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最后还是三个人一起走的。肖博先把他们送到金城大厦门口,还想要再说两句,周昀枫搀着春晓已经走远了,只给他留了个冷漠的后脑勺。肖博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喊出声,只笑道:“火气真大。可能是案子不顺。”后一句是对司机说的。

    经过一番折腾,春晓胳膊上的疼已入佳境,半边身子都成了伤病和药剂的战场,人又累又木,说不出的难受,脑子也不灵光了,周昀枫跟着进了407的门都没反应过来不对。他也不言语,反手关上门,把装着药品零碎的塑料袋放在一边,蹲下身给春晓拿拖鞋。春晓这才惊吓,可惜反应也不及时,没拦住他:“周律师我自己来……谢谢……您赶紧回去休息吧!”玄关太小,两个人转不开身,春晓一边说话一边换鞋一边后退。

    周昀枫只觉得她说话声音虚弱,皱着眉说:“要不还是给你找个护工吧。”

    这个话题已经在医院被讨论了多次,春晓不想再重申一遍立场了,只道:“周律,您别担心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当务之急是躺下休息。”

    “我扶你,还有拖鞋没有?”周昀枫看春晓趔趔趄趄,担心她摔了,于是像个孩子似的踩着后鞋帮挣掉了自己的系带皮鞋。

    春晓又退了两步,和他大眼瞪小眼,终于还是把雨程上次来时穿过的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了:“那您凑合穿这个吧。”

    周昀枫莞尔,并没有什么犹豫地把42号的脚塞进了39号的粉色拖鞋里。她看来是不用扶了,他就拎着塑料袋进屋,把药品一一拿出来放在开放式厨房的台面上,一边放一边说:“今天不用吃药了,明天得记得吃,晚上疼就吃止疼药,不行就给我打电话,再去医院看看……你站那儿干嘛?”

    玄关太小,送客不方便,似乎也不太礼貌,所以春晓站在她认为适合郑重感谢和道别的宽敞地方,只等着把客气话说完。

    可是房间里也太小了,早上脱下来的睡衣还跟蜕下来的皮似的扔在枕头上,新的沙发和茶几是更不耐脏的乳白色,但没罩在防尘罩里、蒙在塑料桌布下头了,像是艺术品似的展放在房间里。周昀枫的存在感也太强了,他一走过来好像一下就把房间填得更满了些。

    春晓回过神来忙说:“今天多谢您和肖秘书了,要不是正好在您车上那我可能——”“家里有水吗?”周昀枫打断她,问,刚才就发现厨房没有开水壶,房间里也没有饮水机。

    “您,渴了?”春晓没明白。

    “你,你不是应该多喝水吗,没有吗?”周昀枫掏兜找手机,“我叫肖博给你买点……”没掏着,手机还在肖博那儿。

    “有有有!”春晓差点没给他来段rap,“什么都有,您不用操心,我都自己来。这么晚了,您赶紧回家休息吧!”说着,醒悟到周昀枫的一应行李物品都还在车上,那肖博和司机也定然还等在楼下,“您快走吧,别让肖秘书一直等着!”

    “那是他的本职工作。”周昀枫说,走到春晓跟前,把她身上半穿半披的棉服小心掀了,要看她披肩底下的手臂伤势。

    “没事了!”春晓躲开,心说真是老板秘书,怼人的用词都一样,“休息一下就好了,保证不耽误工作!”

    周昀枫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能惦记工作,没好气地说:“我在你心目中是周扒皮?”

    虽然不是,但也差不多。春晓心想,自然是不敢这么说,只道:“其实真没事,更重的伤也受过,这不算什么,就是看着惨点而已。”

    周昀枫说:“伤好之前给你放假。”

    “那不行!”春晓断然拒绝,“……我请两天病假吧,行吗?”现在着实疼得厉害,就算明天不痛,怎么也得胳膊消肿,能把衣服穿利索了再说上班。

    “你这个行吗真是绝了。睡衣呢?我帮你换衣服……”周昀枫也看见了床头的睡衣,想去拿,被春晓一把拽住了。

    幸亏还有一只好手,春晓想,还有就是这羊绒大衣的手感真的不错。

    “怎么了?”周昀枫不解地问。

    春晓知道他只是看不惯自己身上不对称的衬衫造型,只是出于道义相助,反倒是自己心里不知道在翻腾些什么,才会一惊一乍局局促促。

    “怎么,你害羞啊?”周昀枫果然乐了,“你里面这不还穿着呢吗,我闭上眼,行了吧?”

    “我自己可以,周律,您该走了。”春晓放开手,冷淡地说。

    周昀枫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女人的慌乱紧张通常不会让男人退却,反而会更跃跃欲试、心生保护欲,但冷淡客气是拒绝的利器,春晓最会这一套。周昀枫有点无语,还有点生气,她这种动不动冷脸的样子让他有点后遗症了。

    “我说找个护工,你不肯,我自己帮忙,你又不肯,那你说怎么办?”周昀枫说。

    “我自己可以,周律。”春晓淡淡地强调。

    “你因为我受的伤,我能不管你吗?”周昀枫说。

    “跟您没关系。”春晓说。

    “怎么没关系……”周昀枫狠了狠心,说:“我没骨折。肖博是骗你的,他跟我是打小就认识的哥们儿,胡闹惯了,开玩笑没个场合,你别介意。”

    春晓其实已经知道他没骨折了,刚才在医院时就已经趁他去接电话悄悄问过肖博:周律师这样伤没事吗?肖博忙得昏了头,把自己的谎话都忘了,说什么伤?反应了一瞬才讪讪地说我开玩笑呢。瞅周律师健步如飞那个样子也不像有病的,春晓也不知道自己是放下心了还是悬起心了,因为周律师的臭脸要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病痛那就是因为心里的不痛快,后者还不如前者呢。

    所以她本来还想笑笑,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又笑不出了。周昀枫眼见着她从冷淡客气变成冷笑,心里骂了句脏话。他以为他们又要吵,春晓却冰冷地又送客:“周律师没有事就好,出差这么久辛苦了,请回去休息吧。”

    即便理亏,周昀枫也吃不下这再三再四的推据,怎么着?我不就是没点破他的谎话吗,我这不是正要跟你道歉加感谢吗,你倒是连台阶带梯子都给我撤走了,我怎么往下蹦?他现在不想道歉了,就只想吵架找茬:“下回自己系好安全带,没事别往别人前头伸胳膊,硌得我脑袋疼。你要让我拍前面座椅上还舒服点。”

    他以为春晓肯定会还嘴,没想到她点点头:“知道了,是我不好。”

    你要吵架就吵架别一句就收行吗?周昀枫气得左顾右盼,想找人评评理,就说有这样不讲理的女的吗?

    “对不起。”春晓其实是诚心诚意说的,她觉得自己受伤无论如何不是周昀枫的错儿,骗人的是肖博,误会的是自己,伸手本来就是下意识里不受控制的反应,仔细想来并不对,根据力的相互作用原理,周昀枫的头也不容易,没受伤已经算是万幸,不然追究起来自己也断赔不起。

    周昀枫看她的语气和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气势上应该拂袖而去,可是他在和春晓的一次次交锋中渐渐已经习惯了服软示弱,他竟然问:“那你生什么气?”

    “不生气,生什么气。”春晓冷冷道,然后发现自己是真冷,早上开窗通风,现在窗户还没关,小风嗖嗖的。

    周昀枫肯定不冷,他大衣穿得齐整,自己却冷得直哆嗦,简直可笑。

    周昀枫还以为她是气得哆嗦,心里吓了一跳,声调完全没往下走:“不生气说话呀!哑巴啦?”

    春晓被吼得一震,晃了下神。说话,说什么?她只觉得是自己失衡了。从走进周昀枫办公室那一刻开始,她就像跌进了一个兔子洞,不断下滑,不断撞见各种光怪陆离的事情,渐渐地连自己都开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说什么呀?”春晓只听自己道:“说肖博是你打小的哥们儿,那他也认识兰胜男吧?”

    周昀枫一愣。

    “所以他也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招我进来?……还有谁知道?办公室里还有多少人知道我是靠长得像另一个人才能在你手下混饭吃?”

    “根本不是这样……”周昀枫辩解,春晓却听不进去:“怪不得觉得可以随便开玩笑。这沙发茶几是他安排换的吗?”

    “你听我说!”周昀枫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不时会有这样的反应,每每都是危机重重、势关成败的时刻,第六感能救人……“只有肖博和薛成雅,他们一个是我的发小,一个是跟进宋氏的律师,他们两个都绝对不会跟别人说!”

    第六感告诉他现在应该说实话,可是春晓的反应并不见好转:“哦,是吗,那我又应该感谢您是吧,安排得这么周到?”

    “我们这篇翻不过去了是不是?我就是嫌那个人烦、他坐过的沙发我不想坐了行不行?”周昀枫决定胡搅蛮缠,关于家具的事还没吵完,翻翻旧账盖过这一茬得了。

    “行,您的房子您当然能做主,您的秘书您的律师,您都了解,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跟我说?”春晓只问。

    “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想被瞒着吗?”周昀枫说。

    春晓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想:我其实是想被瞒着吗?想自欺欺人,假装天下太平吗?

    “不是,你是想不知道我没骨折吗?”周昀枫不可思议地问。

    是吗?春晓终于恼羞成怒了:“我不想被瞒着,我再也不想被摆布了,周律师,我干不了——”“你打住!”周昀枫色厉内荏叫道,“你想什么呢!”

    气势要足,哪怕胸中没有成算呢,至少先唬住对手。他此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救场,春晓不是任人玩弄于股掌的人,他也早不想那样对她,可是他自己埋下的祸根,他实在也没有经验该如何……

    关键时刻,砰砰砰地有人敲门,然后是门铃尖锐地响,肖博的声音大声叫着:“周律!春晓!春晓,你睡了吗?”

    周昀枫大步地走过去开门,严厉斥道:“瞎喊什么!几点了!有没有公德心!”

    心里差点给肖博跪下,兄弟,生死关头还是得靠你啊!

    肖博嬉皮笑脸、玩世不恭地挤进门里:“真对不住,是我没有公德心。这不是你的手机快被薛律师打爆了吗?”他把手机塞进周昀枫手里,毫不见外地脱了鞋就往屋里走:“春晓还没睡呢?快坐,站着干嘛。哎这开着窗户不冷吗?我关上了啊!”

    其实每次生死关头救周昀枫的都是薛成雅的电话,可惜他并不把救命之恩算在成雅头上,反而每次都恩将仇报,极为不耐烦地训斥一番。他装模作样地接电话时,肖博把窗户关了,又把刚买来的水果熟食饮料给放进了冰箱里,然后对春晓说:“给周律打扫的刘姨也会做饭,我刚才跟她商量好了,让她明天过来。你别客气,尽管用,周律师报账。”还对春晓眨了眨眼,“你懂的……”

    春晓冷冷看着他熟门熟路的样子,还没说话,旁边三心二意打电话的周昀枫一把将他薅了过来:“放屁!是我肇事吗?从你工资里扣!”后一句是对春晓说的,“就休息两天,赶紧给我回去上班。我得走了,好多事呢,耽误这一下午……”再没给春晓说话的机会,揪着肖博的后脖领子给他一起拖出门去了。

    春晓对着骤然空下来的房间发了许久的呆。跟人吵架之后的空虚又给病痛、疲劳的身体增加了一层滤镜。不想再受这个罪了,凭什么……可能是凭自己毕竟受了他的恩惠。

    窗外万家灯火,屋内孑然一身,不坚强些还有别的活法吗?靠做梦能过活吗?春晓毕竟不是二十岁了。

    身体也不是二十岁了,以前受过更重的伤,却不像这次一样难捱。夜里疼得睡不着,白天又睡不醒,昏昏沉沉的。周昀枫的阿姨来了,看过了春晓的厨房就说要不还是到楼上烧菜,烧好了再端下来。春晓当然说好,一天里只起床了三次给阿姨开门,饭菜从饭桌到冰箱,动也没有动。第二天阿姨再来时发现了冰箱里的饭盒,惊呼怎么不吃饭呢,唠叨着批评了她一顿,把饭盒替换成了新的。

    两天的休息似乎不够,幸而周四晚上成雅打电话让她周五也不用来了,但下周一必须得来上班,那时他们都要出差,团队缺人,就是不舒服也得来干活。春晓觉得成雅说的他们出差有含义,只是不问,唯唯诺诺地应了。周一去办公室果然周昀枫也走了,连带着几个律师和助理,听说是去宋氏集团厦门的公司了。

    春晓猜着应该是跟橡树科技有关。周昀枫毕竟不是白拿下宋氏的业务,他的第一个军功就是为宋氏切断有潜在风险的合作吧。这当然也将是宋经诚的军功。这两人本来就都不是好对付的,现在勠力同心,橡树科技想来是凶多吉少,张华腾也难免被祸及吧。

    这些并不关她的事,每日如何把衣服套过不能动的胳膊肘都更重要些呢。还有应付雨程,这位姑娘缓过劲儿来了,不再觉得实在的生活习惯——参与茶水间八卦会议——虚空没意思,然而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索性就到正主面前去变本加厉地发掘第一手消息、至少是收集当事人听见小道消息的第一手反应。反正真实故事也好、荒诞谣言也罢,都比法考教材有意思多了。

    春晓的日常工作并没有变得更多,周昀枫的事从年后到现在已处理得一件不剩,宋氏的业务成雅安排得井井有条,并不需要她协助,储律师也没有给她再安排任何新工作,还让她以后不必再朝九晚九打卡,没事晚来点、早走点都可以,只要上够八个小时。这当然是春晓考勤制度上一大突破,可储律师不像是会怜香惜玉做这种主的人,所以命令当然还是周律师下的。储律师还说她工作快满6个月了,建议尽快参加一下律协的实习律师培训,为将来的面试考核、执业做准备。说完不等春晓犹豫,就说所里已经统一安排,下周就开始,培训期间也得正常到办公室打卡。

    春晓打听了一下,自从培训改成线上以后,所里的实习律师确实基本上就没有因为培训不来办公室的。参加就参加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说了这个消息,雨程就说把自己的摸鱼学习专用pad借给春晓线上培训用,还自告奋勇说可以替她点名,然后邀请春晓晚上一起吃饭。

    “去梧声?”春晓挺有兴致地问。

    “无什么声,”雨程怪不高兴地说,“川生,刘川生律师请客,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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