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门“吱呀”一声轻响,月光便争先恐后落进来,洒在苏时宜身上。

    雪下得格外大,抬脚迈出一步,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苏时宜双手放在一起搓着,目光望向四周光秃秃的山脉。

    确然没有什么埋伏,可除此之外,也没好到哪儿去,别说人影了,连房屋的影子都看不到。

    神情有些犹豫,她看向同样一头雾水的瑾月,终于问出一句,“这是哪儿?”

    “南娆山,”九安也没好到哪儿去,整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却尽力将声音稳住,一字一句回道,“泓安王亲自建的密道,再往前几步,有一处屋子,是他试毒的地方,我被他带着,来过很多次。”

    那便是还没逃出泓安王的手掌心了。

    似乎是看出了苏时宜的心思,九安又一次开了口,笑说道,“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不多,如今泓安王死了,便只剩了我一个,况且这里不过是座荒山,没有侍卫,更没有杀手,你们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下山。”

    他说的十分真诚,眼睛里落了月光,越发显得无辜。

    可命只有一条,饶是再怎么真诚可怜,苏时宜都不敢完全信他。

    她没有理会九安,转头与瑾月商量道,“月黑风高夜,正适合行动,不如一鼓作气,先逃出长宁州,如何?”

    这一想法完全是顺着瑾月的性子提出来的,苏时宜几乎有十成把握,她一定会赞成自己,因此嘴上是商量的语气,步子却没有停下,四下望着,想找一条下山的路。

    瑾月却伸出手来,一把将苏时宜抓住,“鹅毛大雪,现在下山,是要冻死不成?”

    苏时宜一惊,疑惑地看向瑾月,“这么快就肯相信他了,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瑾月却只是笑,一边招呼着九安带路去往那间山中小屋,一遍拉着苏时宜的手跟上来,走出十几步之后,才慢悠悠开了口。

    “不是他给我灌了迷魂汤,而是你……”

    “我?”苏时宜眼睛骤然亮了几分,朝瑾月凑近了几分,在她身旁坏笑起来,“我能给阿姐灌什么迷魂汤?”

    瑾月却只将一只手伸过来,轻轻覆上苏时宜的额头,“你都烧了几日了,天寒地冻的,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没人背得动你,若是烧傻了,还要劳我照顾你。”

    原来是因为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或许是因为穿越过来之后,原主就一直在发烧的缘故,除了怕冷的厉害,苏时宜倒没觉得有哪里不适,不过有人关心,心里总归是暖烘烘的。

    果然姐妹才是天下第一,这么一个人美心善的姐姐,竟然被她捡了便宜。

    苏时宜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身体也紧挨上去,撒娇似的笑道,“我若是烧傻了,就变成一只小狗,天天跟着你,若有人欺负你,我就追着他咬。”

    瑾月被她逗笑,抬手轻轻去敲她的脑袋,“我看你是真的要烧傻了,也不怕被外人听了笑话。”

    被她这么一提醒,苏时宜才恍惚间意识到九安还在这里,那人显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听瑾月提到自己,脚步都变快了。

    苏时宜顿时眼前一抹黑,自己在王府里好不容易维持出来了一副高冷人设,没想到这么快就塌了。

    可是……

    就算是那些冷酷无情的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不也都是这样一副无赖的样子吗?人设虽然有点崩,应该没有崩的太彻底吧?

    苏时宜轻声咳了一嗓子,朝九安仰起头,语气冷下来,颇有些虚张声势的样子。

    “还有多久到?”她冷声问道。

    九安的步子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直直的望着前方,对她乖乖回了一句,“已经到了。”

    那方木屋并不算小,却隐在山脚枯木之间,埋在雪景夜色里,因此并不显眼,就连瑾月,也是在听到九安的答话后才注意到。

    三人并不多话,先后进了屋子里。

    山中寒凉,那屋子却难得密不透风,藏了几分暖气,九安熟络的找了几捆炭火,用手上零星一点烛光点了暖炉,又将屋子里的烛台点上,屋里便越发暖了起来。

    地上铺了软软的毯子,三人便都没有找凳子,就这么席地坐在了暖炉旁边,苏时宜伸出手烤火,目光扫到九安脸上,才发现那张脸白得吓人,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比方才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王爷好不到哪儿去。

    她犹豫了一下,缩回手开始在身上摸索,而后将那把钥匙扔了过去,指着那双被铁链子锁住的双手,低声道,“解了吧。”

    九安眸子半合着,向苏时宜道了声谢,慢吞吞把锁链解开,扔到一旁,而后缩着身体往坐榻交上靠了靠,顺手抓了个毯子盖在身上,似乎依旧怕两人不放心,又开口保证了一句。

    “后院有暖池,吃喝都不缺,没人知道这里,你们大可以放心。”

    居然还有暖池?

    苏时宜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与瑾月商量了一下,便先一步去了暖池,一直泡到满身倦意都涌上来,才裹了里衣,打着哈欠走出来。

    炉火烧得很旺,屋子里比方才暖了不少,矮几上也摆上了几道点心,瑾月只告诉她没有毒,便兀自去了后院。

    她揉了揉火辣辣的眼睛,又摸了摸滚烫的脖子,这才觉出带了几分病气,拜堂结亲跑动了一整天,对着这些点心,却没有半点食欲,她犹豫了一会儿,也抽了个毯子裹在身上,目光却不自觉地往九安身上瞥。

    那人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缩成一团靠在角落里,就像在王府中见到他时那般,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漆黑的眼睛不知何时被他藏了起来,头低垂着,被烛光的影子挡在阴影中,看不清样子。

    苏时宜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她没有靠在坐榻上休息,而是轻着脚步来到九安身边,慢慢蹲下身来。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靠近,睫毛颤了颤,轻轻抬起头。

    眸子在一瞬间又亮起来,带着一股没来得及掩饰下去的疲惫,他对着苏时宜笑了笑,仍旧一副乖巧的样子,“怎么了?”

    苏时宜眨了眨眼,没想和他废话,直截了当道,“把手给我。”

    九安神情一怔,乖乖伸出手,头却低了下去,声音有气无力的,却尽力将尾音落得很稳。

    “不是看过了吗?我是试毒者,难免会有毒发的时候,不用担心。”

    手都在抖了,还想着安慰别人?

    苏时宜暗笑了一声,并不说话,只抬手搭在手腕上,仔细探了探,才松开手。

    她学的治病救人的医术,原本对毒了解的并不多,巧的是她那位古板的老师傅,神通广大,无所不通,近些年来尤其喜欢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毒,苏时宜整日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慢慢也就知道了一些。

    手上用了些力,将那人的手腕凑到鼻子旁边嗅了嗅。

    幽幽青苔香气。

    槐阳茶?

    苏时宜记得这味名叫槐阳茶的毒,此毒源于槐阳草,槐阳草无味,非毒非药,晒干之后似茶,混杂后泡出来的茶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青苔香,只要饮足七七四十九日,五脏六腑一点点衰竭,最多五年,便是天人在世,也难救回。

    这种草很难寻,下毒时虽不易被察觉,却要四十九日不间断,毒发周期太长,算得上时毒中鸡肋,除了折磨人,苏时宜想不出还会有什么用处。

    想不到这泓安王,竟是这么个变态的人。

    苏时宜轻轻眯起眼睛,九安曾说过,自己被泓安王关了三年,哪怕最坏的结果,也只是三年前被下的毒。

    还能救。

    想到这里,苏时宜几乎下意识地开口,“冰天雪地,找不到草药,等下了山,我去找药房配药,你这毒还能解。”

    九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再次睁开眼睛打量着苏时宜,半晌之后轻轻笑起来,“既是如此,救命之恩,应当如何报答才好?”

    自古救命之恩,也只能配以身相许。

    苏时宜抿了抿嘴,压住嘴角的笑意。

    若当真如此,被她救过命的人,大概已经凑够一个球队了,再过几年,只怕皇帝的三宫六院都没她的后院多。

    “医者仁心,不求回报,”苏时宜又打了个哈欠,慢慢站起身来,“若实在想报答,自己出医药费就好了。”

    倒不是她小气,只是自己从京城到长宁州,还是从牢房里出来的,身上除了随身携带的一把短刀,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现在好了,连那把刀都扔在了王府里,也不知瑾月身上还有什么可以做抵押的东西,都说王侯将相家的小姐穿金带银,一个首饰就够寻常人家吃几个月的粮。

    可在苏时宜的印象里,她这位阿姐头上,好像只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木簪子。

    木簪子能换两个包子吗?

    不好说,况且两个包子都没法填饱肚子。

    苏时宜苦着一张脸,满脸愁绪的靠在坐榻上,将身上的毯子裹了裹,伸出手指仔细盘算着。

    她不知道霍州离长宁州有多远,哪怕两地相邻,步行过去也要走上许久,瑾月说霍州有人接应,可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霍州的银子也没法现在就飞到他们手上。

    那这段时间的吃食可怎么办?

    瑾月这样会舞刀弄剑的大小姐,肯定不会刺绣功夫,自己更是一窍不通,总不能靠瑾月街头卖艺为生吧?

    似乎只有自己的医术吃香一点,毕竟走到哪里都有生病的人。

    苏时宜想到这里,第一次由衷的感谢跟在师傅身边认真学习医术的自己。

    瑾月不知何时出来的,头发还有些湿,散乱的披在身后,苏时宜想得出神,被她的影子吓了一跳,抬起头时,正顶上瑾月那双担忧的眼睛。

    温热的手搭上她的额头,轻声问道,“好些了吗?”

    “阿姐,”苏时宜将那只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眼睛盯在瑾月身上,像是在土里挖到宝贝的孩子,笑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等下山之后,我干回老本行养着你!”

    “什么老本行?”瑾月听得一头雾水,只当她发烧在说胡话,无奈的叹了一声,“快些休息吧!别真的烧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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