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谢谨庭发了高热。

    饶是李继妄在他身边多年,也从未见过他病得这么厉害。

    病来如山倒,谢谨庭面色比以往更白了几分,简直失了血色,却不许他去叫太医。

    “太子府被盯得紧,若是以咱家的名义去,定然,咳咳……”谢谨庭撑着床榻,偏身咳道,“宫里明日便人尽皆知了。”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若是宫里那群人知晓此事,想来又要做些什么了。

    他病得实在厉害,不得不防宫里那群鬣狗,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被撕个粉碎。

    “太子妃……”谢谨庭话未说完,喉头滚了滚,道,“我病了的事,还有谁知道?”

    李继妄知晓他什么意思,只道:“窕儿那丫头从下人嘴里听说了,是我故意放出去的消息,如今想来消息已经到了蒹葭堂了。”

    谢谨庭阖了阖眸子:“……没良心的。”

    “可不是吗,”李继妄跟着道,干爹这般铁打的人,又不是从来没受冻过,竟是被生生气病了,“干爹将养好身子,剩下的一切好说。”

    谢谨庭却偏头斜了他一眼,便是如今病成这副模样,这眼神还是叫人心肝儿颤了颤:“可不是什么?”

    李继妄恨不得自己扇自己个嘴巴,这是能接的茬吗。

    他干笑两声:“太子妃定是心中惦念着干爹呢,干爹且等一等。”

    说罢,便将那碗汤药搁置在了桌子上,忙退下了。

    他前不久刚受了罚,若是再叫他受一顿元锦的酷刑,他只怕一命呜呼了。

    消息却是道了蒹葭堂,只是沈卿欢倚在贵妃榻上,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窕儿颇为着急的道:“小姐,您当真不去看看?”

    她知晓谢谨庭是个多记仇的,这种恶到极致的人,小姐偏偏要上前招惹,可如今他病的厉害,小姐要是不去探望,想必待往后会为难小姐。

    桃之也劝道:“不论如何,小姐还是去看一眼吧。”

    她下唇被咬得泛了白,颦着细眉道:“我昨日方同他生了气,今日便去,那不就……”

    沈卿欢一点都不想去,她若是先去,不就是输了。

    “小姐,如今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桃之握着她的手,道,“小姐聪慧,自然知晓该如何。”

    罢了。

    沈卿欢轻叹一声:“带着太子府的令牌,去宫中请陈稼海老医丞。”

    如果她没有想错的话,此刻谢谨庭定是没有告知旁人此事,便是太医都未曾请。

    堂玉轩一片冷寂,屋外的雪无人清扫,厚厚的堆积成一片,院落的角落种着一株寒梅,泥土还有些湿润,周边没有雪痕,像是刚种下不久的。

    沈卿欢微怔,随后偏头进了堂玉轩。

    屋内还算煦暖,就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实在不能让人想到这是当朝秉笔住的地方。

    谢谨庭在外叱咤风云,可回来却要住在这种冷清的地方,那一瞬间,她好似也没有那么生气了,榻上那人虽还是那副气人的模样,她的心情却平和了许多。

    好歹,好歹如今两人是一条船上的人,总不至于看他病死。

    “药都凉了,怎么不喝……”沈卿欢将案几上的药碗拿起。

    榻上那人紧闭着眼眸,鸦羽在脸上投下浅浅的影子,却仿佛一捧香灰,若是此时有股风吹来,他便就这么消散了。

    谢谨庭脆弱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可眼前虚弱到昏迷的的确是他。

    沈卿欢像是怕惊扰了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随后将帕子拧干,敷在他的额头上。

    她将被角掀起一些,搭在他的腕上,随后好气又好笑的收回了手。

    “谢谨庭,你就作吧,”沈卿欢看着他低声道,“再这样下去,你早晚油尽灯枯。”

    此话并非危言耸听,他成日里这般耗着身子,早晚要像蜡烛一样燃尽。

    他本就有寒症,像是儿时落下的病根,自此更是畏寒,可今日明显穿的单薄,如今寒症加重,饶是她这个半吊子都能看出来。

    沈卿欢还是为他掖好了被角,这才去了小厨房。

    整个内室再次安静下来,榻上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眸,并无半分睡意的看向门口。

    浓密的鸦羽微垂,将眼眸中的情绪尽数掩盖,叫人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沈卿欢到底不擅医术,还是将雪梨削了皮,切成小块放到砂锅里,放了初冬的雪水一点点煨,瞧这火候差不多的时候,才放了些益气暖身的药材和一块梅干。

    药膳会比汤药更好入口些,不至于那么苦,让人喝不进去。

    待端着小汤盅进去时,原本该在榻上躺着的人,而今正虚虚地倚在栏上。

    沈卿欢只瞟了他一眼,将那汤盅放在案几上,才正色看着他道:“病还没有好,你就又下来了,秉笔究竟是有几条命?”

    她不得不佩服谢谨庭,眼下都这副模样了,竟是还下得来床。

    谢谨庭那张金质玉相的脸比往日还要苍白,但那张嘴却还是厉害:“娘娘何故管我?”

    “谢谨庭,你是不是烧傻了?”沈卿欢好笑的看着他,面上却并无半分笑意,“我为什么不能管你。”

    不论她的心思究竟在不在谢谨庭这里,她话都说到了那种地步,两人除了没有夫妻的名分,把夫妻之间该做的事都做了,她凭什么不能管。

    见她把管说的这么硬气,谢谨庭扯了扯唇角,转身上了榻。

    “娘娘昨日可是同咱家起了龃龉。”谢谨庭顿了顿,出言提醒道。

    沈卿欢端起那只瓷碗,不咸不淡道:“谢谨庭,你好像不习惯旁人待你好,不过你如今可没有反抗的力气,最好还是乖乖把药膳吃下。”

    顿了顿,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补般,她道:“我可不是你这般小心眼之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别开谢谨庭的眸光,她将那勺梨汁被吹的凉了些递到唇边。

    梨汁的味道甜丝丝的,却带着些玉兰香,莫名令人安心。

    一缕阳光斜在榻上,淋在她卷翘的长睫上,神使鬼差的,他想起了那个喂他奶糖的姑娘。

    啧,嘴硬心软的猫。

    陈稼海到来之时,谢谨庭已然阖着眼眸。

    那张脸分外的苍白,便是唇都没了血色,相比刚才更甚,他一副要喘不上气的样子,不知晓的,还当是沈卿欢给他下毒了。

    这副模样吓得老头忙为他把脉,而后严肃的看着沈卿欢:“娘娘,您给他吃了些什么?”

    沈卿欢被他这副严肃的模样吓坏了,而后细想了想道:“药膳。”

    她将所用的食材一一列举,直至提及梅干之时,见到老医丞面色一青。

    “秉笔吃了青梅会起疹子,如今正是虚弱,幸而吃得少,否则当真要归西了。”老医丞舒了一口气,而后拧眉道,“娘娘你……”

    他原本想说,你分明是他身边人,怎的连这些都不知晓。

    可瞧见她垂着首的模样,所有的话都变成了一句叹息。

    *

    杨曙光照例去了慈宁宫。

    今日邵文来正站在宫门口,想来是在等着他。

    “杨掌印今日也来同太后下棋吗,娘娘等您多时了。”邵文来温和的朝着他笑了笑。

    杨曙光虽是在宫里待了多年,养成了又冷又倔的臭脾气,但邵文来却是不怕他。

    兴许人与人见面是讲眼缘的,他第一次遇见杨曙光之时,便觉得此人亲切。

    这种感觉是没来由的,只是他在宫中长大,知晓人心险恶,便从未主动去接触。

    或许眼缘是相互的,否则他身为高高在上的东厂掌印,何必搭理他这小太监。

    饶是他见过不少阴谋诡计,而今也只能用如此单纯的想法解释。

    “中贵人今日难得得闲。”杨曙光面上带了几分笑意,原本的冷脸老太监,如今道难得的多了几分慈祥。

    “托掌印的福,”邵文来露出了些笑意,不同于以前,他此刻是发内心的,“若非掌印教训了那些人,我恐怕如今还在当差。”

    “咱家哪里有出言教训,不过是中贵人而今立下了威严,他们自是不敢如此了。”杨曙光微微摇了摇头,笑道。

    邵文来没有反驳,当然,这威严是杨曙光为他立的。

    邵文来轻轻抿唇笑着,一老一少目光交汇间宛若多了几分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后今日心情明显不错:“你将和亲一行人安顿好了,今日可是来讨赏的?”

    “不敢,只是想来看看他。”杨曙光道。

    太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般,叹了口气:“你权势大了,野心也不小,当年在哀家面前俯身称奴的杨曙光,也是再也不见了。”

    太后的话绵里藏针,杨曙光泰然自若的俯身道:“东厂的权势是陛下给的,亦是娘娘给的,杨曙光效忠于陛下与娘娘。”

    便是话说至此,他依旧没有自称一声奴婢。

    太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终究是没在说些什么。

    他们的积怨颇深了,谁人都知晓杨曙光当年有多疼爱李月晚。

    两人做对食已经有十多年了,便是杨曙光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是要先给李月晚送去,人都道,倘若他是个全人,怕是不少姑娘都想嫁。

    寒冬大雪,他还是东厂的秉笔,李月晚受了罚,他当差走不开,前掌印却趁机为难,当夜为了去见李月晚,他受了三十大板,最后拖着血淋淋的身子一步步挪向乾清宫。

    宠妃有意为难,皇帝便罚李月晚跪在雪地中,待他到之时,李月晚早已虚弱的不成样子。

    “月晚大病初愈,奴婢愿替她受罚,还请陛下恩准。”杨曙光跪在她身旁,这般道。

    “陛下,你瞧啊,一个宦官都能踩在妾的头上了。”宠妃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他明显觉得出了,皇帝瞧他是愈发不顺眼。

    那日皇帝醉了酒,暴虐的皇帝听着爱妃哭哭啼啼,便下令:“曙光乃朕亲信,可女人是误事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月晚其罪当诛。”

    他轻飘飘的一句其罪当诛,杨曙光半辈子活在了内疚与仇恨中。

    太后微哂:“你倒是个痴情的。”

    李月晚是当年她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女官,既是她的人,她知道的自然不止这些。

    李月晚是生养过的。

    那年在她身边伺候,被她看出了端倪,却是不论她说什么,李月晚都不肯开口说出这孩子的身世,后来这孩子三岁时便留在了慈宁宫。

    杨曙光却不介意这些,李月晚死后,更像是把情感通通寄托在了这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身上。

    不过杨曙光肯这般想也是好的,若非他如此,她如今手上还缺一把利刃。

    “陛下暂将和亲的日子定在了仲春末,而今临近年关,还请娘娘放宽心。”杨曙光对于她的话置若罔闻,只这般道。

    太后了然,笑道:“哀家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你将这事办的漂亮,哀家自是要奖励你的,你看这般如何,年关免了邵文来的差,陪你回杨府用团圆饭。”

    这样的回答是他没想到的,幸而他习惯了常年喜怒不形于色,垂首道:“多谢娘娘。”

    “哀家倒愿意听你们唤哀家殿下。”太后幽幽叹道,“罢了,回去吧,莫惹皇帝生了疑。”

    先太后有勇有谋,身边人都要尊称一声太后殿下,殿下的意义自是同娘娘不同的。

    “那便预祝娘娘,早日将大殷治理成百姓安居,君王贤明的王朝。”杨曙光临行前,回头朝着她道。

    太后看着那不再年轻的身影,缓缓眯了眯眼眸。

    硬雪被日光照映的晃人眼,他独自走在宫中复道上,蓦地想起谢谨庭还是少年时曾问他:“干爹,你有那么多次能得手的机会,为何不复仇。”

    他承认,他的确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让谢谨庭小小年纪便跟在身边历练,他想早日将他培养出来,好离了皇帝。

    免得瞧见皇帝那张脸,他便再也忍不住杀意。

    国不严明,君不贤明,为这般王朝效力,何苦来哉。

    可李月晚不想,她不要山河动摇,她要国泰,要民安,要他与邵文来好好活下去。

    那便好好活下去。

    *

    “小姐,明陈迹他们被打的满身血痕,如今堵在药铺,百姓亦将郡主的药铺围得疏泄不通了,全京城都知晓她虐待童工。”

    桃之清脆的声音响彻整个堂玉轩。

    沈卿欢喂药的手微微一顿,颇有些心虚的瞧着谢谨庭,就见他原本是将新做的梨汁抿下,闻言整个人巍然不动的倚在那处,随后瞭了她一眼。

    沈卿欢到底气势不足,先发制人的将勺子塞进他口中:“凉了就不好喝了。”

    “咱家倒是怕娘娘再给咱家下了毒。”谢谨庭呛咳了一会,才抬眸哂笑一声。

    到底是她失误,只是他认定了这一点,沈卿欢可谓是有口难辩。

    她垂首颇有些歉意:“是失误,失误……”

    桃之闯进来瞧见这一幕,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娘,娘娘,秉笔……”

    谢谨庭打量着小丫头,道:“看来,娘娘已然是为自己报了仇,是用不上咱家了。”

    他这话一出,桃之小脸白了白,面上满是懊恼,这副单纯的模样叫人一眼就瞧了出来,俨然在两位主子面前是藏不住心思。

    “小姐受了大委屈,仅此是讨不回来的,还请秉笔做主。”桃之听他这般说,恐误了自家小姐的大事,忙道。

    沈卿欢眨了眨眼眸,示意她莫要慌张,而后偏头看向谢谨庭。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手腕上的白玉珠子,瞧着精神好了许多,只是好像没打算应桃之的话。

    桃之吞了口口水,到底谢谨庭凶名在外,她一个小小的奴婢不得不怕。

    桃之磕磕绊绊的道:“那些桩桩件件烦心事,无不关于康平郡主,郡主实在过分,不顾尊卑羞辱小姐,小姐好歹还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怎容旁人挑衅。”

    “惹得小姐气了许久,奴婢亲眼所见,句句属实,还请秉笔为小姐做主!”

    “啧,聒噪,咱家让你说话了吗?”听她说了这么久,谢谨庭屈指揉了揉额角。

    桃之不敢再言,扑通一声跪在两人面前。

    谢谨庭饶有兴致的收回了眸光,重新落在沈卿欢身上:“你就这般不喜裴辜元?”

    方嫁来之时,身边这些个小丫鬟口中还一口一个“娘娘”的叫着,而今才多久,身边的丫头便是娘娘都不肯叫了,一口一个小姐,哪里来的规矩。

    不过说来也是,这猫儿是个随性子的,向来不讲什么规矩。

    瞧着她这幅模样,谢谨庭蓦地笑出了声,不等沈卿欢应声,微寒的长指点了点她的手背:“你这丫头倒是忠心,胆子也大,只是插嘴主子的话,当真不怕咱家一怒之下,处置了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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