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周昀枫说让她一起跟客户吃个饭的时候,春晓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她的笔尖悬在刚记下的时间上头,懵圈地问:“我?”

    这个吃饭的安排并不在周昀枫的日程表上,她早几天就注意到了这个缺口。

    周昀枫并不打算重复自己的话,径自向下交代说:“怎么也是重要的大客户代表,你化妆打扮精心点,下楼去买条红裙子,可以报销。”

    这可能是周昀枫第三次提到外表相关的要求。春晓觉得心里犯嘀咕,可是左思右想也不能明白其中的关窍。上班时间跑到商场买裙子,她知道自己的时间还不值钱,可是也不应该是这种浪费的法吧?而且裙子可以报销?律师报账的灵活度这么高吗?怪不得大家都是迪奥Prada香奈儿GUCCI的往身上招呼……

    春晓从来没穿过这些牌子,一脸懵逼地在商场里逛了一圈,时值圣诞季,红色的裙子不少,难道周昀枫的审美停留在这么童心的阶段?否则为什么要红裙子?春晓又转了一圈,什么也没买,回去了。

    “怎么?”周昀枫不知道她这两圈经历,只以为她还有别的什么事。

    “周律师,为什么要红裙子?”春晓觉得非问清楚不可,“还是您觉得我现在的打扮到底有什么不妥?”

    周昀枫觉得她也有脸问这句话,气乐了:“你说说你哪里妥?”

    春晓莫名其妙地在气势上输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衬衫黑裤子,心里并没有觉得怎么不妥,却下意识地没说出顶嘴的话。

    周昀枫心中一动,一时也没说出话。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愣了一会儿,周昀枫说:“算了,你随便吧。”

    春晓不知道这个随便是随便到什么程度,是不用穿裙子了呢,还是根本就不用跟客户吃饭了,忐忑地忙到七点半,电脑上响起一声,是八点的晚餐约会提醒,对方是宋氏集团的宋经诚,陪同律师是蔡春晓。

    看来只是不用穿裙子,春晓正想着,小乔探过头来问:“春晓,今天怎么样?有没有空一起吃饭,还有成律师他们几个一起。”

    “啊?”春晓一愣,三个月来头一遭,有同事约吃饭,时间上却正好撞了。

    “楼下的沁园春,刘律师做东,”小乔热情地说,“一起啊,人多好点菜。”

    “对不起,我今天晚上有事。”春晓其实很想去聚餐,成律师他们几个都是最近熟起来的同事,刘川生又是这么好的人……

    然而可是but不行。

    春晓和周昀枫坐在高级的西餐厅里,心里还在想着沁园春,那也是很高级的餐厅,但有热热闹闹的一桌人围坐,想必不会这么拘束。

    这里,这里清冷得不行,鲜花的香气和音乐在空气中暗暗流动,五米高的大厅顶上缀着繁复的水晶灯,依旧灯光昏暗,用餐的人们衣着光鲜亮丽,彼此隔着空旷的距离,就着各自桌上的烛光慢声细语。

    周昀枫漫不经心地坐着,放松却不散漫,他西装笔挺,衣着精致到每一个线头。他的相貌气质压得住任何的高定西装,气场镇得住任何的高档场所。春晓看看他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自己,终于明白自己浑身上下无一不妥妥地不妥。

    周昀枫早已习惯了别人的注视,也料定春晓早晚要自惭形秽,刚想安慰两句,却见春晓又肉眼可见地复活了过来。“妥不妥的也来了,”春晓心想,“既来之则安之。”

    真是……

    这个档口,宋经诚来了。

    春晓先看见了他,赶紧笑笑,礼貌地站了起来。周昀枫所有的日程她都做过功课,宋经诚不少上财经新闻,她早已经知道他的长相。周昀枫却没料到这一点,见她站了起来,才诧异地转过头,只见宋经诚愣在了几步之外。

    愣不过是一两秒的事,宋经诚反应过来,简直苦笑。周昀枫要拿下宋氏的项目,竟连这种手段都使了出来。

    “宋总,您好。”春晓没看出两位大老板之间的风起云涌,只觉得这位大客户代表不算太上相,本人比新闻图片上耐看得多,年纪也轻。

    “你好。”宋经诚轻轻点头。她相貌也许有七分像她,可是气质全然不像,可见身体不过是件皮囊,他们永远失去的,是她的灵魂。

    “这是蔡律师,团队的新人。”周昀枫知道宋经诚表面无论如何淡定,心里定然是错愕的。连自己都曾经那么吃惊过,他不可能真的浑不在意。

    俩人心里各有心肠,场面就不算热络。主菜已经吃了一半,两人的谈话仍然是不着重点,乏善可陈,三两句就落地无声了。春晓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家老板谈客户是这么枯燥无聊,想象中高手过招剑光四射的画面完全匹配不上这个场景。

    他们不觉得冷场,春晓倒觉得不自在,不住地喝酒。

    “蔡小姐喜欢红酒?”宋经诚注意到侍者已经来添第三次,怕她喝多了,忍不住提醒道。

    “哦,一般一般。”春晓盖住杯口,示意侍者不用了,然后便不再说话。

    宋经诚失笑,他晓得来者不善,已浑身戒备,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不善攀谈。仔细看来,春晓真的跟她很像,如果装扮修饰一番,不是不可能以假乱真,但周昀枫虽然打出这样一张牌,却似乎全然没有准备,不知是什么昏招。

    周昀枫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居然也不打算说什么。宋经诚只好说道:“没想到今晚在这里喝到这酒,想必是你专程带来,费心了。”

    这酒确实是成雅费劲心思专门找来的,但周昀枫喝着觉得不顺口,酸不拉几,什么玩意儿。

    春晓看了一眼瓶标,不解道:“这酒有什么特殊?西岸不是到处都有吗?”

    宋经诚见她问的真诚,解释道:“蔡律师有所不知,这种红酒虽然不算名贵,但是每年只得百桶,全供给Santa Clara的几家餐馆,他们又不外卖,想喝只能到餐馆去,找来其实也不容易。不过,蔡律师既然见过这酒,是在那附近生活过吗?”

    春晓并不知道这酒还是限定款,说:“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我在Palo Alto附近住过几年,在餐馆看到过这牌子,只是不知道有这种讲究……”

    “哦,斯坦福的La Ducca……”宋经诚回忆说,春晓也正在想那些餐馆的名字,说:“对!是这个名字,还有硅谷的Tary Dankio……”

    宋经诚和春晓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个共同点,热络地聊了几句,但随后就各自被勾起许多回忆,一时默然。周昀枫却转向春晓问道:“你什么时候在斯坦福待过?我怎么不知道?”

    你也没问过啊,春晓心想,这也不是能写到简历上的加分项。老板问话虽然有些奇怪,春晓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是14年底到去年吧。”

    春晓15年也在斯坦福?周昀枫有些吃惊,他们当然调查过她,只知道她辞职结婚,做家庭主妇,期间一片空白,去年和丈夫离婚,净身出户,还打了一场抚养权的官司,也输了。却不知道那一片空白中她其实在美国。对了,她前夫是橡树科技的in-house,难道那一段是在硅谷工作?薛成雅的调查是怎么做的?!

    宋经诚也有些吃惊,14年到15年,那时她还在,他为了陪她几乎每个周末都飞到斯坦福。La Ducca是她最喜欢的餐厅,所以,那时他们跟春晓可能也擦肩而过吗?也许,不过她是那么耀眼,有她在的时候,他怎么会注意得到别人。

    “蔡律师是在法学院读书?”宋经诚轻轻地问。

    “哦不是,我只是在小埃里克森儿童中心做义工。”那里挨着法学院,也挨着La Ducca,但是不对啊,春晓说:“宋总不是哈佛毕业吗?对斯坦福也很熟?”

    “都是朋友,叫我经诚就好,我可以叫你春晓吗?”宋经诚温和地笑道,借机避过了问题。斯人已逝,就算是口头提起也总会牵动伤痛回忆,他能不说就不说。

    “当然,您不必客气。”春晓自己比谁都客气。

    周昀枫仍然只顾梗着脖子疑问:“谁告诉你的?谁告诉你宋总是哈佛毕业?”

    “我自己做过功课啊。”春晓不知道他怎么了,低声回答。

    “谁让你做功课了?”周昀枫很冲地说。

    “你啊,不是你让我把你行程表上所有日程都提前熟悉好吗?”春晓都有点受不了了。

    周昀枫还没说话,宋经诚笑说:“原来如此。那我们这个晚餐在周律师日程上许久了吗?”

    “没有,今天下午才加上来的。”春晓实话实说道,“但是您和周律师前两三个月也有约会,所以我早就在网上研究过您的履历。宋总年轻有为,让人印象深刻。”说两句拍马屁的话总没有坏处吧,春晓想,转过头却发现周昀枫在瞪他。

    “哦。”宋经诚低了低头。这女人是在说实话,否则实在是太擅长说谎。

    “你倒是提醒了我,”周昀枫略咬着牙说,“你来律所多久了,转正了吗?”

    春晓一愣,说:“明天就满三个月了……转正鉴定还没……”

    “那你要小心,明天不转正,就不用转了。”周昀枫负气地说。

    哈?春晓一脸懵逼,不由得去看宋经诚。

    宋经诚不禁再次失笑,周昀枫竟这样孩子气,不像他一贯老谋深算的样子。“春晓,昀枫一向爱开玩笑,不要当真。不过你不要再叫我宋总了,也别再说您字,我们年纪差得很多吗?”

    “哪里哪里,我说您是出于对您……你事业成功的尊敬,咱们年纪应该差不多。”春晓不好意思地说。宋经诚其实比自己还小两岁,但总不能这么说,那不是显着还要对方来尊敬自己了吗。何况年纪在这时毫无意义,两个人的差距太大,毫无可比性,根本就是飞鸟海鱼。

    “是吗?你看起来很年轻。”也许是因为她朴素毫无修饰的样子显小,看起来比离世时才28岁的她还要稚气些。她若还在,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宋经诚心下发堵,脸上只是不动声色地说:“我不过是在家族企业做事,受长辈庇护罢了。”

    “那怎么会,光看您……你的履历也知道,你自己肯定是极聪明极努力才能有之前那么优秀的求学经历。宋氏集团虽然历史悠久一向是行业翘楚,但这几年更是成就卓越,相比还是你的功劳。”春晓真诚地拍着马屁。她的话不过是些他早已听惯的陈词滥调,可是她态度真诚,听起来入耳得多。

    “春晓你能在成杜永工作,想必也是律师界的翘楚……”

    “你们两个先不要互相恭维!”周昀枫横插进来道,“可以先彼此介绍介绍自己的情况,看看是不是有那么多马屁可以拍。”

    自家老板不是疯了,就是跟宋总非常熟悉,到了可以不用拘束的地步……所以这顿完全是不干公务的吗?可是他们之前的约会都带着其他律师,成雅最多,应该是要谈宋氏集团这个客户……春晓看起来迟钝,其实又不傻,其中的关窍虽然不得而知,总觉得诸事透着诡异。

    “昀枫,你不要这么孩子气。”宋经诚哈哈大笑道,“春晓,昀枫才是咱们三人中真正的精英,天才儿童一路长大,不仅头脑好、有才华、能力强,而且懂艺术懂生活,长得又这么帅气,堪称是完美男人的典范。”

    春晓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觉不太好,捂住了嘴看自家老板的脸色,果然不妙。

    如此一闹,气氛反而热络了一些,后半程的谈话简单而直白,春晓听明白了,自家老板和宋经诚是多年朋友,也是哈佛的前后辈,宋经诚似乎还有一个妹妹,与周昀枫有些关系。

    “老板,那天在机场的美女,是宋总的妹妹吗?”春晓趁侍者端上甜食的空档,捂着嘴小声问周昀枫道。

    周昀枫瞪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宋经诚却注意到了:“悄悄话?春晓,你这样可不厚道,当面不说人,别跟昀枫学坏了。”

    “哪有,宋总……经诚,我是想要跟你讲个秘密,怕被老板骂,才先问问他的。”春晓连忙解释说。

    “你这老板当的也太威风了,下属要讲什么话都不自由。”宋经诚笑道。

    不仅是说话,连梳妆打扮都要管……春晓突然想道,如果这一顿饭不是公务,那么周昀枫带自己来还有什么目的呢?

    周昀枫又恢复了冷峻高傲的样子,根本就不屑去解释,命令道:“不许说,关于我的事,没我的允许,一个字也不可以跟别人说。”

    “你们律师实在是花招太多,所以才把保密列为职业道德的第一条守则。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竟然也不知道你什么秘密,春晓,甭管他,说来给我听听!”

    “我认识你多年,不是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秘密。”周昀枫反击道。

    “那是因为我没有秘密,事无不可对人言。”

    春晓比了两个大拇指,周昀枫一把将她的手按下去,说:“哼,世界上哪有这种人。就算是春晓这种迟钝木讷的人,也有一两个秘密说不出口吧。”

    “我?”春晓想了想,“我没有什么秘密,只是有一些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世上的人都有一些不愿意想起的回忆,如果能索性忘掉这些该多好,就不用每每无心触动,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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