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昏暗的烛火映照下,一袭纯白丝绸睡衣的女孩盘腿坐在沙发上,面容沉静而严肃。她有着罗马人漆黑的卷发,斯拉夫人琥珀色的瞳眸,亚洲人柔和的五官,以及白中透着一丝暖意的皮肤。女孩坐在家里摆放的大座钟的正对面,双眼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那根正不紧不慢地移动着的秒针,默默等待着它划过代表着12的罗马数字。

    现在是1820年10月22日,距离她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距离她的母亲大人捡到她的那一天已经过了整整九年。今天,她通过母亲的关系,首次到母亲日常工作的圣卡洛歌剧院献唱莫扎特的经典歌剧曲目《你们可知道》。因她少见的东方长相,以及伊莎贝拉·科伦坡女儿的身份,现场还是吸引到了不少观众。献唱完毕后,现场掌声如雷,欢呼声不绝于耳——她获得了第一次成功,显而易见的。下午刚演出完毕,当晚她就收到了有不下十张的沙龙邀请函。而且据母亲说,至少有五家报社准备发表对自己这场演出的乐评——

    “索菲亚!妈妈知道,今天的成功也许会让你兴奋得彻夜难眠,但是快十二点了,我亲爱的女孩!早点回房间,哪怕是闭着眼睛休息也好呀!”楼上响起母亲大人无奈的声音。

    “好的妈妈,我一会儿就会回房间——我保证!”索菲亚的眼睛盯着那不断接近着罗马数字12的秒针,心中平静而忐忑……

    自打她记事起,每年生日的晚上十二点,她都将迎来不同的、陌生而又熟悉的、长达两年的记忆片段,索菲亚这几年综合信息得出的结论是,这些不同的记忆属于两百年后未来的她自己。每年随着生日的到来脑海里就会多出一段来自未来两百年后的记忆?这件诡异的事情最初让索菲亚感到懵懂和不可思议,但出于自己会不会被当成女巫抓起来的顾虑,她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随着一年年长大,她发现自己的心智也在随着记忆的到来而不断增长,这种类似超自然的体验让她选择了独自承受这段独属于她自己的烦恼。

    今年是她接收记忆的第九年,也就是说,在心智方面,索菲亚很快就要满十八岁了。在未来记忆的概念里,她知道十八岁代表着彻底成人——身体年龄只有九岁的索菲亚顿时感觉心情十分复杂。

    “铛——铛——铛——”

    秒针已经越过罗马数字12,向着罗马数字1继续前进。浑厚的钟声如同涨起的潮水飞速将索菲亚淹没,十七岁和十八岁的记忆也随之纷涌而来。这时,所有的记忆如同珍珠穿线一般连成一串……

    索菲亚·科伦坡,原名苏斐,某高校流行演唱专业大一学生。索菲亚原本以为自己接收全部记忆的内容会是生老病死,没想到自己记忆的终点停在了……一节音乐史课程上?她好像是倒在课桌上,随着教授讲课时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的语腔语调……睡着了。

    那一天是20XX年的10月22日。

    苏斐满腹疑惑,她不能不对10月22日这个敏感的日期想入非非,尤其是她现在的生日也是10月22日,甚至还是1811年的10月22日。

    ……甚至?苏斐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这个日期在1811年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

    苏斐冥思苦想——绞尽脑汁——404 no found——思考失败。确实是一时想不起来,但直觉告诉她,自己的穿越很有可能跟这个日期直接相关。

    上辈子是学流行的,但苏斐一直因为自己没有美声基础唱不过其他的同学而耿耿于怀,这辈子倒好,母亲大人伊莎贝拉·科伦坡女士专业对口,带她从美声直接起飞。美声是苏斐认为最科学的发声方法,而且近水楼台,自己这辈子的养母直接就是这个年代来自意大利最顶尖歌剧院的Diva之一,从小就带着她咔咔一顿练,苏斐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苏斐——不,现在是索菲亚了——她一边梳理记忆一边自己内心os疯狂发弹幕,一时心绪纷杂。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看见了自己——漆黑的发,琥珀的瞳,三庭五眼极其标准且轮廓柔和的五官——对着座钟上装着的玻璃的反射,她恍然间发现,现在的自己长得和过去的自己一模一样。

    真神奇……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据母亲说,她尽管是捡来的,却是“上帝赐还她的孩子”,因为她拥有母亲曾失去过的那个孩子一样的黑色卷发以及她早死的父亲一样的琥珀眼眸。后来她的母亲又补充说,自己歌唱天赋也是她作为“自己的实际亲生女儿”的证据之一。但按照常理推断,这副亚洲面孔不太可能是父母专门跑到那不勒斯的郊外抛弃的,所以她有可能是直接身体缩小成婴儿穿越?虽然穿越前她的确是在意大利作为留学生进行学习……

    索菲亚觉得离谱之极,忍不住甩了甩头。但转念一想,自己穿越就有够离谱了,还在乎这个过程离不离谱吗?顺便对于自己可能拥有的终生的美声学习经验,索菲亚顿时胸有丘壑、豪情万丈,随即大手一挥:算了!就这,还要什么自行车!

    吹熄了快要燃尽的客厅蜡烛,索菲亚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自己的随身小蜡烛。她举起银制的烛台,向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感谢上天,她母亲的家境确实不错,克里斯蒂娜姨妈也很喜欢随时接济自己的母亲。姨妈很感谢索菲亚的到来,她曾对索菲亚说:“孩子,你拯救了我的妹妹。”

    索菲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最终敌不过汹涌而来的睡意,慢慢进入了梦乡。

    ——————————————————

    “今天登台的是伊莎贝拉·科伦坡的女儿索菲亚·科伦坡,一位有着东方面孔的九岁小姑娘,难以想象,她瘦弱的身体里竟然蕴含着这么强大的爆发力!当然,她的控制力显然也不错,尤其在‘Sospiro e gemosenza voler’这一段……”

    “……但听她说话的腔调,小姑娘也许在事实上是一位花腔女高音歌者,却选择唱了次女高音的歌曲,即使她驾驭的确实不错,我们仍然希望能听到她在自己更为擅长的音区发出更加美妙的音色……”

    克里斯蒂娜姨妈读着报纸上关于索菲亚第一场演出的乐评,索菲亚坐在她的对面,睁大着一双琥珀般的双眼认真地听着。伊莎贝拉端来茶水点心,轻轻地放在大理石的桌面上。

    “……作为一个九岁的小淑女来说,的确是一场不错的演出,我们期待她未来的成长。”

    “woooo——!”索菲亚欢呼了一声,小脑袋兴奋地左点右点。虽然这已经是第八条她听到的夸自己的乐评了,但是第一次的演出就被这么多人夸,谁会不高兴呢?

    “不愧是我的女儿。”伊莎贝拉欣慰地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顶,又禁不住怅然,如果爱德华还在的话,一定也会为女儿骄傲的吧。

    索菲亚顺势用脑袋蹭了蹭母亲的掌心,然后心满意足地用右手拈起一块小蛋糕就往嘴里送。“唔……是我上次教母亲的那个配方吗?”尝到椰蓉的口感,索菲亚惊喜地问道。

    “是的呢。”伊莎贝拉看着腮帮子鼓起、一张小脸兴奋得红彤彤的女儿,笑着回答说。

    说起她的女儿,伊莎贝拉是非常骄傲的。虽然随着女儿的长大,她明显的东方面孔还是会让自己感到不可思议,但她内在透露出来的东西——她的歌唱天赋,她那颗热爱音乐的心,她自己独具的对音乐的敏锐,她肖似自己的善良、勤奋,肖似爱德华的勇敢和——她甚至继承了意大利人的厨艺天赋!各种食物的配方,只要她的女儿敢想,就没有她不敢做的,而且做出来都意外的好吃……自家的女儿绝对不愁嫁。伊莎贝拉骄傲地想。

    索菲亚幸福地吃着自己提供配方的椰蓉小蛋糕。她不禁感谢自己自高中以来作为留学生期间练习到位的厨艺,虽然意大利并不是美食荒漠,但自己在家做饭做菜总归是更加经济实惠。苏斐热爱美食,一有空闲便作相关研究食材的搭配,不知不觉练就一身本领。努力终究会有回报,学到的东西才真正是自己的,索菲亚如今对这两句话深以为然。

    就在她吃完蛋糕,就着茶水咽下食物的时候,伊莎贝拉毫无预兆地宣布了一个新的消息:“明年五月份,亲爱的索菲,我们将去到维也纳进行歌剧演出。”

    索菲亚正好咽下一口茶水。她惊愕地睁大眼睛,转过头看着她的母亲。就连克里斯蒂娜都惊讶地望着伊莎贝拉:“贝拉,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是剧院的安排吗?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剧院安排的,去维也纳进行交流访问演出。顺便,我想带着索菲去探访一下维也纳——那里毕竟是音乐的中心。”伊莎贝拉说道,她一手撑着桌子,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想,带着索菲一起去多半是好处大于坏处。”

    “只是路途可能会辛苦些。”克里斯蒂娜说。路途遥远,她难免会有些担心。

    “这当然是免不了的……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索菲的。”伊莎贝拉无奈地耸耸肩。

    而索菲亚这边——

    维也纳!她仍然沉浸在这三个字给她的脑海带来的回音里。索菲亚现在有一种如临梦中的感觉。那毕竟是……即使是上辈子,她都从未踏足过的地方,音乐的圣地——维也纳。

    “妈妈!我爱你妈妈——”索菲亚跳下椅子,一头钻进了伊莎贝拉的怀里。伊莎贝拉抱着在自己怀中不断蹭蹭的女儿,与克里斯蒂娜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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