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刘律师并没有邀请春晓,所以雨程的话春晓没当回事,可是晚上大伙往外走的时候刘川生专门招呼道:“春晓也走呀,这次你可是答应了的,别又推脱!”

    “走走走,小乔点好菜等着了呢!”众人一呼隆,春晓只得也跟着,看见雨程,悄悄问:“什么场合?”

    雨程满不在乎地说:“刘律就是喜欢请吃饭,咱们就是去吃个白食,管他什么场合。”

    这态度果然过于轻率了,雨程后来想。春晓的提示过后,老天爷也开始暗示她了。首先一同散步去饭店的人中有几个从没一起吃过饭,雨程没在意,反正所里所有人她都认识,聊天社交于她从来不是难事。然后是饭店过于高档了,包间异常豪华,光桌面中间的绿植造景就有寻常的圆桌面大,好几个帅哥美女的服务员殷勤候着,雨程经常吃刘川生的席也是头一次见这等牌面。她又没在意,还有些得意赶上了。最后,最后是场合真的不对,因为主题竟然是恭喜刘川生找到第二春的。

    这回雨程在意了,有点怕春晓也在意,偷偷观察,倒是不见春晓有什么不快或者不适,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知道缘由的人笑闹着说,刘川生新交了女朋友居然不主动自首,还是前两日约会时被人看见了才被闹着请吃饭,鉴于情节严重没有自首情节,请了一次不够,这是第二场了。

    女方今日并没有来,只听人说是刘川生儿子的初中老师,只有三十出头,年轻貌美,秀外慧中,讲的和听的众人都交口称颂赞美,然后又笑闹一阵,说等嫂子有空了刘律师还要再请一场。刘川生笑容满面连连摆手:“只要诸位赏光!”

    雨程多心就觉得人人都别有用心,怕春晓也在意,悄悄在下面接下茬,还对春晓说:“幸亏不是结婚,不然还要交份子钱。”

    还敢随便吃白食吗?春晓几乎没出声,用口型问她。

    雨程却不肯轻易认栽,从青花瓷瓶里抽了一支带叶的栩栩如生的荔枝造型的肉丸子放进嘴里,含糊地说:“毕竟菜是好的,还是值得的。”

    春晓微笑不语,只觉得后面雨程还有受的。

    果然,菜过五味雨程就不觉得值了。她蹭过的饭局大多女生含量高于男生,酒足饭饱之后聊点时尚见解、护肤心得,大不了明星八卦、儿女经也就完了,今天席上一半都是男的,聊的都是她不感兴趣的话题。

    雨程在桌子下按住春晓的腿,等她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不太隐晦地递出了一个含义明显的眼神。春晓险些要笑,知道雨程一向是不爱听中年男人高谈阔论,意思定是想走,可是哪儿有那么容易,来都来了,吃了人家的饭,就有捧场到最后的义务,断没有吃饱就走的道理。“再坚持坚持。”春晓低声安慰。

    除了她俩,席上其实是相当热络和谐的,发言的妙语连珠、捧场的笑声不断,情绪隐隐还在高涨。那些高谈阔论的人当然志得意满,可那些洗耳恭听的人也当真满意吗?也许是有人真的就喜欢听高谈阔论,也许是与人为善或者身负重任才吹捧?春晓想起周昀枫曾经的提点,说刘川生的饭局不是白参加的,他看起来是海派大方随便请客,组织的饭局赶巧总是层次错落有致、老少咸宜,可他同时是所里少有依靠其他律师给案子的律师,他的饭局其实就是在宴请客户和潜在客户,当然还有能活跃气氛和捧场的陪客。

    春晓不知道自己能为这饭局贡献什么,也许是安抚本该捧场的雨程,她在桌子下面直掐春晓的大腿。雨程边上的一位给大央企做常法的律师正在讲课呢,除了她俩其他人都在认认真真听。

    春晓说自己想去卫生间,雨程赶紧跟上了,包间门还没关严就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外面的服务员不知缘由,吓了一跳,赶紧问有什么可以帮您,雨程问:“你们这儿哪儿能透透气啊?”

    服务员说您包间就有露台,说着要开门把她们往回引,吓得雨程连说不用了,又问哪有洗手间,却原来旁边就是,每个包间单配的单人洗手间,典雅得什么似的,雨程又叹了一口气。春晓说,出去走走去。

    直走到外面街上,街上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也不能一直不回去,雨程嘀咕道:“还不如去梧声。”春晓只是同情地看她一眼。春晓就是这点好,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能不说的话就不说,能不问的事情就不问。两人深吸了几口气又回去了。

    话题有改观,专攻刑案的一位律师正在风趣幽默地说涉黄案件的趣事,每年什么时候风声最紧、落网最多的线报来源是什么,电子证据比如转账记录的时间和金额特点,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刘律师团队的成律师天真地说:“有时候真不知道警察干什么要去抓嫖,有那个时间干点什么别的不好吗?”有人附和,有人微笑点头,有人猜“有任务要求吧?”有人说“可不是吗,至少人家出钱了……”总之皆有所共识,□□□□甚至比出轨搞小三还要地道点呢,至少目的明确、愿打愿挨,不破坏家庭。

    成律师家庭幸福、事业稳定,思想观念不像单纯的家庭妇女或者事业女性那样太保守或太开放,生活中又压根没有与□□□□之类的事沾过一点边,看法自然是天真的,而发表这样的意见也只是纯像网友一样发表无关痛痒的评论而已。附和赞同的人也无论男女都只是很有分寸地笑笑,顶多再彼此交换一些颇有深意的眼神,没有人说什么下流的话。

    成律师的发言也不过是点缀,捧着那位大律师继续兴致盎然地发表高见而已。大家都知道,只有春晓突然道:“你们不明白警察为什么抓嫖?因为□□□□违法。”

    她话说得突兀,尤其是她一晚上也没说什么话,大家一愣,然后都笑,成律师说:“就是这个法律有必要吗?都什么年代了,好多国家都合法化了……”“咱们这儿合法化不可能!”懂行的人接道,“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有人附和说看看人家荷兰日本,看看法国美国……于是就又有人嬉笑着接看看缅甸泰国。

    “要是从今天开始不抓了,□□□□的产业链可能明年就在街上把你拍晕了带回去接客了,”春晓说,“也可能用不了到明年。”

    大家有点吃惊,一时安静,春晓又说:“我不是针对你啊,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有可能,不分男女。”

    众人一时目瞪口呆,只有雨程在旁边开心地笑起来。

    雨程笑得最欢,事后又怪春晓不该搅合饭局,让人以为她是对刘川生另结新欢心生嫉恨。春晓不以为意,她说过就算了,众律师都是何等人,有千百种手段不让任何场子尴尬,谈不上搅合。她只是话到嘴边不耐烦咽回去,只可惜没有人真的费心想想她说的话是不是有理。

    那也是自然,话有没有理还不是怎么看,大家都是律师,至少是律所工作人员,深谙辩证法,什么事情都是能从正反两个方面理解和讨论的,高兴起来辩论一番,不高兴就点点头就罢了,哪里还就有绝对的真理和绝对的错误了吗。

    只是刘川生真觉得春晓心里一定不是滋味才一反常态的。她平日里性子多么清淡随和,看不惯也不过就是低头避过,不会干贸贸然得罪旁人的事。就说成律师以前就多少次明说暗训阴阳怪气过,她也从没有回过嘴。可是那一整晚她如坐针毡,前面一言不发自己出神,后面冒冒失失说了话,知道不妥了,一听有人说要先走就着急忙慌地也赶紧走了。这样一想,刘川生就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点过分。他是把对春晓的喜爱表现出来过的,也许让她心生期望了,然而自己却又转移了对象,说起来算是他负了她……不过男人向来不怕做负心人,何况这种微不足道的情况,反而有点沾沾自喜。

    当时席上的各色人等都不动声色地有所观察,然而没有人评论或者开玩笑。都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也不是在八卦无罪的茶水间和洗手间,谁愿去趟那个浑水。首先跟春晓都不算熟,她这人看起来不声不响,许多事却总是出人意料,让人心里不得不掂量掂量;其次她是周昀枫的人,周昀枫何其护犊子,随便哪个手下都不容欺负,何况是春晓。周昀枫与春晓的关系不一般这一点如今已无人不知了,谁也不会蠢到先去触霉头。

    为了听坊间到底有没有关于春晓的新一波流言,雨程放下身段专门到茶水间去又转了两天,然而什么也没有听说。这让她不禁大失所望,同时又意识到自己那天确实是贸贸然地赶了一个不该赶的场,这场上的档次跟她相差甚远,所以她打听不到那个局上的流言蜚语。

    律协的线上培训一共要四个星期,早九点开始,晚五点结束,周末休息。春晓埋在自己工位里对着雨程的平板电脑听得津津有味。她以为自己既然不想做律师了也许不会对课程内容感兴趣,没想到每节课都觉得非常有意思,好像大脑没有学习压力的时候倒更容易吸收点知识似的。

    没有人来打扰春晓,储律师吩咐过这一个月都不要找春晓干活,周律师和薛律师等人又不在,如此一来就有了规律的作息、清净单纯的环境和汲取不完的知识,简直堪称完美。

    周昀枫他们又是一周没回来,倒是宋经诚回北京了,周六一早就敲春晓的门,说来探望病人。春晓将不速之客迎进门,心想这下周昀枫恐怕又要知道了。

    “还疼吗?”宋经诚规矩得很,进女生的香闺跟进周昀枫的家完全不同,眼睛只看着春晓,绝不四处乱瞄。

    “不好意思,没有别的。”春晓又从鞋柜里拿出来粉红色的女士拖鞋,先道了歉,然后说:“差不多好了,不碰就不疼。”

    “那陪我去看个展览,然后把欠我那顿饭还上,行不行?”宋经诚看了看那双品味欠佳的拖鞋,没动,只笑着问。

    看来他不打算换鞋进屋了,只等一个回答,春晓说:“吃饭可以,展览是怎么回事?”

    “有个艺术学院时的同学,来国内办巡展了,我正好有空,一起去看看吧?”宋经诚说。

    宋经诚并不觉得自己邀请得突兀,因为一切看法都来源于过去的经验,而他近些年来的经验就是有空的时候出口相邀而从不会被拒绝,也从不会被觉得他傲慢无礼。

    春晓觉得他挺不礼貌的,可是自己并没有说不行的道理,于是痛快答应,宋经诚就说到楼下等他。他的本意是给春晓一些时间梳洗打扮,结果等了没有十分钟春晓就也下来了,衣服虽然换过,跟家常衣服也没有什么区别,外面披着黑色的棉大衣,脸上素得很,连粉底和口红都没涂。

    宋经诚很知道女人约会时的打扮意味着什么,难免有些不悦,因为春晓上班时的装束都比现在要更精致一些。如果换个人,他决不会容忍如此怠慢,可这人正好是春晓,他就连脾气都发不出来。

    春晓果然不解,奇怪地问:“怎么?”

    “没怎么。”宋经诚无奈地笑笑,照旧礼貌地请春晓上车。

    春晓走到门边,忽然开窍了,问道:“你嫌我打扮太草率?”毕竟是被张华腾嫌弃惯了的,即便是心大,此刻还是察觉了。

    宋经诚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苦笑道:“不敢。不过,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春晓关上车门,说:“经诚,我把你当朋友,所以用真面目示你。你要是需要我还你人情,那我现在就上楼装扮一番。”

    宋经诚被她噎得有些变色,片刻后才缓过来,道:“我有时倒真希望你只是来骗我的。”

    春晓不说话,等着他抉择。他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走吧,说要把我当朋友的女人已经不多了。”

    然而毕竟没开一个好头,一路上都话不投机,到了目的地更是连话都说不上了。

    不怪宋经诚,这场合着实不是展示真面目的场合。春晓即便不怕做人群中的丑小鸭,愿意安之若素地充当光鲜亮丽的参观者中间灰扑扑的一抹,也自觉面目模糊,不该站在宋经诚旁边。所以刚一有人靠近她就自己走开了,他有应酬的必要,自己却没有陪他应酬的必要,不光没有必要,她连靠近也不想靠近。何况她一点也不懂装置艺术,若被人询问观感也会很烦,绞尽脑汁想一套空洞的长篇大论来说也会很烦。

    于是一个人避开热门的几处,缓缓参观而去,却也有所感。具体是什么也说不出,只觉得情绪被搅动,感觉奇怪得很。不知不觉倒入了神,又按照宣传册上介绍的顺序从头到尾逛了一圈。

    最后停在二楼,远远的见宋经诚还在楼下一件小型的展品前与人交谈。他为什么来看这个展览?是心里还有关于艺术的梦想?也许未必,只是来见一下旧友倒更可能。他被俗务纠缠,或者是主动赴身其中,就如身在艺术展览之中却只社交应酬一样。也许他根本就不敢深入去欣赏这些也说不定,因为怕心中伤痛、情绪泛滥。兰胜男的离世对他意味着什么?如此漫长的时间都不足以抹平伤痛吗?他是否有自由追求心中所想?问题着实太多了。

    “你是Vincent的朋友。”有人用英语说。春晓转过身,看到是个亚裔面孔,留着长发,脸上没有表情,如语气一般冰冷,“却又偷偷在这里看他。”

    不用询问和介绍,春晓知道他是在说谁。她也知道他是谁,艺术家的照片和介绍毕竟就在宣传页和海报上。

    “我不知道算不算他的朋友。”春晓用英文说,“你为何不跟他打招呼?”

    “我也不知道还算不算他的朋友。”那人说,跟春晓一样倚在栏杆边俯视下面的人群,“我没想到他会来。”

    “你们为何而分手?”春晓问。

    那人没有准备好答案,许久之后才说:“是他离开了。你们为何还不算朋友?”

    “他只是在我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春晓说。

    “原来你知道。”他说。

    “他没有隐藏。”春晓说。

    “别爱上他,或者如果你要爱他,就包容他的全部。”

    “我恐怕不会爱上他,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么你就离开他,别让他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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