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为了照顾李云鸷,范氏也没再上街卖豆腐,他泡完澡后,便进房给他背上涂止痒的药膏,趁这会儿“母子”俩单独待着,便语气认真的问“儿子”,“我怎么感觉你成亲后整个人都变了?以往对谁都笑脸相迎,温和有礼,现在看着就跟座冰山似的。你是怎么了?”

    背对她坐着的青年郎君语气平静地答道:

    “明年就要秋闱了,学业压力大。”

    听他这话,范氏想到他之前天天宿在书院日夜读书的事情,是否也说得过去,秋闱能考中的寥寥无几,她这儿子又自幼苦读,志在科举,他感觉压力大也正常,便安慰他:

    “也不要太紧张了,尽力而为。就算考不上也还能再考,反正你还年轻。但不管学业再紧张,我还是得说你一句,日后对窈娘多上点心,别老是爱搭不理的,这女子就喜欢被人哄着爱着,你哄得妻子开心了,家庭才能和睦。且窈娘不仅长得好看,人又懂事又孝顺,还出自李府高门,人家都不嫌弃你,嫁过来就一心一意地跟你过日子,现在整个家还靠人家养着。你要是再不对人家好点,你这十几二十年的书也就白读了。”

    面对范氏的语重心长,床上的青年郎君却没应声,脑海里现出某个夜里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她跪在他面前求他救她夫君,以及每次与她有肢体接触时,她满脸抵触的神情。

    她那么抗拒,只因他不是宋时安。

    一心一意?

    的确。

    思绪翻涌间,眸子忽然就冷了一分。

    范氏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在他脑门上戳一下,“怎么又一声不吭的?”

    “知道了母亲。”他敷衍应答。

    范氏不满,“又是一句”知道了”,每回跟你说什么就会说一句“是”、“知道了”,可我看你从来就不知道。”

    床上的人依然没答腔,范氏便接着唠叨,“你父亲去的早,我们家人丁单薄,就你一根独苗。你温柔些,体贴些,有点耐心,让窈娘快些怀上,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对于儿子儿媳闺房中的那些事,她做母亲的也不便多说,只能这般笼统地暗示他,他是经人事之人,不会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范氏自顾自说,全然没发现正背对着她的青年已是寒目如霜,见他又不出声,不快地“啧”一声,“我跟你说这么多你听进去没有?”

    “知道了。”

    又是一句“知道了”。

    范氏将他的背涂抹好后,将剩下的药汁递到他手上,没好气地道:

    “剩下的地方自己涂吧。”

    说完便出了房间往厨房给他煎药去了。

    李云鸷将药碗放到床边的小桌上,将褪到腰上的衣服披起来,盘腿坐于床上,只觉胸腔内一丝莫名的怅然堵得人心里烦躁不堪。

    下午天又落了雨,轰隆隆的雷声随着火石电光一阵又一阵地炸开来,天阴沉得有如黑夜,白亮的电光一闪而过,照亮衣香阁的门槛。

    一遇下雨就没了生意,李窈窈也不急,闲下来时就坐在桌案前绘制衣裳的款式及各种花色,现已进入夏季,正是京都女子们争奇斗艳尽情展现美貌的时候,因而在款式、颜色及花色上要更能讨巧和独新。

    酉时过半,雨势正猛,车夫却准时候在了门口,见李窈窈和小蛮从里面出来,立马递上一把伞,小蛮举着伞遮过俩人头顶上了车,任凭外头风急雨骤,雷声轰鸣,车里面却温暖舒适。

    主仆俩安安心心地坐在车里,车轮滚动,缓缓于风雨中前行。

    “多亏了郎君安排的车轿,要不然我们指定又得像之前那样被困在衣香阁,连家都回不了。”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她觉得曾经那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李少卿是否也没有如她想象中那么坏。

    自他来到宋家后,其实还是帮了她家姑娘很多忙的。印象最深的便是上回她们俩被纨绔子纠缠,她都不敢想象若是没有郎君及时出现,她和她家姑娘都不知会遭遇什么。

    现在想想如果郎君没有和宋时安互换灵魂,以宋时安的能耐,估计就算她和她家姑娘被人欺负了,他也无可奈何。

    她现在总算可以彻底理解柳姨娘当初为何要坚持嫁入李府为妾了。像她家姑娘生得这般貌美却长于市井之中,没有高门做庇护,若遇上上回那样的纨绔子,就只有白白受欺负的份。

    “其实郎君他有时候也挺好的。是吧姑娘?”

    自上回淋了一路雨回家,第二日就给家里安排了马车,自此她和她家姑娘再不用来来回回跑车马铺了,更不用担心再遇上什么坏人。

    安静坐着的李窈窈没说话,一提起李云鸷,她脑子就现出昨晚他抓着自己的手嗅闻的情景,又想到自己的衣服还在他手上,被他压在枕下,脑子就一阵阵地发胀,尴尬难堪,羞以启齿。

    “姑娘?”

    小蛮见她独自出神,不由喊她一声。

    见她回过神来,便关问她,“姑娘怎么了?”

    李窈窈恹恹的回道:

    “没怎么。昨晚上没睡好。”

    “昨晚上照顾郎君到很晚吧?郎君这次也是遭了大罪了。头疼恶心加呕吐,全身还痒得厉害。听范大娘说还不能抓,一抓就会起脓溃烂,会越来越严重。”

    李窈窈只轻轻“嗯”了一声,小蛮见她似心情不太好,便也不多说了,免得招她烦。

    车子到家时雨尚未停,俩人撑了伞进屋,跟范氏问候了一句后便问她李云鸷的病情,“母亲,夫君今日好些了吗?”

    “倒是不吐了,味口也比昨日好些。就是身上的疹子没见消。”

    “想来还得养些时日。”李窈窈说着就进房去看望继兄。

    此时的李云鸷正偏着头阖眼躺在床上,俊朗的下颌线清晰分明,连接着颈间高高凸起的喉结,形成一道硬朗而锋利的山丘沟壑。

    李窈窈见他正睡着,本不想扰他,转身刚走开两步,身后传来床上之人淡漠慵懒的声音,“回来了?”

    她回过身去,就见李云鸷已经悠然地从床上坐起,他今日看着精神确比昨晚上好多了。

    她没向前去,站在原地关问他,“兄长,今日好些了吧?”

    李云鸷嘴角漾起一丝有似于无的笑意,“你不在家照顾,我怎么会好?”

    李窈窈垂眸避开他肆无忌惮的目光,“最近铺子里比较忙,我走不开。且有婆母在家照顾兄长呢。”

    李云鸷唇角的笑意添了一丝玩味,“谁能及你这个妹妹体贴入微?”

    范氏逮着他就在他耳边唠唠叨叨,句句不离她与宋时安的夫妻情,心烦得很。

    “我看兄长这会儿精气神十足,看着比昨晚好多了。想来婆母照顾得很好。”

    李云鸷轻哼了一声没再接腔,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李窈窈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了,转身出了房间,和范氏、姜荣、小蛮几个人一起吃了晚饭,李云鸷今日依然没上桌来,他现在肠胃虚弱,范氏已熬了粥给他吃过了。

    外头雨已经停了,尽管天已黑,但本朝自来没有宵禁的规定,雨一停街道上便有行人车马来来往往,直到响起二更的打更声,街道上的嘈杂方渐渐消散。

    李窈窈站在自己床铺上望着床上的青年郎君问道:

    “兄长,我的衣服你不用了吧?”

    李云鸷侧着脸看过来,见对面的女子着一身素白衣裙披散着头发站在那里,清爽干净的脸蛋蒙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宛若一尊冰清玉洁的玉观音。

    “兄长?”

    玉观音见他不说话,又喊他一声。

    “用完了。拿去吧。”

    他将那件柔软丝滑还带有她余香的褙子从枕下拿出,目光落在正走来的玉观音一双套着罗袜的纤足上。

    他眸子一沉,印象中她似每晚睡觉都套着袜子,从未见她在他面前赤足驻立过。

    他心里冷嗤。

    当他没见过她的脚似的。

    李窈窈刚伸手接过他手上的衣服,他手心却突然一紧,衣服被他一把攥紧,李窈窈受惊地看向他,青年眼眸一眯,脸上现出一丝惯有的讥嘲笑意,然后松开手来,李窈窈动作飞快地将衣服扯到了自己手里。

    在准备吹灯时,李窈窈往床上瞧了一眼,见李云鸷人已经阖目躺下,但没有将床帐放下来。昨晚上没放床帐是因他可能随时会吐,可今日他显然不会再吐了。

    床帐是这个房间里作为他们俩人之间唯一的屏障,他不放下床帐,俩人就这么毫无阻隔一眼就能看到对方。

    “兄长,你不把帐子放下来吗?”

    她试着问他。

    床上的青年懒得看她,闭着眼睛答道:

    “放下来热。”

    李窈窈想再说什么,可到嘴边的话还是生生咽了回去。这里不是李府,没有条件置冰在房里降温,床帐也不是轻薄的丝或纱,而是棉布的,现在天热,把床帐放下必然会感觉闷热。

    她吹了灯躺回到自己床上,背对着床那边躺了下来。

    自此无话。

    李云鸷身上的疹子连续四五天后终于消了下去,经过这次教训,他是再不敢碰海物了,心里不禁又将这副皮囊狠狠嫌弃了一遭。

    事隔二十余天都没去书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他快被夫子放弃了,夫子只以为他是攀了高枝不想努力了,又有娇妻在侧,只知沉迷于温柔乡,不由摇头叹息。

    此子无望也!

    之前说要考他课业的事也丢在了脑后。

    李云鸷不理会夫子看向他的失望目光,每日人在书院,心却在大理寺手头上的各类案件上。宋时安现在没有处理各种重大疑难案件的能力,他每日下学后都会悄然回一趟李府,把自己关在水榭里处理公务,宋时安便在一边看着学着。

    宋时安做了近两个月的“李云鸷”,在雷平的严格监督下,平日在外也能学得李云鸷六七分的神韵了,胆子也比往日大了些,只是性子太软,看到狱中受刑的犯人就不忍看。

    雷平担心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人看出破绽,心里也暗暗焦急。

    可宋时安与他家主子的性情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若要在短时间内将他变成跟自家主子一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他就期盼着他们俩人能快点换回来,省得他每日亦提心吊胆的。现在宋时安每日上朝都跟踩着竹竿过河一般,要不是有他家主子暗地里把手头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只让宋时安照着处理结果照搬,估计早就露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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