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聊，我去买点菜。”

    随着，砰的一声门被杰西卡关上之后，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安静。

    林灿看着面前这个瘫坐在沙发上，面容只能说是清秀的黑发男子，说不出话。

    她其实很早就知道了杨威利的存在，那时她还在帝国，因为莱因哈特要上战场，她总会看大量的前线战报。

    偶然间注意到，同盟有个中尉，竟然曾用自己的指挥官当成诱饵，帮助300万平民成功脱逃。

    杨威利。

    从此之后，这个名字她便一直记在了心上。

    后来，她逃亡到了同盟。

    更是眼见着这个名字，一步一步的越爬越高，一步一步的成为传奇。

    林灿一直是有所期待的。

    她在期待，期待着这个奇思妙想的指挥官到底拥有什么样的智慧？同盟的最大救世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仿佛是莱因哈特命中注定的宿敌的男人是否也拥有莱因哈特那样的野心？

    智慧、自律、野心。。。

    却没有想到，感觉是这么的普通。

    真的，看起来和男大学生一模一样，连穿着都是————宽松的格子衫随意的套着，头发散乱好久没有去理发店打理过的样子。慵懒的，像只刚刚午睡醒的猫。

    真的，好神奇。

    最后还是杨威利先出了声。

    “林小姐是流亡者。”他问道，“在帝国的日子想必很艰难吧。”

    他想，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视角总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结合林灿流亡者的身份来看，她对帝国的敌视态度是非常自然。

    听到这话，林灿明白，杨威利一定是误解了什么。

    “不，其实我是贵族。”她顿了顿，“家境还算显赫，独女，有继承权。”

    “哦？”

    那为什么流亡。

    “不太喜欢帝国的氛围。”她笑笑，察觉到对方疑惑的目光，她继续说：“如果还是觉得奇怪的话，姑且理解为逃婚吧。”

    说到这里，林灿不由的想起莱因哈特，「亚姆立札星域会战」对于同盟而言是极为惨烈的失败，但是对于莱因哈特而言，却无疑是巨大的成功。

    而他也是需要这场胜利的————想必要不了太久，他就会逼小皇帝把位置禅让给他吧。

    她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寄礼物给他？祝贺他登基。

    “逃婚？”

    “这涉及到了个人隐私哦。”她递给他一杯可乐，“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事，对方远在天边，可以姑且聊聊。”

    “其实他人还算挺好的，身居高位而不自居，自恃才华却能自省。”

    “而且他不像我，我生来就是个大贵族。他小时候吃了很多的苦，自己一点一点爬了上来，靠着军功才有了今天。”

    “啊？”

    杨威利黑色眼眸里的迷惑增加了，“林，你说的这可都是优点啊。不过，听这描述倒是和罗严克拉姆公爵有相似之处。”

    “你的前未婚夫能得到莱因哈特的赏识，并且步步高升，倒是情理之中的。”

    杨威利在心中叹气，这也是□□制度的高效之处，莱因哈特拥有过人的识人能力，只要得到他的认可，就能快速的晋升————让更有能力的人处在合适的位置上。

    他经常想，如果自己生在帝国，和那位罗严克拉姆公爵并非敌对，自己恐怕也很乐意成为他的手下吧。

    “对啊。”林灿点点头，灯光下她微微垂下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都是优点，所以其实我也动摇过的。”

    林灿其实是动摇过的，男欢女爱，坦坦荡荡，喜欢谁或者讨厌谁，她并不是那么扭捏不愿意承认的小姑娘。

    当日在奥丁货港，莱因哈特让她走。

    林灿就明白了，莱因哈特和老皇帝是不一样的，他会最大限度的尊重她的选择。

    在那个冷冽的沉默的间隙，她也想过其他的可能性。

    她会牵起少年的手，对他说。

    什么自由，什么探索宇宙，什么无法承受的血腥，什么现代人的良知，什么人类历史的必然性，她都不在乎了。

    每天醒来能看到爱人俊秀慵懒的睡颜，然后一起吃早餐，吃完之后去河边散步。

    他聊他的军事政治，她讲她的文学艺术，还有关于星空的梦想。

    也是美好的一生。

    “但是，可能是我的不安全感太过强烈，归根结底，还是不喜欢那种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其他人手里的感觉。”她笑笑。

    “其实，我担心的并不是他不再爱我，我只是害怕权利会让他忘记爱是什么。”

    林灿的话似是而非，杨威利却好像是听懂了一样的点了点头，他想了一下，难得一见的认真起来，继续说：“帝国人可能无法理解，但作为同盟人，我和林小姐有同感。”

    “不过，在我看来。林灿小姐虽然是贵族出身，但也可以称得上是才华横溢，短短两年就成为了参议院议员。”

    “罗严克拉姆公爵此朝用人最讲究真材实料，元帅府也有希尔德上将这样的女子为官，你为什么不考虑投靠莱因哈特呢？”

    “只要像希尔德小姐那样在朝堂上获得公爵的重视，就也不算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丈夫的手里了吧。”

    。。。

    林灿感到震惊。

    林灿大脑宕机。

    林灿无法回答。

    杨威利端起装着可乐的瓷杯，优雅的抿上一小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品鉴红茶。

    林灿看着他这副模样，莫名其妙觉得好气，于是她挤出一个微笑：“听你的口气，你十分信任这位罗严克拉姆公爵？”

    “也不是信任吧。”杨威利说：“更应该称作作为对手的惺惺相惜。”

    “不过，不得不承认，像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这样同时兼具野心、理想和能力的人物，会在这人世间出现，与其说是一种奇迹，倒不如说是历史的反覆无常。他现在正集银河帝国所有的权力于一身，不但是帝国宰相，也是帝国军最高司令官，这没什么不好的，他本身确实有足够的实力来达成这两者所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原文】

    林灿盯着他的眼睛，就那样直直的盯着，两双黑色的瞳孔就这么看着彼此，谁也没眨眼。

    还是杨威利先受不了这种对视，他连忙摆手，“哎，但是我这都是针对莱因哈特个人评价的。□□制度毫无疑问是极有危害性的，莱因哈特是英雄伟人，但是他的子孙后代多半也会沦为黄金树家族那些昏庸不堪的暴君，但那些后辈的事情也该交给后辈。。。”

    “不对。”林灿打断了黑发青年的话语。

    “你的前提是错的。”

    。。。

    她停顿了一下，缓缓开口：“我们谁都无法预测莱因哈特的未来，他会成为一个贤明之君，还是一个鲁巴夫式的人物；他会给世界带来幸福与和平，还是大兴土木、奴役百姓。我们都没有办法预料。”

    “可是。。。”杨威利想要反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想说他过往所展现出来的才华证明了他的能力和较高的道德素养。但是人是会变的。”

    “听杰西卡姐姐说过，你喜欢历史。那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历史上，开始治理国家时勤勤恳恳，后来却昏庸无度的皇帝，不知凡几。”

    “你对莱因哈特又有几分了解？你怎么能幻想着，他来日就一定会成为一个贤人王？”

    。。。

    “因为同盟会输，我只能这么期望。”

    杨威利叹了口气，他其实不想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的，但是长期以来前线作战的心理压力，让他在林灿的逼问之下冲动的说出了口。

    1500万的士兵啊。

    这么多年轻的生命，就那样的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不过说实话，死亡这件事情，在他十年的军旅生涯之中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不至于压倒他的意志力，让他产生必败的念头。

    更重要的是，这么多的兵力，是同盟军队有生力量的一半，连年的争战和高死亡率已经让同盟的百姓苦不堪言，社会运行极度缺乏青壮年劳动力。。。

    想要恢复过来，不知道需要多少年的休养生息。

    “怎么会？”这下惊讶的轮到林灿了。

    “1500万士兵的损失难以弥补。”他笑的极为惨淡，“莱因哈特这样极其注重战略优势的军事天才不会注意不到这一点。”

    “他一定会利用这段时间，不断的进攻同盟，我所做的也不过是拖延时间、负隅顽抗罢了。”

    杨威利看着眼前的红发少女，突然觉得对方有点可怜————奔着自由民主好不容易跑到了同盟来，没想到过不了几年又要回到皇帝陛下的统治之下。

    不过，真到那个时候啊。

    杨威利想，自己还是多思考怎么多搞到一些养老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