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

    施晚讶异顷刻间写在脸上,他怎么知道的?

    一看她的神色,顾希桢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每年这时候,顾曦亭就会逮着闲人老三顾希哲陪她放风筝。

    今年顾希哲领了翰林院修撰的差事,没空陪她,她转眼就跑来找新进府的施晚充壮丁了。

    顾希桢看着她手上微红的勒痕,细不可查地蹙了眉头:“你若是闲着无聊陪她玩玩也不是不行,怎么风筝也要帮她做?”

    其实施晚动手能力相当不错,看那骨架样式,也像模像样的。只是她材料选得不好,手法又生涩,做出来的东西便只能看不能用。

    顾希桢与姑娘家基本没打过交道,也不知是不是现在现在女眷中流行的东西已从女工变成了木工。

    施晚爱动手,女工和木工都会一些,刚巧顾曦亭一提,让她记起小时候自己爱缠着娘给她扎风筝,便回忆着楚凝的手法,自己动手捣鼓起来。

    施晚挺骄傲:“我这点随了我娘,偏爱手艺活。”

    顾希桢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指着她手问:“不疼?”

    施晚一愣,低头朝自己的指头看去,白生生的嫩指头上划了几道细小的红印子,有些地方甚至扎了细小的刺,难怪一直麻麻痒痒的。

    “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呢。”

    顾希桢拉过她的手,三两下帮她将刺清出来。

    他动作很快,看得却仔细,施晚略抬起脸,便看见他形状漂亮的眉骨下专注的双目,垂下的长睫随着他视线的移动微颤。

    很快,那对黑羽似的睫毛一动,黑沉的眼终于从她的手移向她的脸:“干净了。”

    施晚便笑。她抽回手,哼哼两声:“现在知道我做那个骨架不容易,来关心人了?”

    顾希桢扫了眼地上摆着的工具,一看便是从杂物间收罗出来的,粗糙的很,有些连把手处都起了倒刺,若是皮嫩的,定会扎一手的刺。

    “书院有个工作间,空在那儿也浪费了。你若爱做手工,便去那儿吧,英儿知道位置。”

    施晚默不作声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顾希桢不明所以:“不乐意?”

    施晚张了张嘴,又迅速闭上。雪白的齿列在红唇间掠过,像落在红梅上的初雪。

    她答非所问:“其实你人挺不错的。”

    顾希桢:“?”

    施晚这话不是敷衍,是诚心的。她见顾希桢对金言竹之事冷静得出奇,便觉他无心无情;又听人说他冷僻孤傲,便觉他远在云端。

    但有些时候,这人也挺有人情味儿的。惹人生气了,也会和正常人一样,想着哄对方高兴。

    她恳切道:“你妹妹的评价有失偏颇,做好哥哥的潜质,你是有的。”

    顾希桢:“……”

    他没这个兴趣,最好是施晚也别想着做好嫂嫂。

    “她使唤别人惯了,你别顺着她。”

    啊,还是熟悉的味道。果然这人又冷又毒才是常态。

    施晚冷哼:“这话你没资格说人家。她可不敢使唤你,想找你帮忙都得拐个弯先找我。”

    话刚出口,施晚顿觉不妙。完蛋,差点说漏了。

    顾希桢果然微眯双目:“要我帮忙?”

    施晚打了个哈哈:“妹妹撒娇嘛,开个玩笑而已。”

    不给顾希桢继续盘问的机会,她忙扯其他话题:“不是说陛下赏了我一匹马?在哪儿呢?”

    “马场。从这儿过去半个时辰,”顾希桢看了眼正往西偏的太阳,“今日有些晚了,只看看,骑马得等过几天我休沐的时候。”

    施晚只想把人糊弄过去,自然他说什么都连连点头:“好,行,都可以。”

    顾希桢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让人备了马车,带着施晚去马场。

    刚在马车上坐稳,施晚便开始后悔了。这马车空间不算大,两人面对面坐着,顾希桢人高腿长,他只需随意坐着,那对长腿便能把她锁在里头,令她无处可躲。

    顾希桢似笑非笑:“你们要我帮什么忙?”

    他那俊美得几乎有些锐利的脸微微靠近她,一瞬不眨地看进她的眼睛。淡淡热意从两人相接的膝盖上传来,这么近的距离,又是封闭的空间,施晚感觉呼吸间都是他。

    施晚:“……”

    他绝对是故意的,故意整了个这样的小马车,又故意靠那么近,就是为了施压,好套她的话!这么大人了,怎么好奇心比小孩子都重!

    施晚是个有节操的人,说了会保守秘密就一定会贯彻到底。她眨巴着眼睛,露出迷茫神色,“都说了是玩笑嘛。”

    她眼珠子飞快转了一圈,突然记起本来要告诉他的一件事,忙岔开话题:“对了,说起她,今天我们聊天的时候,倒真有件要紧事,是跟宋媛有关的。”

    顾希桢稍稍坐直,“你说。”

    施晚严肃了神色:“她近些日子常去七宝阁,像是有嗜赌习性。”

    七宝阁?真巧,赵途京也是在那儿遇到的许茗帆。

    顾希桢眼中滑过一道暗芒。他的人一直盯着宋家,宋家人的去向事无巨细一一上报。

    但她去了七宝阁,频次还不低,这一点却从未被发现过。除非……宋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方式直达七宝阁。但顾曦亭……为什么会知道?

    他稍一思索,联系施晚的反常,便明白了大半:“顾曦亭是不是在赌场下了重注,眼看回不了本,想在风筝赛上动手脚,所以才让你我帮忙?”

    施晚:“……”

    你这是犯规……居然全猜中了。

    但她必不能承认,不然就把顾曦亭给卖了。施晚干笑两声:“怎么可能,你想哪儿去了。”

    顾希桢意味深长的眼神仍栓在她身上:“原是我多虑了。”

    施晚心虚地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掀开帘子往外看,可余光中只见白影一闪,顾希桢那骨节分明的手便覆在车帘上,不由分说将帘子合得严严实实。

    施晚正欲嗔他手欠,顾希桢却忽然凑上来捂住她的嘴,靠近她耳边低语:“别出声,外头有情况。”

    他声音压得低沉,钻进耳中莫名令人酥了半截身子。施晚耳廓发烫,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说话时带出的热气熏热的。

    顾希桢贴近车壁,似在听外头响动。施晚这才发觉,除去耳畔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便只能听见马车的车轮滚动。马夫已经很久发出过声音了。

    施晚紧张起来,她小心地将呼吸放缓,生怕影响身边人的判断。甚至眼珠都不大敢动,直直盯着正前方。

    她看见半搂着她的男人近在咫尺的喉结,延伸出凌厉却流畅的线条,一路向下没入玄色衣领。

    施晚精神紧张时反而愈发爱天马行空地想些有的没的。

    譬如此时,她盯着他喉结上方的一小块皮肤,那儿有两颗很小的,紧挨在一起的痣。她忽然想起,他的下眼睑处也有这样的一枚。

    这种位置的痣,他自己会注意吗?还是只有跟他贴得这么近的她发现过?

    施晚的胡思乱想被腰间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打断。顾希桢搂着她,击碎马车侧边车壁,飞身跃出一大段距离。

    几乎是落地瞬间,几道黑影掠过,马车四分五裂,受惊的几匹马长嘶一声,兽类比人类更能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的弥漫着的杀意。在逃生本能的驱使下,它们纷纷往路边的林中逃窜。

    施晚看着道路前方的马车残骸,惊骇万分。她不由贴近了身边人,脸色蒙上一层恐惧和担忧。

    “别怕。”顾希桢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护到身后,平静地看着残骸中突然显现的五道人影。

    他们从头到脚都裹在黑布中,唯有手中刀刃闪着寒光,倒映着与他们对向而立之人的挺拔身影。

    “五对一,还带了个累赘,居然还是让你从马车里逃了出来。”为首的黑衣人声色古怪,像被掐着嗓子的猫,搭配着他阴测测的形象,施晚不觉好笑,只觉渗人。

    “怎么能说是累赘呢?那美人姿色绝佳,你这样说我可要心疼的。”他身边的同伴怪笑一声,淫邪的眼神试图绕过顾希桢,探向他身后的施晚。

    但他忽然浑身一个激灵。顾希桢平淡的视线不知何时变得凌厉冷冽,如林中巨蟒,不带一丝感情地凝视着弱小的老鼠。

    他内心不由发怵,腿微微发软。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这边有五个人,对方却几乎等同形单影只,更何况,他这边可是有人称血屠夫的高手,那边却只是个徒有气势的文人小白脸。该害怕的是顾希桢才对。

    他仿佛吃了颗定心丸,言语愈发下流“头儿,这小美人年纪轻轻的守寡可惜了,不如让我好好疼疼她。”

    施晚恶心欲呕,恨不得将那人舌头割下来。

    下一瞬,一道暗芒破空而出,直直朝那人面门射去。

    他面色剧变,忙抬刀格挡,可那暗芒势如破竹,不仅将刀身击成两截,势头还丝毫未减,极其凶狠地扎进他因惊愕而微微长大的嘴。

    他整个人受到巨力向后疾飞,口中利器自他的嘴贯穿了他整个脑袋,将人钉在后方的马车残骸中。

    浓厚的血腥味顿时充斥着这片杀气弥漫的地界。

    为首之人扫了眼同伴的尸体,无动于衷,仿佛那儿躺着的只是一滩烂肉。其余三人沉默立着,甚至连头也未回。

    “好强的内力。”那人突然缓慢地鼓起了掌:“真是后生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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