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明德25年春,距离那场声势浩大,令长安百姓津津乐道的百晬宴已经过去月余。

    太后宫中的梅花开得正好,太后便邀周长生一起赏梅,晚膳过后,两人照例对坐下棋。

    知了在一旁时不时添上茶,她虽看不懂棋局,但能看出对弈的两人都存着心事。

    打早上起,她的右眼皮就时不时跳两下,像是在提醒她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知了的预感向来不差,此刻看着棋局,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符太后执白子落下,正围住黑子,黑子满盘皆输。

    明明是赢了,符太后却遗憾的说了句:“吾又赢了一局。”

    周长生笑笑,收拢棋子:“孙儿学艺不精。”

    “你不是学艺不精,你是心不在焉。”符太后一语道破,神情陡然凌厉。

    知了被太后挑起的尾音惊的回神,随着众人匆匆跪下。

    “太后息怒。”

    “太后息怒。”

    室内旋即陷入安静,知了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等待下文。

    周长生撩起衣袍,跟着跪下,恳切道:“祖母息怒,祖母教训的是,孙儿不该心不在焉。”

    符太后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知了留下。”

    知了的不安愈发明显,她安静的跪在原地,心里就一个念头,今天怕是不好过了。

    宫人们很快退去,大门被带上,屋内只剩下三人。

    符太后呷了口热茶,徐徐开口:“长生,今日朝政,可听出些什么了?”

    周长生参政已有月余,这还是符太后第一次问朝政的事,知了便越发觉得大事不妙。

    若周长生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他能瞒过所有人,但一定瞒不过太后和她。

    显然,太后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微妙,然后一直隐而不发,就这么观察了小半年?

    意识到这点后,知了心里惊讶极了,符太后果然是干大事的女人,真能忍耐,忍到寻到最恰当的机会再出手,争取最优的结果。

    此刻就是符太后等待的机会,知了感觉太阳穴一阵疼,隐约猜到自己为什么会跪在这里了。

    周长生跪得笔直,语气恭谨回道:“孙儿愚钝,很多事只听得一知半解。”

    符太后打量他片刻,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有什么事都喜欢闷心里,吾说了你也不改。”

    周长生惭愧垂首,低头轻轻说了声:“祖母。”

    “吾知道,你不想让吾操心。”符太后无可奈何的回了句,“那你可知今日为什么会跪在次处?”

    显然不是因为下棋走神的事情,周长生道:“孙儿不知。”

    符太后勾了下唇角:“大殿下不知道为什么罚跪,知了你可知道?”

    “奴婢知道。”知了抿抿唇,斟酌道,“奴婢没有好好规劝殿下,便是没有好好照顾殿下。”

    “嗯,是个聪明人,吾这双眼睛看人还是准的。”符太后笑了下,满意点头,“既然知道错了,便去寻安冬领罚吧。”

    果然如此,知了的惴惴不安落到实处,她正要开口谢恩,周长生已经抢先一步道:“祖母,不关知了的事。”

    知了心里一紧,暗叫糟糕,忙截住他的话头:“谢太后恩典,奴婢自知失职,合该领罚。”

    周长生不依不饶,伏地恳求:“祖母,知了该劝的已经都劝了,是孙儿想不开在先,不关她的事。”

    知了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太后,旋即心跳狂烈,只想立刻马上封住周长生的嘴。

    符太后脸色转阴,眼中透着冷意,声音冷硬:“大殿下,你今日多求情一次,她就多挨一次罚。你若想让她马上死,便就继续求情。”

    知了吓出一身冷汗,早就说了,在宫里千万不要乱好心,搞不准踩到哪个禁区。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减少存在感。

    知了整个人蜷缩似地伏在地上,肩膀颤巍巍,露出几分可怜,语气苍白求饶道:“太后息怒。”

    一时冲动求情过后,周长生瞬间冷静下来。

    身为皇子,他驭下时要宽厚仁慈,却绝对不该为一个宫人求情,这不仅不是求情,甚至是在要她命!

    他终究吐出一句:“孙儿知错。”

    “大殿下,你的一言一行若是有失,惩罚远远到不了你身上。”符太后语气严厉,“在凌烟阁,顾应钟会代你受罚,在兴庆宫,乃至整个后宫,你身边的知了、见贤、思齐,所有人都会代你受罚,这是你身为皇子的特权。”

    周长生沉默,心里愧疚,还是他的不沉稳害了旁人。

    “孙儿知错,求祖母责罚。”

    符太后自上而下看他,眼中带着审视,又道:“你若是不想让他们受罚,便要好好的规范自己的言行,你的一言一行都该深思熟虑才是。”

    知了心跳突突,伏地一动也不敢动,看来今日这个罚是逃不过了。

    “奴婢这就去领罚。”

    说罢,知了叩首谢恩,起身离去,一路走的从容,心里还算平静。

    在兴庆宫这几年的确是太顺了,顺得都令她差点忘记自己的身份。

    说到底,她还是大明宫里的一个卑微奴婢,她的地位,她的轻松,都不过是别人的恩赐。

    一路想了许多,知了释然,左不过再熬几年也就过去了,余生还是能自由自在、恣意快乐。

    “安冬嬷嬷,奴婢知了前来领罚。”

    “领罚?”安冬诧异。

    方才的事情,她已经略有耳闻,此刻听到知了被罚,就知道老祖宗这次是震怒了。

    既是震怒,那么即便往日看中喜欢的宫人,也都是免不了责难的。

    安冬适时转开话题:“既是如此,那你便去院子里跪两个时辰。”

    知了松了口气,她其实挺怕安冬会追问。

    这几年因为她与思齐交好,所以与安冬的关系也走得近些,安冬作为长辈对她也是极好,没少提点。

    “是,嬷嬷。”

    知了回完话,径直转身,还没走出半步又被叫住。

    她恭敬转身:“嬷嬷,可还有事吩咐?”

    安冬道:“我管教宫女,可不会假公济私。”

    知了笑笑:“明白的,嬷嬷。”

    话音落下,知了径自走到院子中间跪下。

    青石板坚硬,知了跪了会儿便感到双膝处传来一阵阵疼痛,周身的热气也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散去。

    知了眉眼微微蹙了下,叹息自嘲了句: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狼狈过,早知会跪在这儿,一定要多穿点衣服。

    夜深露重,春风夹着寒意笼罩住四下。

    安冬在廊下站了片刻,回屋取来两张软垫,递过一旁的小宫女:“去,把这软垫给知了,让她垫在膝下,这时节跪久了到底伤膝盖。”

    “欸,奴婢这就去。”

    小宫女很快把软垫捧到知了面前:“姑姑,您将这垫子绑在膝盖上,跪的会舒服些。”

    知了整个人被风吹得发木,看过去的视线愣愣的,脑子却清亮,明白这是安冬额外的照顾。

    知了朝廊下看去,,那里已经没了人影。

    她收回视线看向来人:“谢、谢谢嬷嬷,谢谢姑娘。”

    知了懂得浑身打颤,唇齿都在抖,咬牙把话说利索了。

    小宫女目露同情,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周长生也在罚跪,双手恭恭敬敬地高举戒尺,一动不动,额上浸出的汗珠,薄唇紧抿。

    符太后不紧不慢的饮茶,良久才放下茶盏,茶底扣在梨花木桌面,听得一声沉闷的响。

    “罚跪可不好受吧?”符太后不疾不徐发问。

    “孙儿受得。”

    符太后观察片刻,叹道:“你这性子还真的和先帝一模一样,有事就喜欢闷在心里,什么事都能咬牙忍下去。”

    “孙儿愚钝,不敢同祖父相提并论。”

    “好了,戒尺放下吧。”符太后怜爱道。

    周长生听话地垂下手,手掌仍旧保持握紧的状态。

    “你日日在吾身边,吾怎么能看不出来你有心事?哪里能看不出来你在那边受了委屈?”符太后说,“你的心还不够静,不够稳呐。”

    “请祖母指点。”周长生回的艰难,声音干涩。

    “吾到了这个岁数,也是不信命的,吾信,事在人为。”符太后说,“若命里有,那很好,若没有,那便付出万分努力去达成。”

    周长生静静听着,他和祖母有许多相似之处。

    符家门庭显赫,符太后的出身却并不如意,入宫后从美人一步步坐上皇后之位,到后来以皇太后的身份摄政。

    他们从不信命,都清醒的知道想要的必须去争取。

    “你这些年所行之事,吾都看在眼里,吾也是心疼你。”符太后缓了缓语气,叹道,“你太想要得到陛下的认可了。”

    周长生哽咽了下,混着委屈。

    “吾年轻时,先帝时常与吾说五个字,叫‘欲速则不达’,吾一直记到现在。”符太后语重心长继续道。

    “‘太想要’是你的软肋,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被随之而来的欲望遮住双眼,辨不清前路。”

    周长生清醒又困惑,在似懂非懂里左右摇摆。

    若是没有软肋,他是可以无坚不摧,无所畏惧,所向披靡,可他又剩下什么了?孤家寡人吗?

    周长生突然生出绝望来,他紧闭双眼,四周好似充斥了许多许多人。

    许多张熟悉的面孔从眼前一一闪过,到最后,一切画面都定格在母亲。

    她说:“不要对谁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那只会害了你。你要走的那条路,本就孤独,能有一程相伴已是恩赐。”

    周长生苦笑,这些时日是他糊涂,竟然幻想会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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