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周昀枫没看见春晓没事人似的从储钟秀办公室出来的样子,他的转角办公室虽然有一面玻璃墙对着走廊,但不方便站在那跟前监视,他自恃身份也绝不肯。不然人来人往顶着周律师的人形立牌,这条走廊的人流量还不得比平时翻一番?可是他也没足够矜持,因为没有一会儿他就突然有事要出门,看见春晓低着头已经坐在她的格子里了,他心里哼了一声,脚步没停,继续潇洒如风地向前向前再向前,直到撞上了宋经诚。

    宋经诚早看到他过来了,温文尔雅地一笑:“周大律师。”

    周昀枫莫名其妙地觉得不顺耳,这个人也不顺眼,今天怎么什么什么都不顺!

    “宋总出差回来了?”周昀枫阴阳怪气地说,“真去了半个月啊,去哪儿了?”

    宋经诚不跟他一般见识,笑笑,说:“我来找春晓,她在吗?”

    春晓就在他身后没多远的格子里窝着呢,万幸有一道墙,宋经诚看不见,周昀枫说:“不巧了,她今天出去办事了,还是你们的事儿呢,跑证监会去了。”

    “是吗,”宋经诚淡淡地说,可能压根没想过周昀枫会在这种小事上撒谎,“那我明天再来。”

    “不用了吧!”周昀枫不把他往自己办公室领,而是往另一头的会客室领,让进去,关上门,嗓门大了一些,“宋总有什么指示打个电话发个邮件就行了,还用亲自跑一趟?哎,你那八百个助理呢,怎么没跟着?”

    宋经诚觉得好笑,想了想,说:“春晓真不在吗?”

    “我骗你吗?来来,你跟我转一圈你看看我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周昀枫无赖地说。

    “不在也好。昀枫,有几句话我可能得先跟你说好。”宋经诚不开玩笑,温润地说。

    周昀枫往会议桌上一座,两条长腿一交叉,两只胳膊一抱,表情平静,语气淡淡:“你说。

    这就是身体语言和表情和言语的极度不协调的范本,可以放到心理学课本上当经典案例研究。宋经诚谈判桌上待多了,何况他是学画画出身的,细微末节洞察得比一般人更清楚,但他假装没看见,仍然温和地说:“我想要追求春晓。”

    周昀枫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可是他也没有诧异或者愣怔这种表情功能,他只是要确认似地重复道:“春晓,”宋经诚等着他,“蔡春晓。她不是兰胜男,你知道吗?”周昀枫问,表情和语气淡得不像话了,真不愧是大律师,喜怒毫不形于色。

    “当然,”宋经诚坦诚地看着他,“我非常清楚她不是……你清楚吗?”

    “我清楚得很!”周昀枫收起刚才的姿势,转身坐到椅子上,“我跟她朝夕相处大半年了,了解她跟了解你一样。她跟胜男也就是脸有六分像,其他一切可都不像,她还有特别复杂的过去,你确定你都知道吗?”

    宋经诚也坐了下来,笑笑,似是同意又似是不敢苟同:“六分像。”

    “你才见了她几面?两面,你就见过她两面,连她脾气秉性都不知道,就说要追求?”周昀枫玩世不恭地笑道,“不像你啊,草率了吧?”

    开玩笑,丫跟我这儿耍心眼呢,他想,差点被丫蒙过去了,不就还是气我算计他吗,那这么多年也不是我单方跟你不熟吧?我他妈是跟你坦诚过的,不是不行才算计的吗?

    宋经诚神色不动,眼神中几乎有了悲悯的感觉,说:“两面,其实一面就够了。两面,我就收不住了。”

    周昀枫脸色一沉,还没说话,宋经诚又说:“我的情况你知道,除了她,惦记不了别人了。”

    “她不是兰胜男,你要拿她当替身?”周昀枫说。

    “我知道她不是,我也放不下她,这就是现在的情况。昀枫,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才跟你说。”宋经诚想说的太多了,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跟周昀枫是好兄弟好朋友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了,他们都变了,不变的可能就是无论兰胜男还是蔡春晓,他知道他也有意思。可是这两回怎么一样呢?这两回毫无可比之处……

    “那我也把你当朋友,跟你说一句,现在不合适。”周昀枫说,“她刚离婚,还没走出来,你现在做什么都没用。”

    宋经诚没有质疑,全盘接受:“好,谢谢。”

    谢你妈个头!周昀枫暗自咬牙,说:“你知道她的过去吗?你了解他吗?你怎么追?”

    宋经诚仿佛不再是商场上诡谲狡黠的老手,而是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内向寡言腼腆诚恳的男孩,他仿佛不知道周昀枫是在劝退,而是当成诚心教导,这让周昀枫觉得一拳打在棉花糖上,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可是宋经诚看着他,收敛了笑意,说:“我通过相处了解人,不通过私家侦探。”

    那他妈叫调查公司,私家侦探不合法!周昀枫想着,脸上却乐了:“行,算我白说,算我多嘴,你追,我祝福你!”

    宋经诚也乐,说:“就算我先小人后君子了,昀枫,我们改天再聚。”

    “你等等,”周昀枫说,“邮件怎么办?你追人也别追得她给你当人工分拣,人来当律师,不是上流水线。”

    宋经诚看看他,说:“让你为难了?”

    周昀枫愣是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得高深莫测地一翻眼皮。

    “那你闹啊,推到我身上。”宋经诚说,要推门,又说:“对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工作快满三个月了。”

    所以哪儿来的朝夕相处的大半年啊?周昀枫要反应一下才明白,宋经诚已经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这是长道行了啊,给我在这儿九尾狐装荷兰猪呢?周昀枫点点头,在会客室的长毛地毯上费力地摔碎了一个花瓶,然后整了整衣袖,平静地推门出去了。

    高雨程在第二天把这件事跟小分队全体成员分享了,宋总和周律师在会客室吵了一架,摔碎了一只花瓶。这个消息不用半天就传遍了两层楼,别人怎么议论的都有,反正春晓是有点心疼自己那500块钱。储律师是昨晚就跟成雅吃了饭,不知道他怎么说的,也不知道成雅听进去了几分,但春晓怀疑有那只碎花瓶比什么话都有用,早知道就不该操这个心。

    宋氏的邮件依然雷打不动地用蔡律师开头,但成雅果然就心平气和了许多,邪火好像冻成冰摔成粉末,风一吹散得干干净净了。她甚至都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气什么了,宋氏的律师费都打在周律账上,提成自己拿着,案子自己把着,多一个流程怎么了?春晓邮件要是转晚了还能借机发作一番,这不是挺好的吗?不过宋氏的法务好像也不是光傻,重要的邮件都会抄送,机会还是得好好找找。

    春晓忙得四脚朝天,错过了两次到护理中心堵门的时机,又到周末终于有空,却又有些踌躇。护理中心今天早上又打了电话问她今天去不去,春晓早知道那个接待护士没有实话了,甚至还有点怀疑张华腾在背后作了什么妖,因为以前从来没问过,这几周却每周都问,只要她确定去不去,却不说去了能见到钰涵的引诱的话。也许他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恶心自己,让自己不去,那他成功了,春晓想,让他庆祝去吧。

    雨程找她逛街——可能雨程反正就是认定了春晓是这个律所离周律师最近的人吧,春晓觉得自己一个中年妇女,跟雨程这样青春靓丽的女孩玩儿不到一块儿,除了周律师的八卦也没有任何共同话题,可是雨程就爱找她,哪怕春晓因为忙已经许久没有参与茶水间八卦小分队的活动,雨程也每天总得找她说两句话才算过一天。

    雨程有时候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比如她锲而不舍的劲头,她想约春晓逛街,从去年十月约到了现在,街上的装饰都从欢度国庆变成了欢度春节,一次也没成行,可是她仍然能继续问,也不穷追,就是淡淡地问问,不行就过去了。反倒是春晓心理压力越来越重,每次说出自己充足的理由时反倒是跟找借口似的心虚。可能这就是代沟,现在的年轻人不想那么多,也不会太在乎什么社交规则,不觉得问三遍没答应就有什么潜台词,根本就懒得费心想那个。

    春晓在微信输入框里停了五分钟,打下了一个“好,那我们去哪儿?”

    雨程果然也没有什么惊喜欢欣的表示,直接发来一个定位:“我在这儿呢,你过来?”

    春晓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得可笑,笑了笑,又觉得新奇,自己心里开始雀跃。人的心理是一门学问,研究多少年也研究不透,能比原子物理学存在的时间更久。

    春晓跟雨程逛了街,试穿了衣服、鞋、包、耳环和项链,喝了奶茶,吃了章鱼烧和花甲粉,讲了许多完全回想不起来的废话,终于告别了。雨程上了出租车,春晓转身又返回了商场。四楼有个书店,可是看雨程没有兴趣,春晓没提。她现在腿酸的不行,从来没磨过脚的坡跟鞋都把脚背磨破了一处,可是她还是想去书店看看的。

    春晓没有过要好的女朋友,曾经她也以为自己伪装得不错,人缘挺好、挺受欢迎的,不到18岁就发现根本不是,其实她一点也不招人喜欢。一直到现在,她没有常常联系的同学、同事,她在各种微信群里从来没说过话,也没有人@过她非要问什么,她不发朋友圈,偶尔会看,可是一次也没有点过赞,有时是没想起来,有时是觉得看见得太晚。她不会主动没话找话聊闲篇,所有闲聊都是被动的,周围的所有人都是因为具体事务才有所联系,事情若完结,联系就中断。

    清高和孤傲这种东西也是藏不住的。你在心里觉得自己与别人都不同,觉得别人都是庸众,那么就不要怪别人不会主动联系你,毕竟你自己其实也是平庸的普通人,谁也不是圣人,哪里来的追随者?有次吵架的时候张华腾摔碎了一只杯子,说她自私自利、自视清高,需要的不是相濡以沫的丈夫,而是不问理由不计代价的追随者,她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他说将来想要开一家夫妻所,于是她也读了法律硕士,他说想去国外发展,于是她辞掉了令人艳羡的工作,他说不能不管钰涵,于是她成为了家庭主妇,她不是才是追随者吗?可是仔细想想并不是,她并不是追随着他的命令而做那些事情,她是自己选择的。

    “春晓。”有个声音叫她,陌生的声音,又有点熟悉,温温柔柔的,从轻缓的音乐声中传来。抬起头来,竟是宋经诚,笑意温和,头发柔软地垂下来,搭在眉尾。

    “宋经诚?”春晓有些惊讶,她没想过会再见到他,她以为他那天说的话就是诀别。所以是偶遇吗?在没有什么特色的商场书店,偶遇一位三件套西装领带身价不知道多少的老板?可别逗了。

    “你好像不太想见到我。”宋经诚笑中带了点失落。

    “我只是没想到再见,”春晓放下手里的书,客客气气地说,“你上次说以后不要再见的。”

    宋经诚直白地看着她:“我上次说,以后恐怕不应该再见你,可我心里还是很想。”

    春晓想了想,说:“你上次说我像你妻子,但是,她应该已经不在了吧?”若人不在了,想看看长得相似的人,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并没有什么不妥。要是人在,那就奇怪了,自己也没有那个姿色让男人这样搭讪……有脑子的男人也不该用这种理由搭讪超过30岁的女人。

    宋经诚果然点了点头,春晓于是安慰道:“那你不必勉强,反正我这张脸也没有别的用途,能帮帮你也好。”

    宋经诚失笑,竟然道:“你不在乎别人看着你,心里想着另外一个人?”

    春晓摇了摇头,她想说你怎么也是大客户代表,权当是额外的法律援助,可是并不是,她并非因为他是客户,只是觉得他这个人看起来真诚而可怜,何况被人看并没有什么可怕,她也没有打算花多余的时间应付他,所以他也没必要纠结什么。

    “可我不想那样做,我想认识的人是你,春晓,可以交个朋友吗?”宋经诚说。

    “当然。”春晓微笑,也不多说什么。

    宋经诚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光是她微笑后低头侧脸的一瞬间就够他感到许久虚幻的幸福。周昀枫说她们只有六分像,是刻意在压低,宋经诚不知道她们有几分像,他只知道他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才能保持冷静,不把她当成胜男。而这太难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不是专门来找我的吧?”春晓觉得还是问清楚的好。宋经诚不像是变态杀手,可是对亡妻思念入骨到宁愿进周大律师的陷阱,听起来不仅深情,还有点偏执,不,都不是一点,是很偏执,很难以令人相信。

    “我其实认识这家书店的老板,他是我学画时的同学,这里艺术类的书算齐全。”宋经诚说,春晓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多疑感到抱歉,他又说,“可是他并不在这儿,我之前也从来没有来过,是最近两周我才会经常过来,想会不会遇见你。”

    “我今天也是很偶然才发现这家书店……”春晓说。

    “可是你看起来像喜欢逛书店的人,你家周围两公里内只有这家书店,而且,我的办公室其实就在楼上,不算麻烦。”宋经诚说,他说什么都显得很真诚,而且让人毫无负担。

    春晓笑着摇摇头:“你以后不必这么费劲,想见我随时都可以到律所去,我休息时间很少,这家书店半年内可能不会再来。”

    宋经诚想了想,决定告一小状:“我前天去找你了,昀枫说你不在,不肯让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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