”

    施晚看了眼那白玉无瑕的手,墨黑透亮的眼又盯上他的脸:“才嘴毒气我,又邀我与你共骑?”

    顾希桢不疾不徐回她:“你若不愿也罢,喜欢走路的话,余下路程够徒步半个时辰。”

    他仍伸着那只手邀她,目光沉静,唇角却微勾:“如何?上来,还是留在下面?”

    他那笃定施晚会牵上去的态度令施晚反骨顿起。她很有骨气地看向旁边那只满脸无辜埋头吃草的马,指着它道:“不劳你请,我骑这只马。”

    她还记得今天出门的目的,陛下赐她一匹马,今日便是要去看它,以后她是肯定要骑马的。

    现在机会来了,她何不先在这匹老实马身上试试?

    “哦?”顾希桢收了手,好整以暇看她:“也好,上马吧,趁着天色还未暗下,尽早出发。”

    施晚暗自深吸了口气,挽住马的缰绳。上马,不就是踩住马鞍,然后跨上马吗?简单。

    她左脚够住马鞍,牵着缰绳使力将身体往上,到这里都很顺利。但滞在半空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今日穿的是襦裙,显得身段细挑修长,可骑马便不方便了。

    施晚只能从马鞍上下来,苦大仇深地看看身上轻盈缥缈的碧色裙摆,又看看慢条斯理嚼着草皮懒洋洋的斑点马。

    她偷偷瞟了眼顾希桢。那人笔直坐在马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上缰绳,对她的窘境浑然不觉似的。

    若非施晚适才一直能察觉到身上落着一道眼光,她还真信了这人在老老实实等她上马。

    她在马前踌躇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也不知是等着看笑话,还是提防人出意外。

    施晚终于还是踱到他的马前,仰头看马上人:“你的机会来了。”

    顾希桢像是很意外:“怎么你还在下面?可是那马性子懒惰,不合你意?”

    施晚:“……再不拉我上去,我真自己走过去了!”

    顾希桢轻笑:“求人也这么颐指气使?”

    施晚神色一本正经:“什么求不求的,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我只是权衡后觉得你说的有理。应趁着天色还未暗下,尽早出发。”

    她说得理直气壮,可红透的耳朵立在佯装严肃的脸两端,这撑起的气势便像被风鼓起的船帆,换个角度看,便知只是薄薄一层。

    顾希桢不戳破她,终于再次伸手去邀她:“既然如此,那请吧。”

    施晚紧紧握住他。晶莹漂亮的指甲搭在那只手侧,因她的用力而在手背上刻下几个月牙印。

    他将施晚整个人轻松带起,放在身后。施晚侧坐在马背上,低头看着陡然变远的地面,新奇不已。

    “原来马背上是这个感觉。”她欣喜地扭头四看,高处的空气似乎都要更清甜些。

    “坐稳。”顾希桢出声提醒她。

    施晚二话不说整个人趴他背上,两手环过那劲瘦窄腰,将他牢牢箍住:“放心,不能再稳了,除非你掉下去。”

    顾希桢:“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说话的时候,施晚贴着后背能听见他平稳心跳外的另一种声音。

    像是蝴蝶或蜂子在他胸腔振翅,隔着骨与皮将动静传到她耳里,酥酥麻麻。那动静太细微,在疾驰的马蹄声中,便更难分辨。

    她抱得更紧,想感受得更清晰。但手底下却摸到了冷硬尖锐的东西。

    施晚面色开始有些诡异。她不信邪地用指头在他腰间摩挲。越摸越不对劲,他腰上这是系了个什么?

    她于是又往上探,左右摸了摸,哦,上面的位置很正常,透着底下人躯的热意。那往……她的手还未来得及动,便被人抓住了。

    顾希桢声音中隐隐透着丝危险:“你在做什么?”

    施晚无辜:“我还想问你呢?你腰上是了个什么东西?这么硌人的东西贴身放,不觉得不舒服?”

    顾希桢放了她被捉着的手:“你不是好奇长链藏在哪?它收了棱刺便可挂在腰带上随身携带。”

    施晚恍然大悟:“难怪我看不出来你藏哪儿了,被你这外衫一挡,谁能看得出来。”

    她好奇:“那睡觉你也带着?我听说武林高手武器从不离身,尤其是剑客,剑便是伴偶,榻上只有两物,剑客和剑客的剑。”

    顾希桢:“……不带。”

    施晚点头:“那你放哪儿呢?榻上吗?就和剑客一样,长链便是你的妻。”

    顾希桢:“那你是它化形的精怪?”

    施晚懊恼地叹道:“是啊,怎么又差点忘了。我才是你的妻。”她直起的身子又趴回顾希桢背上,“那你此前有想过吗,若不是皇帝赐婚,你会娶什么样的女子?”

    顾希桢不假思索:“没有。”没有赐婚这道旨意,他只会终生不娶,待手上事了解,便彻底远离俗世。

    施晚却不然,她声音渐渐悠远,似陷入回忆:“我倒是想过我想嫁什么样的男子。”

    “首先,必得相貌堂堂。不求貌比潘安,也需得赏心悦目。其次,得温柔体贴,最好是事事能顺着我,像我爹对我娘那样。还有,得风趣幽默,我想象中的夫妻是能笑成一团的那种。”

    她沉默片刻,补充了一条:“最重要的是要最喜欢我。比我喜欢他更喜欢我。”

    施晚说完自己先开始笑:“娘笑话我要求多,要我去掉一条,你猜我选了哪一条?”

    顾希桢过耳不忘,她说得这样快他也全记住了:“温柔体贴。若是最后一条满足,自然温柔体贴,这一条便重复了。”

    施晚摇头:“不对,再猜。”

    “风趣?”

    “不对。”

    “相貌?”

    “不对。”

    其他的都排除了,那便只剩一条了。

    顾希桢:“这不像你会做出的选择。”

    从他人那里得到偏爱对施晚来说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她会提这个要求一点都不奇怪,若是她倾心于一个对她情淡的人才费解。

    施晚弯了弯眉眼:“但我确实是这么选的。因为我觉得,他若太喜欢我,我便可能不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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