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

    顾希桢冷冷地与对方剩下的四人对峙。

    他扫过那沉默的三人,视线定在为首的黑衣人身上:“谬赞。阁下的傀儡术才是登峰造极。”

    傀儡?施晚从顾希桢身后探出半张脸,看向对面。果然,其中三者握剑的并非人手,而是一个圆球,确切地说,是从“手”的位置长出剑来。

    黑衣人冷笑:“好眼力。既然得了夸赞,不露一手怕是失礼了。”

    话音刚落,那三具傀儡腰齐齐往后倒,胸腹处冒出星星点点的寒光,一大片飞箭扑头盖脸朝两人射来,如夏季的雷雨般密集且来势汹汹。

    施晚瞪大眼睛看着满天箭雨,瞬间她想了很多。

    她有些后悔来时没叮嘱绘樱,帮她照顾好爹娘;还有小春,英儿她们,这个点应已开始做晚膳,早知就告诉她们今天不回去了。

    她以为自己会很怕,但处在此看似必死之局时,她其实挺平静,只觉得,啊,好突然。

    她没看顾希桢,也没看对面的敌人,只仰头望着寒光闪闪的箭头折射着暖黄日光,在天幕闪烁,似多年前看过的一场陨星雨。

    “闭上眼睛。”顾希桢的声音蓦地响起。

    施晚微怔,一时间仍睁着眼。顾希桢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形状怪异的黑色长链。

    长链挥起,如入水游蛇,将湖面搅得天翻地覆。密集的箭雨被这莽撞的“蛇”撕开好几道口子。

    顾希桢动作行云流水,凌厉迅猛,快得只能捕捉到黑色的残影,长链在他手中宛若绞具,锋锐的边缘将一切近身的木箭削成数节毫无攻击力的木段。

    施晚终于知道为何要她闭上眼睛,那舞动的长链上带着一股摸不着的戾气,刺得人眼酸。

    但施晚不愿,她在顾希桢制造的绝对安全区中安静地看着那人游刃有余的背影,这一瞬,她看见了向往多年的话本中的江湖。

    她突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涌起隐秘的期待。

    黑衣人携带的箭支总归是有限的。他阴测测地盯着气定神闲地立在一地箭支残躯中的顾希桢。

    “好俊的身法。我这血雨腥风中的血雨看来是奈何不了你。”他恶意扯出一抹笑:“只是不知,腥风你受不受得住。”

    他枯干的手指微微弹动,那三具傀儡便又动了起来。

    血雨腥风……施晚忽然变了脸色,她记起来了!她急急上前一步拉住顾希桢低语:“他要用毒!剧毒无解,必须在放出毒前将傀儡毁掉,否则就晚了。”

    顾希桢回头看她:“你有办法?”

    施晚眯着眼睛看向傀儡,眼中闪过一道迟疑:“但我不敢确定……”

    “无妨,说来听听。”

    顾希桢仿佛万事成竹在胸,这似给施晚喂了颗定心丸。她轻声道:“傀儡的命门应是在它的脊柱上,命门一毁,傀儡就报废了。”

    顾希桢颔首:“好。”

    “但我不知道……”施晚话刚吐出半截,顾希桢便甩出一溜乌黑短刃。短刃在空中分出三列,将三具傀儡的脊柱竖着钉满。

    “你说什么?”顾希桢回头问她。

    施晚愕然,瞪大的双目看着瞬间瘫倒在地的傀儡。她其实并不知道命门具体在什么位置,更不知若是打歪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可顾希桢不仅毫不迟疑地信任她的判断,更是以决绝手段击中所有可能点位,扼杀对方垂死挣扎的一线希望。

    施晚长舒了口气:“没事了。”

    黑衣人始料未及,自乱阵脚,慌忙扯动傀儡身体后方密密麻麻的银丝。可傀儡核心已损,如此只是徒劳。

    施晚壮着胆子上前几步,走到顾希桢身边,目不转睛看着那个黑衣人。她呼吸渐渐急促,会是那个人吗?娘痛恨了一生的人。

    离得稍进了,她终于看清那人脸上的怪异之处。

    施晚的情绪波动逃不过身边人的眼,她连肩膀都在抖,拳头握紧,养得水润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顾希桢捞过她那只垂在身侧的柔夷,将几乎出血的冰冷手掌从她自己手中解救出来。他这才发觉,这只手也颤得厉害。

    他不由握紧几分,将施晚从深陷的情绪中唤醒。

    施晚抬眼看他,一双花瓣似的眼如被沸水熏过,红透的眼眶中覆上一层泪膜,将墨黑的眼珠洇得朦胧,教人见之心颤。

    顾希桢低声询问:“怎么了?”

    施晚强压哽咽,目中燃起戾气,一字一句回道:“我要杀了他。”

    顾希桢闻言一怔。她第一次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愤怒和杀意。

    他沉默须臾,将一把锋利的短刃放进她掌心:“好。”

    施晚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冰冷凶器,这和她的手一样冷。可一只温热的手忽然从底下托住她冰冷的腕。

    顾希桢自后方虚虚揽住她,俯身握着她持飞刃的手,语调平静不带杀意,却如丧钟低吟:“他会死得很痛苦。”

    施晚颤抖的手蓦地安定了。她忽觉手腕被一股巨力带着抖动,那柄利刃脱手飞出,凌冽地射向对方。

    黑衣人江湖闯荡多年,岂会如适才那无名鼠辈般血溅当场?他凌空跃起,避开危险的暗器。

    然而下一瞬,他瞪大了眼睛。暗刃突然炸开,他在空中无处可躲,被尖锐的金属刺噗呲噗呲扎成血乎乎的刺猬。

    施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才发觉与身后人纠结的食指上栓着一根细细银丝,银丝抽出时,与之相连的暗刃便启动机关,四处炸开。

    顾希桢放开她,冷清眉目间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舒服些了?”

    施晚闭了闭眼睛。

    杀前一人时她在顾希桢身后,并未瞧见惨状,但这个人,她看得清清楚楚,一丝细节都不想落下,即便对血恐惧和排斥令她忍不住胃里翻腾。

    她放松了僵直的身体,仰脸微笑:“你有话要问他吧?趁人还有气,抓紧时间。”

    顾希桢定定看她一眼,迈步走向远处那滩血泊,施晚跟在后头。黑衣人气若游丝地趴伏在地,再无半分威风。

    顾希桢挑起一支断箭,将他面上的黑巾揭开,露出一张怪异的脸。他没了一只眼睛,变形的眼眶中塞着一颗透明的玻璃球。

    施晚冷冷望着那只假眼,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只有翻涌不绝的恶心。但娘知道了,应该会高兴的。

    顾希桢静静看他片刻,才开口问:“你认识我?”

    黑衣人笑了,嘴角溢出血沫:“靖西王之子,京中谁人不识?”

    “可你不是京中人。”顾希桢用断箭挑起他面皮上暗器造成的深可见骨的伤口,动作极慢地搅动:“谁派你来的?”

    断箭很钝,在血肉中翻搅,比扎在身上四处的暗器更折磨。

    他猩红的眼仇恨地瞪着面前这张风轻云淡,神清骨秀的脸,“有本事就杀了我!”

    “别着急,你还能活一柱香的时间。”顾希桢很有耐心,任谁都无法把这清雅俊逸的人物跟他手下残忍的动作联系到一块。

    施晚终于还是别开眼,不看那血淋淋的场面。她有些摸不透,方才那个堪称温柔的人和这个视伤口为玩物的人,竟会是同一个。

    但她也许在慢慢被同化,居然不觉胆寒,只想着快些结束,与他一起回家。

    顾希桢仍不紧不慢,“派你来的人不明我底细,让你当试水废子。所谓江湖高手,为人卖命,却大多如此下场。”

    他丢了手中折磨人的断箭,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动弹不得的黑衣人:“不说也罢。”

    空中盘旋着被血气吸引来的食腐鸟,血红豆眼贪婪注视下方,只等活人走了,便可就着将死未死人的血肉内脏饱餐一顿。

    黑衣人独眼上翻,看着半空垂涎的鸟。此时离一炷香的时间,还有大半。

    他终于怕了,活生生看着自己被吃太可怕了。

    本只是因利而来,却因买家情报不足,轻敌折在此处,说不悔恨是假的。他忽然开口叫住顾希桢。

    “我若告诉你,你能给我个痛快?”

    “不。”顾希桢漠然,“但你背后之人也会体尝你如今滋味。”

    黑衣人哑然失笑:“也好。”

    “给我下令的是宋家,他们知道你今日要去马场,命我二人埋伏。但他们也是按吩咐办事,真主子是谁,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笑得扭曲:“不过,你若是不能连根挖得干净,放的狠话定会应验于己。我在地下恭迎大驾。”

    施晚听了许久,被这句话突然激出声来:“若真有黄泉,你这等恶人只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黑衣人终于注意到她,他吃力地透过血糊糊的眼帘看向施晚,回忆此人是谁。

    但他记不起来,他杀的人太多,灭门无数,她许只是一条幸运的漏网之鱼罢了。

    “不得超生又如何,生时恶人,死后恶鬼,如何不叫圆满?可惜啊,要能把你二人杀了,我的杀人名录便能满千,那才是真的此生无憾。”

    世上竟有如此纯恶之人。施晚怒不可遏,冲动地捡起地上长剑,将他了结当场。

    她用力过猛,肮脏的血飞溅到她脸上手上,和夺眶而出的泪混在一起。脸上的黏湿先是滚烫,被深秋寒风一吹,又冷得彻骨。

    她在这冰火两重天中,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施晚瞬间浑身脱力,几乎要跌坐在地。

    一具温暖高大的躯体接住她。

    顾希桢抹去她面上的血污,取下她手中染血的剑。施晚迷茫中只听见他那令人心安的声音:“没事了,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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