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李窈窈睡至半夜时,被身上的癸水潮得极不舒坦,悄然起身点了风灯正准备去净房,那边床上却隐约传来继兄的声音,就着灯光看过去,见李云鸷躺在床上,嘴里却似在说着什么。

    她不由走至床前仔细瞧他,见他眼睛紧闭着,呼吸急促,嘴里不断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梦呓。

    他该是做噩梦了!

    “兄长。”她喊他一声。

    自来浅眠的人却没什么反应。

    李窈窈不由在他肩膀处推了一下, “兄长,你醒醒。”

    被梦魇住的李云鸷蓦地睁开眼睛,密密麻麻的汗水爬满额际,眼里余惊未定,眸子一转,一张洁白无瑕的美丽脸庞映入眼帘。

    眼中罕见的脆弱瞬间消散无踪,他目光冰冷地盯着她,李窈窈被他锋利的眼神慑到,从床边退开两步,但还是忍不住关问道:

    “兄长,你刚刚做噩梦了吗?”

    李云鸷唇边扬起一丝冷笑,语气阴寒地道:

    “刚才你母亲和那老头正向我索命呢。还有她肚子里那两个未能出世的孩子。”

    李窈窈一惊,“兄长,你胡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明白?我把他们克死了,他们向我索命来了。”李云鸷脸上的笑意加深,于昏暗的油灯里显出一丝诡异的邪魅,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戾气。

    李窈窈没被他身上的戾气吓住,她平静迎上他的目光,“怎么兄长自己也如此说自己。那不过一些毫无根据的迷信之言,根本不可信。”

    她母亲当初怀的是双生子,双生子于产妇来说本就十分危险,何况听说妇人生孩子都是九死一生的,怎能将母亲的死归咎到他身上?!

    继父去得确实有些突然,但在那之前,继父就已经患有心疾,时常会感觉头晕心悸,大夫曾让他平日需宽心静养,他是在娘亲去后的第二日崩逝的,想来是因伤心过度导致心疾发作方发生了不幸,说是被继兄克死也属无稽之谈,她从来就不信。

    当初嫡母有跟她简单提过一些关于继兄幼时的事情,他从三岁就被迫离开了李府,之后继父便对他不闻不问,任由他自生自灭,唯有嫡母心疼自己孩子,时常偷偷背着继父去百里外的庄子上看他,还请最好的先生教他读书识字。

    听嫡母说刚开始她去时他还会哭着喊娘,缠着她不让她走,后来渐渐地,他开始变得不哭不闹,对她的来去无动于衷,后来他便从庄子上逃走了,至此音信全无,嫡母也因此忧思成疾。

    她记得当时嫡母说起他时不停地流泪,觉得亏欠他太多了。那时还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只以为他已不在人世了。

    李云鸷似不相信她口中之言,目中阴寒更甚,“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你跟那老头感情那么好,难道不是跟他一个想法?也觉得是我克死你母亲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当初于书房里那老头声声指责自己害死了他的小妾和即将出世的孩子,既然他这么认为,那就让他下去给她们做伴吧。

    还有当初他那早死的兄长,他不也指责是他克死了他吗?正好,现在他可以跟他团聚了,好好去疼他的短命儿。

    “兄长,我并没有。父亲视我如亲生我内心感恩,但我并不认同父亲这般迷信的看法。我待在李府的时间不长,父亲其实没有跟我说过关于你的事情,之前只听母亲提过一次,母亲她觉得十分愧对你。”

    李云鸷审视的目光紧盯着她,想从她脸上辨别出她这番话有几分真假。

    直至从她坚定而坦诚的眼神里看到她的毫不退缩,他眸中的寒意方渐渐退去。

    见他情绪平复下来,李窈窈方记起来自己这会儿身子上的不舒坦,她柔声对床上之人说道:

    “兄长不要妄自菲薄,他们的死都跟你没关系。不早了,兄长歇息吧。”

    正欲转身离开,床上的李云鸷见她手上提着风灯,不由伸手拉住她,“哪儿去?”

    “兄长你放手。”

    他怎么又这样?

    李窈窈挣开他,提着灯便出了房间。

    待她回来时,见李云鸷已经重新躺下了,便熄了灯安然睡去。

    窗外明月当空,霜白的月色透过格窗洒在躺于地铺上的女子身上,映照出恬静柔和的迷人轮廓。

    躺于床上的青年就着朦胧月色神情晦暗地望着那边安睡的人儿。

    她居然说她不相信。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一个人如此果断而坚定地跟他说——她不相信。

    刚才梦里李劭恶鬼一般的脸庞再次于脑中浮现,眸中不由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来。

    那老头听见了吧?他视若亲生的继女居然不认同他,不相信被他视为粪土的儿子是煞星。

    今晚应该是他觉得最痛快的时候。

    比当初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以及将那方士抽筋扒皮还来得痛快。

    地铺上的人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躺了过去,轻薄的单被掩不住里面的玲珑身段,颈肩与臀胯之间,一缕细腰深深地凹下去,让人想要将其紧锁于掌中。

    窗外月色逐渐隐去,陷入黎明前的最后黑暗,床上青年将目光从对面的地铺上收回,听着她细微的呼吸声疲惫睡去。

    李云鸷每日下学都要先往李府去一段时间,依然跟范氏说在书院温课,并让家里不用给他备晚饭,故这段时间的晚餐桌上都少了两个人。

    范氏一边吃饭一边跟李窈窈和小蛮讲起在街上卖豆腐时遇到的怪事,“最近有一位年轻郎君总是来跟我买豆腐,那郎君乘着高车大马,衣着讲究,一看就是有身份的贵人,却回回都亲自来跟我买豆腐,还每次都把我的豆腐全部买走。也不知道他是有多爱吃豆腐。”

    李窈窈和小蛮一听都不由一怔,李窈窈随说道:

    “有这样的顾客不是很好吗?这样母亲就可以早点收摊回家。”

    范氏也不疑有他,心里高兴地道:

    “这倒是。看来我的豆腐连那些大户人家都喜欢上了。”

    李窈窈只笑了笑,随便应和了两句,吃完饭与范氏和小蛮一起收了碗筷便进了房。

    待李云鸷回来时,想到明日刚好是朝堂的休沐日,她便跟他商量道:

    “明日我想回李府一趟。”

    有月余未见到宋时安了,他该是想母亲了,要不然不会总去跟婆母买豆腐。她该回去跟他说说家里的近况的,以便让他安心。

    “怎么?想他了?”

    李云鸷于床边坐下来,语气微冷。

    “夫君一定很想念母亲。我想过去跟他说说家里的近况。”

    床边青年冷哼一声,“自己想去见他就直说,用不着编这样的借口。”

    李窈窈不理会他的态度,直接问他,“那我能去吗?”

    “你的腿又不长我身上,自己想去便去。”

    李窈窈一听随开心起来,“那我明日一早去。”

    瞧着她瞬间转喜的神情,李云鸷脸色不自觉地更冷了一分。

    昱日一早,李窈窈便和小蛮乘车去了李府,打算跟宋时安说几句话便去衣香阁。

    她的突然到来让宋时安十分惊喜,宋时安屏退了下人,与她在偏厅说话,连雷平也不让在里面待着。

    雷平见自家主子没有一起来,他们两夫妻见面他也不好意思杵在一旁看着,便出来守在了外头,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夫君,你最近常去跟母亲买豆腐吗?”

    李窈窈问与她相对而坐的宋时安。

    见她都知道了,宋时安忍不住神情黯然道:

    “好久没见母亲了,想去看看她。”

    他自幼从未和母亲分开这么久过,他现在每日都感觉如履薄冰,扮“李云鸷”扮得极为辛苦,每日都得强行端着,不苟言笑,还得与朝堂里的人斗智斗勇,生怕一个行差踏错。

    他热切地看向越发美丽动人的妻子,“窈窈,你平日能不能多来看看我?我每日都觉得好孤单。”

    偌大的李府除了一堆伺候的下人,就只剩他一个人,平日只能和雷平多说几句话。

    李窈窈瞧着他一脸苦相,心生不忍,可她知道不能太过于频繁地回李府,于礼法上不合。以往嫡母在时,她还能以看望嫡母的理由回来,可现在嫡母已经不在了,家里只有一个尚未婚配的继兄,她多少得避嫌,李云鸷不可能时时陪她回来,她一个人老回来的话定然会遭人闲话。

    “夫君,离血月再现的日子不远了,你再忍忍。到时等换回来就好了。”

    她只能这样安慰鼓励他。

    宋时安这会儿也想到让她老是回李府不现实,神色更显黯然,他沉吟了一瞬后便问道:

    “李少卿跟你们相处得还好吧?”

    近来也算日日跟他待在一起,可直到现在他亦不敢随意跟他说多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这样难以亲近之人,也不知母亲和窈窈平日怎么跟他处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也还好,他那个人一惯会作些表面功夫,母亲并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他亦有拿出钱物来负担家里的开支,我铺子里生意也日渐转好,平日也有拿钱给母亲,我本让母亲不要辛苦去卖豆腐了,但她闲不住,每日还是会做一些去卖,纯当打发时间。她身体也一如既往的健朗,夫君请放心。”

    宋时安听及此心里稍得了一丝欣慰,接着他便问出了一直以来早就想问的问题,“平日……你和李少卿是如何安歇的?”

    以往每次跟她见面,都有李云鸷和雷平在一旁,他不便问,今日好不容易只有他们夫妻俩人,他方敢开口。

    虽然她与李云鸷是兄妹,但毕竟不是亲生的,他们对外是夫妻,可私底下俩人是如何相处他既好奇又不安。

    听他问出这话,李窈窈心里突然就虚了一下,她极力表现自然地道:

    “他睡床上。我在地上打地铺。”

    她也不敢多说,怕说多了自己越发心虚,表露出些什么来引起他误会。

    宋时安也不多问了,问多了反显得他思想不纯似的。

    他该相信自己的妻子。且据他所知,李少卿向来厌恶这个继妹,要不然也不会把她下嫁于自己。

    “窈窈,今日你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今日好不容易不受外人干扰,能让他和她单独待在一块儿,他舍不得让她那么快走。

    李窈窈有些犹豫,她本想着跟他说说家里的近况后便去衣香阁,但看他一脸期盼,又想到他现在每日过得这么艰难,便动了恻隐之心,答应待至中午陪他吃过中饭再走。

    她好久没回来了,偶尔回来这么一次待久一些也不会惹人注意。只是怕衣香阁里徐三娘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打发了小蛮先过去帮忙。

    宋时安因披着李云鸷的皮囊,现在也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总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亲近她,她会觉得别扭和忌讳,他也不愿用属于别的男人的身体去碰触她。故俩人即使独处一室,也是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没有任何亲密之举。

    时至中午,府中已备好中饭,只是俩人还未来得及上桌,便有下人来禀说姑爷来接姑娘回家了。

    李窈窈一怔。

    继兄这个时候不是该在书院么?

    怎么会突然来了李府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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