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难得雪停了,几声清丽的雀鸣声透过窗,婉婉嘤嘤,带进来几分冬日的寒凉,窗柩被轻轻支开一条缝,日光便落进屋里,洒在苏时宜身上。

    苏时宜揉了揉火辣辣的眼睛,将身子半撑起来,裹紧身上的厚毯子,迎着那道刺目的光,朝屋子里扫了一眼。

    本以为不过是场普通感冒,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么一躺,居然硬生生躺了十日之久。

    屋子不大,却有一道屏风做隔断,因此一连数日,除了闲来无事去数窗外几道麻雀的影子,苏时宜什么有趣的事都没听到。

    甚至连九安的影子都没再见过,只是偶尔清醒时,透过那道薄薄的屏风,能隐约看到两抹走动的身影,她才知道那人还没离开这里。

    说着想要自由,又赖在这里不走,难道是真的信了自己的话,想要求她将身上的毒解了?

    苏时宜想到这里,总忍不住抿嘴想笑,莫名生出一股医者济世救人的自豪。

    好在自己不是骗子,也的确有这个能力。

    可恼人的高烧不退,她大部分时间还是糊涂的,有时候难受的厉害,便迷迷糊糊喊着师傅替她抓药喝,除了瑾月守在身边外,模糊间还能见到一个比瑾月高上许多的身影。

    就好像师傅真的来了。

    直到今日,她靠在床上看了会儿日光,才觉得真正清醒过来。

    屏风外的人影微微一晃,手上端着一碗汤药,轻手轻脚的走到苏时宜身边,见她睁开眼睛,眉目间带了几分惊讶,问了一句,“好些了吗?”

    却不是瑾月。

    苏时宜将那碗药接过来,点头应道,“没事了,瑾月呢?”

    “出门了,”九安眉尾弯了弯,“药快用完了,能吃的东西也不多了,还有……”

    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前几日做了几身换洗的衣服,今日应当做好了,一会儿拿回来,正好试试合不合身。”

    “还做了衣服?”药都没顾得上喝,苏时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九安,“哪儿来的钱?”

    在她印象里,瑾月和自己都穷得叮当响,而九安……被锁在泓安王府试毒的人,显然也不具备有钱的条件。

    难不成真的街头卖艺去了?

    苏时宜头脑风暴的想了一圈,没等想明白,就听九安轻声回道,“你忘了?这里是泓安王的住所,总能找出些宝贝来,拿到当铺换些银子,应该能用一段时间。”

    也对,王府的东西,哪有不值钱的,只是……

    “你们把王府的东西拿出去典当,不怕被人追查过来吗?”

    她病了这么些时日,泓安王的死讯应当已经传开了,即便是皇帝的旨意,那也是私下里上不了台面的事,为了维护一下皇家颜面,势必会下令全程搜捕凶手。

    在这个节骨眼上典当王爷的东西,岂不是往枪口上撞?

    九安看苏时宜满脸的担忧不似假的,也猜到她是真的担心瑾月,将到嘴边的玩笑话又吞进了肚子里,乖乖回道,“不会追查,那夜我们逃出来之后,可能没关房门的缘故,文和苑莫名失了火,待发现的时候,王爷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了。”

    “失火?”苏时宜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狗屎运,挡不住的,”九安平静的回了一句,“先喝药吧,都凉了。”

    还真是跌跟头捡金条,真真运气好。

    苏时宜感叹了一声,便将手里的药端到嘴边,闷头喝了整整一大口。

    可能是医术学久了的缘故,她向来不怕苦药,可或许是原主怕苦的缘故,这一口堵在喉咙里,竟半晌没咽下去。

    含了好一会儿,又觉得不光是苦,味道也有些怪怪的。

    苏时宜硬是把那口药咽了下去,皱着眉头朝碗里闻了闻。

    九安一直守在旁边,看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知从哪儿拿过来一盒糖酥,开了封递到她面前。

    “含一块试试。”

    “什么?”苏时宜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捏起一块举到眼前,露出一副恍然的笑,“多大的人了,还需要这个来哄?”

    “怕苦的人都爱这个,和年纪大小有什么关系?”九安说得理所当然,见她不肯吃,又添了一句,“尝尝看,特意替你挑的,比起蜜饯,更能盖着汤药的苦。”

    总归是一片好意,苏时宜无奈的笑了笑,将那口酥扔进嘴里,只嚼了几下便觉得满口花香,果然盖住了苦味。

    想来应当是瑾月的心思,人美心善,世间再挑不出这样完美的人了。

    只是她不想喝药,却并非完全因为药苦。

    “九安,”苏时宜再次开口,故作无意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方?是从医馆里开出来的?”

    九安皱了皱眉,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何要问这么两个白痴的问题,可依然回答的很干脆,“医治风寒的药方,很正常的几味药。”

    苏时宜又问道,“可有药方?”

    “被瑾月拿去抓药了,”九安越发觉得疑惑,“不过每味药材都剩了一些,你要看?”

    苏时宜点头,掀开被子便要下床,“我去看看。”

    因着病怏怏的缘故,连声音都有气无力的,脚一沾地,腿也跟着酸软起来,看到九安眼里,便凭空多了几分可怜的味道。

    他有些无奈的将苏时宜扶回床上,安慰似的说道,“药不多,我替你拿过来。”

    也好,天寒地冻的,若再受了风寒,不知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她实在受不了被人天天照顾的感觉,因此没有推脱,对九安道了声谢,便看他将两小包药材拿到自己床边。

    甘草、桂枝、鳖甲……

    苏时宜抬起头来,“还有呢?”

    “百草霜,”九安乖乖答道,“有什么问题吗?”

    嗯……也不是不行,苏时宜等了好一会儿,见九安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才又抬头问道,“还有呢?”

    九安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没了,还需要有什么?”

    “就……就这?”苏时宜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烧糊涂了,是没听清还是仍旧在做梦呢?

    她又低下头,将九安手上的药包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才将信将疑的看向他,“你们都吃这个吗?”

    原来不是她身体的原因,就这种药方,说是毒药也不为过,别说十天了,怕是来年春天都难好。

    九安却不明所以,答话时无论表情还是声音,都看不出破绽,就如同他一遍遍强调的那样,这似乎真的只是治疗风寒的寻常药方而已,他似乎只是觉得苏时宜在为不想喝药找借口,还特意强调了一句,“你这些天喝的都是这个方子,今日虽已大好,却不能不喝。”

    有没有一种可能,哪怕没有这味药,十天时间也该好一些了?

    苏时宜颇为勉强的笑了笑,看九安一副不喝完就不肯走的样子,想着十天都喝过来了,倒也不差这一顿,索性眼一闭,闷头将药汤灌进了肚子里,只道自己有些困了,匆匆将九安打发走,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迎上窗外的日光。

    这里的医术,这么差劲吗?

    这种乱七八糟的方子,如果真的像九安说的那样,是长宁州再正常不过的药方,那她这一身成熟的中医知识,就不是超不超前的问题了,简直能称得上是医圣下凡。

    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这算什么?狗屎运,真是挡都挡不住。

    到时候名气打出去,还靠什么王府的宝贝,金山银山,还不是想要就有?

    苏时宜这么想着,嘴角控制不住的越咧越大,瑾月进来看她时,正巧撞见这副两眼放光的表情。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她也被带着笑起来,坐到床边,将手里拿着的那身衣服放在一边,“今日看起来,精神似乎好多了。”

    “好得很,”苏时宜自认完全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想到这么好的财路,恨不得现在就从床上爬起来,九安是个外人,不能分享这种喜悦,瑾月却可以,她当即抓住那人的手,先同她确认了一番。

    “阿姐是去替我抓药了?”

    “嗯,还给你做了身衣服,你吵着想要石榴红,我怕那颜色太扎眼,就换成了淡粉,不知……”

    “阿姐选的都好看,”苏时宜哪有心情去管衣服的颜色,眼睛亮晶晶的,对瑾月问道,“药方有没有,我想看看。”

    瑾月不解道,“看药方做什么?”

    苏时宜便随便扯了个理由出来,“阿姐忘了,我也正在学医术呢,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想多看多学学。”

    瑾月对她一向好脾气,况且一副再普通不过的药方,也没什么不能看的,将那张方子递过去,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学的医术,父亲……”

    鼻子一阵酸涩,她抬手揉了揉,才又继续道,“父亲前些日子还夸你枪法好,有几分他年轻时候的样子,想不到医术也不错? ”

    苏时宜无心去听,草草应了一句,将那副方子仔仔细细读了三遍,再抬头时,眼睛都亮起来,“前些天我同你说过,要干老本行养你,还记不记得?”

    瑾月笑着应了一声,她大概是很喜欢自己这个妹妹,笑起来时眉目都是舒展的,又因关切带上了几分怜惜,比得上冬日寒霜中独绽的红梅。

    “我想去行医,一来能赚钱,二来,连你都不知道我会医术,也不会让人怀疑身份,一举两得,怎么样?”

    瑾月轻笑了一声,“行医可不容易,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养病,我还用得着你养?”

    说得没错,可赚钱的机会摆在眼前,谁看了不迷糊,苏时宜深吸了口气,努力将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伸手拿了一颗放在旁边的糖酥,将话题一转,“这糖酥好吃,你也尝尝。”

    瑾月伸手接过来,狐疑的看着她,“苦药配糖酥?”

    苏时宜点头,“不是阿姐买回来替我解苦的吗?”

    “九安让买的,”瑾月嗤笑一声,“刀伤剑伤受得多了,一碗药而已,还需要人哄才能喝?不过你若喜欢,以后再就买一些。”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