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周长生垂下的目光落在知了身上,不由自主的又带上了点审视。

    知了环抱着膝盖,侧过脸露出一点微笑:“有心观察您的人,总是能分辨出您的心情。”

    周长生试图解释: “我只吃了小半碗。”

    “是,您是吃了小半碗,不多,但有心的人不会觉得您只吃了小半碗,他会猜您是否有心事所以食的不多,是不对胃口呢?还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有心事以至于没胃口。”

    周长生缄默。

    古往今来,通过揣摩讨好主子而得势的宫人有不少,凭借权势而霍乱朝纲的也不少。

    于是身为皇嗣,心事喜好轻易被宫人们探知便是大忌。

    “他们会脑补出来一系列的故事,无论真假。”知了落下最后一句话。

    周长生失笑,半真半假反问道:“所以你就是那个\'有心人\'吗?”

    “奴婢惶恐。”知了忙道,轻飘飘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不安。

    “你明知我已许久不碰甜食,却故意做甜食给我。”周长生语速很慢,“因为我吃的少,就说我有心事,你这是不是先入为主?”

    这人字里行间一语道破她的小心思,知了一时语塞。

    “我是真的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啊,姐姐。”

    周长生拖长了音调,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揶揄。

    知了自知理亏,但她也没想到周长生会这么直白的揭露出她的意图。

    她略一思索,避重就轻回了句:“奴婢只是想您吃口甜的,心情会更好。”

    “姐姐想安慰我,我明白。”周长生耸肩笑了下,“我不会把那些事放在心里。”

    知了松了口气:“殿下如此,奴婢就安心了。”

    周长生话音一转,严肃道:“不过你提醒的对,我的修行确实不够。”

    知了眉头微微蹙了下。

    比起后世喜怒不形于色的周长生,他现在对于情绪的把控还不到位,不能将情绪好好的收敛起来。

    然而对于这个年龄来说,他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远远超过顾家那小子。

    上次见顾应钟,高高壮壮的一个大男孩,就只会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一点也不沉稳。

    知了安慰道:“其实已经很好了。”

    “还能再好点,至少也要瞒过你。”

    知了呆愣的目光凝在他眼中,周长生嘴角弯起细微弧度,舒出一口气,叹道:“姐姐,这些宽慰劝诫的话,也只有你会说给我听,你是一点也不怕我。”

    知了警醒,怕他明褒暗贬,温声道:“奴婢不怕您是因为您对下人们宽厚,是个宽厚仁慈的主子。”

    知了语气更收敛:“何况奴婢生死都攥在您手中,心里是怕的。”

    周长生悄然无声,看过去的目光渐渐出神,下意识地琢磨她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谎言。

    他愿意多听真话,因为这宫里说真话的人太少了,若是谎话……

    周长生默了片刻,他也的确是手握她的生死,所以她是怕的。

    怎么会有人面对死,一点儿也不怕呢?

    到最后,他收回目光,没说话,身子一转,整个人躺倒在她硬邦邦的床上。

    床很硬,但躺下的那一瞬,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舒服极了。

    “高床软枕都不如你这张罗汉床。”周长生长长舒出一口气,“明日去把我那张床也换成硬的。”

    知了被他打岔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一阵沉默,所以说了那么多,他到底记住没?

    “人还是得守住寒苦,方能时时警醒。”周长生说,“父皇很喜欢弟弟,是吗?”

    知了刚想说附和的话,这人已经移到下一个话题。

    知了无奈,发困的脑子被迫继续转动,思考如何安慰他。

    有些孩子从出生就注定是被偏爱的,有些孩子不是,哪怕他做过许多讨人喜欢的事。

    知了太懂得这种心情了,因为她就是那个不怎么被喜欢的老大。

    尽管他们被不喜的原因不同。

    周长生并没有催促她的答案。

    知了也有很长的时间去想如何回他才能让他开心点。

    “殿下,人偶尔迟钝一些呢,就感受不到被忽略的难过。”知了语调轻慢,“或者您让自己忙碌起来,也就不去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了,日子总是过给自己的,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话音落下,知了觉得自己这是何不食肉糜,这宫里哪里有人是真的开心啊。

    知了盘腿坐在脚踏上,两手握在身前无意识地搅动,一时也有点感伤。

    尊贵如明德帝不也是有很多烦心事,就比如想要立心上人为皇后,那也得天时地利人和。

    而她,哪怕再活一次,也有许多事是没办法顺心意而为,就非得要在这俗世里走过一番才行。

    “我不在意父皇忽略我,我只是今天特别委屈。”周长生声音很轻,仅有的一点委屈也淡得几乎可以忽略。

    晚宴上的觥筹交错在眼前一闪而过,知了敛起的目光中有一丝对这小孩的心疼。

    可惜,有些话却是不好挑明。

    周长生的确到了该参政的年岁,有太后在其中斡旋,明德帝当然会顺势答应下来。

    一来全了自己孝顺的名声,二来也是出自一个帝王制衡的本能。

    大周这些年的政坛犹如一潭死水,姻亲、师徒、盟友,诸如此类的关系将朝堂之上的大多数人密切的联系在一起,真应了那句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明德帝急需这么一个有血缘、信得过的人进入朝堂,为这朝堂注入点新鲜力量,去搅动这潭死水。

    如果不是周长生,也会是别人。

    知了想,这些道理或许周长生已经猜出一二,正是知晓才会觉得伤怀,不能轻易释然。

    然而,成为明德帝手中的一个工具人,也好过成为一名全然不被搭理、不受重视的皇子。

    周长生会想明白,就算一时想不明白其中得失,太后总不会什么也不提点。

    知了弯弯嘴角,努力调动出积极乐观的情绪,想要宽慰他。

    “陛下起初同殿下在一起的时候,也很手足无措呢。陛下从来没有过孩子,也就不知道该如何和小孩子相处,因为有了您,陛下才一点点知道做父亲该是什么样子,也体会到和小孩子相处的有趣。”

    “陛下时常召见殿下,与您闲聊些琐事,也会给您讲解学业上的困惑之处,这都是对您的喜欢。”

    \"陛下错过了您的童年,心里一定很遗憾,因为遗憾,所以就很欣喜于能参与到二皇子成长的每一刻。”

    “父皇……也是喜欢我的。”周长生口吻平静地接了句。

    知了用力点点头,肯定道:“殿下能这么想真的太好了。”

    周长生嘲弄地扯动嘴角,好奇她还能怎么编下去。

    知了再接再厉继续道:“陛下是把对您的遗憾、歉疚,都补偿在二殿下身上了。”

    周长生静了一瞬,握在身前的手捏紧,回的毫不犹豫:“若我有孩子,无论男女,我都会带在身边亲自教养长大,教他们识文断字,诗书礼仪,给他们全天下最最最好的一切东西。”

    知了惊讶,很意外他会这样说,这和她记忆里的周长生大不一样。

    那个周长生没有孩子,即便是有孩子,知了也想象不出如此阴晴不定的一个人会如何教养孩子。

    知了很快打住发散开的思绪,笑接道:“奴婢相信殿下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周长生紧抿的唇角渐渐松弛,他说:“姐姐总是很会安慰人。”

    知了谦虚道:“奴婢答应娘娘要照顾好您,当然也要好好安抚您的情绪。”

    “我明白了。”周长生回的很轻。

    “睡了,明早还要去前朝听政。”周长生侧过身,撑着脑袋,冲她笑的很开心,“但我今夜想睡这里。”

    “可是……”

    “硬床板有助于睡眠。”

    知了为难,苦恼地看向他。

    这人还真的是一出接一出,总能让她措手不及。

    周长生愉快地拍了拍床板,语气轻松提醒道:“明日记得把我那张床换了,要硬的。”

    知了只得恹恹道: “是,奴婢记下了。”

    周长生重新躺回去后,闭眼之前,不忘安排她:“你回去睡吧,你不会睡我的软床,我也不想姐姐就在地上枯坐一夜。”

    知了立马有精神了,没犹豫的回了个“好”。

    她一点也不想坐一夜,根本睡不好,睡不好意味着明日肯定是黑眼圈!

    周长生喜欢硬板床,可她就喜欢她那张软棉的床,是舒服的想一想就犯困的程度。

    知了撑着膝盖起身,后退离开,大门一关,愉快地小跑着飞速回自己的小屋。

    周长生的目光越过窗户,看着她雀跃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一点也没有白日里的端庄。

    周长生的嘴角勾起弧度,愉悦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嘲讽。

    那些安慰的话,他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却不能真的说服自己相信。

    有怨恨,有不甘,但到现在,他很平静,那些繁复的情绪对他毫无用处。

    周长生从怀里摸出楚王印,握在掌心细细摩挲,脑海中的思绪翻涌如浪潮。

    父皇对弟弟的偏爱太明显,可惜,他还那样小,真真的乳臭未干。

    纵使周福盈筹码厚重,倚仗的是父皇皇后的爱,可他周长生有时间,有十多年的时间经营。

    所有人都以为他成年后便会前往封地,但是他偏不。

    朝堂之上,风向变动只在眨眼之间,周长生要让风朝他吹来。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