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春晓该帮自家老板遮掩一二,想想他最近的做派,又懒得,说:“他喜怒无常,不知道怎么想的。”

    宋经诚笑笑:“周大律师情绪稳定得很,我只听人说他心思深沉,从来没听人说过他喜怒无常。”

    “那是我说错了,不是喜怒无常,”重音放到了“喜”上,“他从来也不喜,就是不同程度的怒吧。”春晓说,顺着书架往前走去。

    宋经诚跟在她身侧,眼见着她的身影在一本本一排排书前轻轻经过,没有什么光影比此刻更美好,她还活着,他们在她喜欢的场所,她转过头说:“不行了,闷得慌,去club吗?”

    她没喜欢过书店这样闷的地方,每次都是陪他,他们在纸笔颜料前笑闹,在堆满画册的角落接吻,她轻轻靠在墙上,手抚摸他的头发,微微拉开一点间隙,说:“头发好软。”

    他连回话的时间都不想浪费,拉着手腕把她牵回怀里,低着头吻过,又吻过,停不下来。

    春晓走向了另一条通道,宋经诚站定,轻轻地深深地吸气,又吐出,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错了,他不该来这里等春晓,他没办法爱上另外一个人,他惦记的人从来只有那一个,甚至他看见的人都只有她,他不该把自己的思念从笼中放出来,那是一头野兽,见风即长,变化莫测,他没有把握能收得回来。

    他也不是二十岁了,所有美好都随着她的离去戛然而止。他现在面目全非,胜男活过来可能也不会再喜欢自己了。肯定不会再喜欢了。

    他轻轻旋转无名指上的戒指,这并不是他们的结婚戒指,是有一年胜男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钻石在内侧,故意突出的尖角经常会硌痛他,胜男就是要提醒他,不可以在画室待得太久,不可以沉浸到忘了女朋友。

    现在已经习惯了,硬按在那一处才会觉得痛。他也许久没有拿过画笔了,也不可能再做什么投入到忘了她。

    春晓知道宋经诚落后了,可是她也没有回头看看他是不是需要什么,会不会再跟上来。如果宋经诚只是周律师的客户,那么她还会更客气些,可他是一个默默悼念着心爱之人的未亡灵,任何客气都只是打扰。

    一个人心中深切缅怀着另一个人时候的样子,说得好听点,也是行尸走肉一般,因为精气神都不在了。春晓先后失去了父母,也许人们认为失去父母与失去爱人不同,其实归根到底是一样的,你在内心深处知道,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不在了,再也不在了。这种孤独是无可弥合的,比任何一种孤独都更让人打不起精神来。

    整体来说,春晓对孤独是很有经验和发言权的。可惜活到她这把岁数,孤独已经是最不能让她挂怀的事情了。她仍然像小时候一样,会费一点力气以便不被周围的人当作异类,可是也仅此而已,再多的掩饰劳神劳力,就不值得了。

    她找到了想看的书,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头也不抬地看起来。旁边的情侣嫌她坐得太近了,明明这么多空位……又有人挨着她坐下了。

    春晓从书中抬起头,对宋经诚笑了笑,然后又埋头回书里。他不禁有些不解:“那么好看吗?”

    “你总不希望我跟你四目相对,没有话说。”春晓用手指点住一处,头也不抬。

    宋经诚看着她的手指,看着她点住的字样,不敢看她的脸:“我希望有机会了解你。”

    “我38,A型血,摩羯座,父母不在了,没有兄弟姐妹,结过一次婚,有一个女儿,现在在律所工作,每月税后挣7600块。”春晓移开手指,翻了一页,“喜欢看书,不喜欢电影,喜欢绿色,不喜欢红色,喜欢喝酒,讨厌人抽烟,看见就讨厌。”

    宋经诚想起上次送她回家,他问她介意吗,她摇摇头,于是他点燃了香烟。

    “我身上有烟味吗?”他问。

    春晓定住,看了看他,想起了什么:“哦,没有,我不是说你。”

    宋经诚想笑,他觉得自己太自我了,他竟到这时才意识到:“那个张华腾,是你的前夫。”

    春晓没想到:“什么?”

    她当时的表现,她过后的失神,她刚才说的话,那个绣花枕头,是她的前夫。

    “你怎么知道?”春晓认真地问。宋经诚看着她,她不是那种喜欢打哑谜的女人,有话就会说出来,聪明,但心思不在人身上,她好像不应该当个律师。“猜的。”宋经诚说,“他最近找过我,我看,他配不上你,配那个港台腔刚刚好。”

    春晓笑了笑:“他曾经好过。”

    “后来呢?”宋经诚问。她刚才那些话没有一句能让人更了解她,那不过是一些数据,也许有人能从那些数据中推测出什么,也需能推测出她的过去、未来和命运,但他更想听她讲自己的故事。他并不是随口说说,他想要了解她。

    “后来发生了什么,时间改变了人,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春晓敷衍地说。

    宋经诚没动,把她的所有表情收进眼里,说:“发生了什么?移情别恋,出轨,捉奸在床,反咬一口?”

    旁边的情侣实在忍不住不诧异地看他们。

    春晓发觉了,反而对人笑笑,看向宋经诚:“反正都是老套的戏码。”

    “可你还是受了伤。”宋经诚说。他眼里看不到别人,这书店对他来说是空的,只有春晓,只有胜男和装不下的回忆和思念。

    春晓不得不跟他四目相对了,说:“你要是想跟我做朋友,最好不要总戳我的伤疤。”

    这算是她顶级的警告了。

    “我希望我能告诉你所有伤痛都会过去,可惜不是,有的伤永远也好不了。”宋经诚说。

    那对情侣面面相觑。

    春晓想了想,气得笑了,她说:“我就不相信有永远好不了的伤。”

    周昀枫可想不到宋经诚和春晓的第一次约会就是如此剑拔弩张的。宋经诚那天之后应该会使出浑身解数地追求春晓了,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招,但俩人只要见面就算约会了……堵不如疏,他可不会出面阻拦,那太傻了,反正春晓不会给人机会,看刘川生就知道……不过宋经诚怎么也跟刘川生差着档次,也不能就这么放心。

    周昀枫后来想想,宋经诚在会议室跟他说那一番话时漏了一件事,他没有问自己是不是也对春晓有意思。就都没想要客气一下吗?周昀枫觉得自己对春晓没有那个意思,一点也没有,他又不是宋经诚那种痴情死心眼的男人,又本来对兰胜男也不怎么着,不会因为相似的脸就喜欢上春晓。虽然他的怒气是真的,他对她的感觉也与以往别的女人都不一样,他还有一件小礼物没送出去……平安夜那天是她的生日,他想送她一对翡翠耳坠来着。他也不知道这么具体的女人戴的小物件是怎么到了他手里、怎么想要送给她的,咳,也不是不知道,是他自己找熟悉的珠宝品牌销售经理问了、听了推荐又自己选的,价值不菲,可是他有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可能是觉得她立了功,想奖赏一二,女人不是都喜欢珠宝吗?这小巧的耳坠他一眼就觉得适合。他只见过她戴那对红色流苏的耳环,好看是好看的,可是什么地方不对,带了仿佛是披上一层纱似的,反而让人看不清楚她。碧绿到玻璃般透明的颜色更适合她,圆润小巧不争不抢的样子,随心地微微晃动,也不会显得他过于隆重……周昀枫觉得自己可真是一个选首饰小天才。

    他以前也买珠宝给女友,给宋薇薇就不知道买过多少,根据预算买推荐款就行了,经理知道什么最新最热,什么复古低调奢华内涵,反正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他自己的审美把把关就得了。可这对耳坠费了他一个晚上,问了三家,看了许多图片,最后还亲自上门看了、取回来。结果倒好,到现在都没有送出去。

    凭借不知道是天生具备还是后天历练来的敏感直觉,周昀枫知道自己在平安夜差一点行差踏错无法回头,所以后来步步小心起来。他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也从不会去面对毫不了解的敌人,凡事出乎意料有变化,他肯定要再调查,但是又想起了宋经诚那天的话。

    去他的吧,我又不是要追求她,我是……我是为了工作。周昀枫想。可他还是没给自己最信任的调查员打电话。离婚和抚养权的官司涉及隐私,又是春晓的隐私,他不好查,那就查那个张华腾,橡树科技的上门女婿,名媛网红李梓媛的丈夫,简直易如反掌。有的人在你身边四个月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现在的生活,有的人你只要翻社交网络账号就能知道她过去发生过什么,脑子里又一共装了点什么。

    周昀枫周一上班的时候有点低气压,搞得张律师犹豫了半天,最后让肖博去问:“张律师问您明天早上能跟他们一起去上海吧?”

    周昀枫笑笑:“当然。让春晓准备一下,跟着一起。”

    肖博当然是问也不问为什么,出去告诉张律,又通知春晓。

    春晓一头雾水,问:“让我跟着去干嘛呀?”

    张律师可不敢节外生枝,只要周律师愿意去,他就算想牵两匹羊驼上飞机都行:“这边文件审核的量确实比较大,怕小王一个人应对不过来。”

    “那我手头的活交接给谁呢?”春晓问。

    肖博耸耸肩,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张律师说:“交接什么呀,你电脑不是笔记本吗?带着。”

    春晓又问:“那我要准备什么呢?”

    张律师说:“你英语好,什么也不用准备,把我发你的文件看了就行了。”

    春晓看了张律师发来的邮件,甚至都不是20MB的附件,而是一个公盘链接,她下载下来的文件一共2.6GB,绝大多数是PDF扫描文件和Excel表格,word文档只有三个,其中一个标有最新日期的有12万字符,中英文对照,修订模式,批注人至少有三个。

    直到上飞机她都在看,飞行平稳了继续看,一落地又摸笔记本,张律师实在不忍心了,问:“还有电吗?”

    “有,放心吧,不少呢。”春晓抬头,见过道的人群都开始走动了,就没拿出来,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先去分所办公室,不着急,下午见过客户晚上一起吃顿饭。”张律师取下行李箱,“你的箱子是哪个?”

    春晓已经自己把行李箱取下来了。只住三个晚上的短途公务,她觉得自己都不必带箱子去跟春运的旅客抢宝贵的行李位,可是周大律师多么挑剔,能容忍她衣服上带着揉搓的褶子吗?

    春晓不知道周大律师出差走什么流程,因为那部分日程不在她这里,除非因为一件事出差的中间还插着别的事,不然那部分时间在她就是空白的。她不明白周昀枫为什么走得跟火烧屁股似的,明明分所的司机就等在到达口,他们毫无耽误地上了车。

    春晓又摸笔记本电脑,既然去分所办公室,充电的问题不用担心,她还有一部分没碰过的文件,趁现在看完得了。张律师摸了摸鼻子,又不好对她说根本没必要,只好说:“车上就别看了,对眼睛不好。”

    他说话的声音因为心虚而显得有些温柔,令周昀枫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奇了怪了,所里的男律师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一个两个地都跟春晓温柔小意?刘川生刚消停,储钟秀那又不清不楚的,现在这个张琛也是,明明经常骂哭自己的助理,现在居然关心别人视力问题。

    春晓嗯了一声,听话地把笔记本放回去了,揉了揉眼睛。她揉眼睛的姿势跟小朋友似的,双手握拳一揉半天,看得人眼睛发酸,张律师看不下去,说:“你这么揉不怕长眼纹吗?”

    周昀枫更不乐意了,长不长管你什么事?你一已婚已育的男的,关心女同事这种问题是什么意思?合适吗?周昀枫觉得办公室恋情都影响工作效率,更别说办公室婚外情了,回去得跟人力行政强调一下,在所里就都好好工作,别想些乱七八糟的。

    春晓突然想起来今天起得早没有化妆,周昀枫是正眼没看过自己才没说什么吧,一会儿开会前得找个地方先把妆化了。这一想就停住了手,把脸尽量转到窗口去,说:“哦。”

    哦什么哦,你还挺听话,他说让你别揉你就不揉了,你什么时候听听我的话了吗?谁是你老板?你跟宋经诚那些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周昀枫也把脸转向窗口。

    坐在副驾的实习律师清脆地说:“春晓姐好像没有眼纹啊,姐,你用什么眼霜,推荐一个呗!”

    论起来小王是春晓的师妹,政法的本科,北大的法硕,不过差着太多届了,没仔细论过,再说也没意思,小王比春晓还早来一年,先当实习生,毕业正式开始实习律师,都是助理,平常工作毫无交集。

    春晓脸冲着窗外,说:“我现在用的这个爱长脂肪粒,以前用过小棕瓶倒挺好的。”

    “是吗?哎,最近都推荐小棕瓶,我看看。”师妹说了,春晓才想起来,自己是把高雨程的话原封不动拿出来敷衍了。

    “你看什么啊,哪儿也没有免税店便宜,我下次出国给你带几个,”张律师说,“每次都带一堆回来,我都熟了。就下个月,慕尼黑机场的免税店每次都得逛一个小时。”

    他这话是对自己的实习律师说的,人家也欢天喜地地表示了感谢,聊了起来。春晓分明没作声,周昀枫却觉得他这是在跟春晓示好,忍不住就转过头瞪她。

    七座的商务车,周昀枫坐在司机后面,春晓坐在门口,此时扭着身子,只留给自己一个后脑勺。头发盘着,横插着一直银簪,簪头是块白绿色玉石兰花。一看就是不值钱的玩意,说银簪是抬举了,可能是不锈钢的,因为她的笔筒里差着两三根这种玩意,有一次他从她笔筒里随手拿笔就拿了这么一个。

    那对翡翠耳坠从眼前一闪而过,应该有个人好好呵护她才对,周昀枫心中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差点没恶心到自己,得了吧,自己不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也许宋经诚还合适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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