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顾希桢的手温热,覆着薄薄的茧,拂过施晚面上细嫩冰凉的皮肤,泛起涟漪般的痒。

    她不知为何没有躲开,反倒就着这个姿势放松了力道,猫儿似的将脸贴上他的手:“你的手好热。”

    顾希桢停在她颊上的指尖微顿,原本要放下的手猝然而止,他垂眼看着忽然变得黏人的施晚。

    她的睫毛很长,似乌木一样黑,灿金日光透过浓密长睫星星点点地雀跃在她雪白皮肤上,耀得人目眩。

    那残余的血污倒像胭脂,为她不施粉黛的美貌增了抹艳色。

    顾希桢只觉此时的她像刚从冬眠中苏醒的蛇,从脸侧的人手上汲取热量,不似平日那副盛放夏花般肆意又极具活力的模样。

    她的脸确实很冰,唇色也微微发白。

    “很冷?”

    施晚忽然离开那只手,朝前走了几步。她的鼻尖抵上他的胸膛,几乎是整个人钻进他怀里,更像汲暖的小动物了,全凭本能贴近热源。

    施晚声音很低,声线发着颤:“很冷。”

    她其实分不清自己的战栗究竟是衣着单薄的冷还是首次杀人的惧。浑身的血液似乎不再流淌,冻结成经脉中一段又一段扎人的坚冰。

    顾希桢问她:“我能做些什么?”

    施晚摇头:“我不知……你只站着别动吧,等我缓过来就好。”

    顾希桢:“不需要别的?”

    施晚睨他一眼:“你是有暖炉还是有碳锅?”

    顾希桢低笑:“都没有。”

    “那你……”施晚半截话堵在喉咙眼儿。因为眼前人忽然展臂轻轻将她搂进怀里,填上了她与他之间那一线缝隙。

    “我身上比你热些,凑合用用吧。”

    他的心跳平稳有力,隔了一层骨,一层肉,一层皮,却仍那样明显,一下一下轻拍在施晚的脸上。

    她原本有节律的脉动倏尔乱了,如灶内突然燃起的大火那样毫无规律,烧得冷滞的血液沸腾起来。

    她的脸许是有些发红。

    半晌,施晚推了推顾希桢:“好了,放开我。”

    顾希桢看了眼她的面色,已恢复了平常那神采奕奕的模样,“不冷了?”

    施晚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闻言轻咳两声,故作镇定:“暖炉效果不错。”

    “暖炉”昂眉看她:“过誉。”

    施晚:“……”没有夸你的意思。

    她揉了揉眉心:“你不好奇我为何要誓要杀了此人吗?”

    顾希桢好整以暇:“何须好奇?你若想说便一定会告诉我。”

    若是原来的施晚,她听此言不会有什么想法;但刚才那样之后,再品味这话,便觉得,他如此笃定,像吃准了她似的。

    不行不行。施晚瞅了眼顾希桢丝毫不见端倪的脸,仿佛须臾前的温存对他毫无影响。她将脸上即将卷土重来的热意生生压下,不能输。

    她故作严肃,之前那副脆弱黏人的样子被远远抛在脑后:“说正事呢,别用这种话含糊人。”

    顾希桢从善如流:“万分好奇,洗耳恭听。”

    施晚很满意他的态度,将往事娓娓道来。

    楚凝爹娘,也就是施晚姥姥姥爷,原不是仙陆人。连楚凝也不知自己祖籍在哪儿,只记得六岁后,便随着爹娘在仙陆定居,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直到一个寻常之夜,有人敲响了院门。

    楚莲青素来热心肠,这么晚来敲门,他觉许是有要事求助,但妻儿在内,又不好请人入门,便独身走了出去。

    楚凝睡前喝多了水,恰好这个点起夜,见爹爹去开院门,心觉奇怪,就站在墙根远远看着。

    透过门缝,她看见一张扭曲古怪的脸。那人一只眼睛在幽冷月光下显出死物质感,折射的微光映亮眼周狰狞的疤痕。

    楚凝有些害怕,不敢被他看见,便蹑手蹑脚缩回茅房,屏气凝神祈祷这怪人赶紧离开。

    许是怕吵到家人,楚莲青的声音很轻,即便对形容如此可怖的人都客客气气:“这位兄台深夜来访,可是有何难处?”

    来人声不高不低,楚凝竖着耳朵分辨,才听清他在说什么:“传闻林准傀儡机关术独步天下,可十几年前自江湖销声匿迹,其独子林赫携宝卷隐姓埋名,背井离乡。”

    他兀地发出怪笑:“听闻林赫来了仙陆,兄台可认得此人?”

    楚凝透过门缝看见楚莲青背在身后的手遽然攥紧。

    “不曾听闻。”

    “啊……”怪人拉长了声音:“那可就怪了。我怎么瞧,兄台你跟林赫的画像一模一样呢?”

    楚莲青迅速闪身退回屋内,却被自后方袭来的一柄弯刀穿透肩膀,大半身体犁入地中。

    “都说虎父无犬子,林准一代英杰,怎么生了个只会东躲西藏的儿子?”

    楚凝眼泪顿时涌了上来,惊惧至极。她是聪明早慧不错,可毕竟只有六岁,除了本能地紧紧捂住口鼻缩在角落,她什么也做不了。

    “嘿嘿,林赫啊林赫,我听闻你也已是有妻儿的人,守着份能看不能吃的宝卷,能养得活一大家子么?”

    楚莲青目光冷冽,自伤口汹涌而出的殷红血液将他贴地的半张脸浸透,再无平日温文尔雅模样。

    “你待如何?”

    “我只要宝卷,不伤性命。”怪人很爽快:“拿了东西就走。”

    楚莲青低着头难辨神色,少顷,他妥协道:“密卷不在此处,你随我来。”

    “哈哈,好说。”怪人拔出弯刀,等楚莲青带路。

    怎料这本已听天任命的青年竟自袖中滑出一道冷光,猝不及防割开歹人的半道喉咙。

    楚凝心中一喜,爹爹果然厉害!

    可下一刹,她绽开小半的笑容僵在脸上。寂静深夜,小院外却又响起脚步声。来者步调闲适,从容不迫。

    “血屠夫这名还是趁早摘了为好,传出去惹人笑话。”第三者的声色慵懒,尾音上扬,若非在此场景,应配得称一句:令闻者欲醉。

    楚莲青大骇:“竟是你!”他二话不说再次出手。

    来者不徐不疾地给地上捂着喉管抽搐的血屠夫包扎,直到楚莲青杀气弥漫的攻击烧到眼帘,才漫不经心抬手。

    楚凝只觉虚影一晃,爹爹便被卸了武器,以狼狈的姿势再度被摁进地里。

    那人单膝压制住楚莲青挣动不已的背脊,施施然垂首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楚莲青霎时不再动弹。

    楚凝呼吸几近终止,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瞧见他中指上泛光的银戒。

    后来的事,楚凝记不清了。无论如何回忆,都仅余满地的血红与冲天的火光,再便是数月后,邻人们帮她自小院废墟上立起的三个石碑。

    她在六岁这年的仲夏夜半,沦落至吃百家饭的孤儿。家人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便是从废墟里扒拉出的一本破书。

    施晚说不下去了。几十年过去,楚凝偶尔谈及往事时已不再如年轻时那样痛苦怨恨,她很平静,像燃尽后渐渐冷却的柴。

    可施晚只觉得此时的楚凝不像平时的她。娘是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不应是这样灰暗低沉的。

    顾希桢一直安静听着。施晚说得很投入,悲伤与恐惧恰如那晚的楚凝的复刻。

    等施晚说完,他才问:“此后可曾见过那第三人?”中原并不时兴佩戴银戒,而是流行玉扳指或金镶玉戒,若楚凝回忆无误,他许是界外人士。

    施晚摇了摇头:“不曾。”

    楚凝自那以后日子过得一直平平淡淡。她学着那本书里的东西,做些手工活谋生。

    但书越往后翻,越不寻常。前半部分是手艺,后半部分却更像是作者的杂笔。

    他在书中忏悔自己年轻时狂热迷恋杀人利器,亲手造了许多作孽的机关器具。其中便有“腥风血雨”。

    施晚便是从这儿知道,傀儡该如何破解的。

    她转脸看着地上已无生气的血屠夫:“我想把他的假眼带回去。娘看了,便知仇人已死了一个。”

    虽然没来得及从他口中拷问出那神秘第三者的消息,但只要他还在世上作恶,就定有复仇雪恨的一日。

    “给我条帕子。”顾希桢突然朝她伸手。

    施晚不明所以,但还是抽出条帕子给他:“你没有?”

    顾希桢接过手帕,取刀撬出那只假眼,又裹在帕子里还给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做完了,才诚实地回道:“有。但不想用在这儿。”

    施晚:“……”

    算了,反正脏活他已经干了,一条手帕而已,自己出吧。

    她捧着那手帕,却觉左右为难,这脏东西该放哪儿呢?揣身上断然不行,拿手上吧,又不方便,时间久了还挺膈应人。

    施晚眼神便又转到顾希桢身上,帮人帮到底咯。

    “夫君……”施晚端着那方手帕,挂起甜笑,又将它递回去:“要不还是你拿着?”

    顾希桢:“我只有两只手。一手防你被突袭,一手反击突袭者,分身乏术。”

    施晚:“……哪里还有敌人?你就是不想拿吧。”

    顾希桢:“古话说,未雨绸缪。”

    施晚盯着他的手,忽然问:“你那长链呢?那么长的一条都能放,这只比指头大一点的放不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