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头发、黑眼睛。

    因为前世的缘故，每每看到这种特征的人，林灿总是会不自觉的生出几分亲近感。

    但是，杨威利除外。

    不是因为他过分懒散的态度，不是因为他军人的身份，也不是因为他总想在杰西卡家蹭饭。

    归根结底，或许是因为，杨威利第一次见林灿就发出了：“你真是恶魔呀。”

    这样的评价吧。

    那是宇宙历797年8月的一天。

    杨威利敲开了杰西卡家的门。

    房间内，红发少女正抱着一瓶可乐，和杰西卡讨论刚刚结束的“亚姆立札星域会战”的战术细节。

    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愚蠢的战争。

    从它的起因开始就极为可笑。

    自从两年前，探险家网站因发现了新的宜居星球而兴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为，战争不应该成为时代的主旋律，或许行星同盟应该将重心转移到探索和开发新的星球上————正如同建国初期。

    这种思潮完美契合了杰西卡的政治诉求，因此，在内乱之后，凭借着积累的威望和新兴的主张，她很快成为了最高评议会的一员。

    上台之后，她积极推进探索和建设相关条例，力图将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

    她提出可以使用大部分军事力量，帮助新宜居星球快速开发，以填补连年亏空的财政，同时只留下一小部分防御力量即可。

    但是她激进的行事风格和超高的选票率，很快遭致了其他几名保守派议员的反感。

    他们认为杰西卡这样大张旗鼓的行为是在意图掌控军队，排除异己，要将他们这些老家伙全都撤换下台。

    就在他们倍感绝望之际，前线传来了好消息。

    在杨威利上将的指挥下，同盟方成功攻陷了伊谢尔伦要塞。

    这是一次军事上的胜利，但却是一剂政治上的毒药。

    保守派们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于是在确认了新宜居星球所包含的经济价值之后，他们竟然提出用该星球的开发权向费沙自治区进行贷款，以发动一次对帝国的大规模远征。

    计划的参与人数为3000万人，涉及全自由行星同盟十三支舰队。

    “都是为了解放全人类。”提议者这样说道。

    这个意思难道是要打到帝国的首都奥丁去吗？

    林灿难以理解，没有具体的规划，没有长期的作战准备，没有明确的战争目的。

    愚蠢，是她唯一能给出的评价。

    然而，议会最终评定结果：六票赞成、四票反对、一票弃权。

    远征计划通过。

    杰西卡·爱德华议员自然是投了反对票，但是另人惊讶的是留特尼希特作为一个公认的鹰派，竟然真的如他当初对林灿承诺的那样投了反对票。

    当然，毫无意外的输了。

    但是关于输掉的细节，杰西卡和林灿有不同的想法。

    。。。

    “帝国那群家伙太过卑鄙。”杰西卡愤愤不平：“他们居然使用坚壁清野这样的焦土战术，连婴儿的奶粉都不放过。”

    没错，坚壁清野。

    就是坚守军事壁垒，同时将其他区域的粮食收缴的一干二净，造成大量的灾民。

    这很符合林灿对于帝国一贯的想象————毕竟农奴罢了，为了胜利牺牲在所难免。

    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同盟居然为这些战争难民提供口粮，整整90天，开始是2000万人，后来是5000万人，最后更是高达1亿人————远征军总数的三倍有余。

    而补给物资的严重匮乏最终也导致了同盟军的溃败。

    林灿无法评价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军队。

    “这是输了阳谋，我们毕竟是为了解放他们才去的啊，总不能让他们饿肚子吧。”

    “不。”林灿摇头：“杰西卡，其实有更好的选择，失败还是因为目标不明确。”

    “其实可以用运输船抢人。”

    “你这。。”一开始一直在围观的杨威利立刻明白了红发少女的意思。

    人口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资源，特别是对于现在的自由行星联盟而言，常年的征战使得同盟急缺青年劳动力，直接掠夺他国人口是两国对战的常见形式。

    “你有没有想过帝国方在此次会战之中一直在对运输航行进行打击？”

    突兀的男声插了进来，林灿才突然发现这里还有别人。

    灯光下，黑发黑眼，一身常服，气质懒散，有点眼熟。

    像是放假回家的男大学生。

    或许，是因为看起来太过普通，林灿竟然没有认出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杨威利上校。

    于是她继续说：“当然想过。”

    “但是如果那样，同盟只需要宣传：震惊！莱因哈特竟然命令部下攻击本国平民！让他失了人心，帝国内部自然会有人给他找麻烦。”

    “确实是这样。”杨威利叹了一口气：“但是把别人背井离乡的赶过来是不是太过残忍？而且这么多外来人口安排进海尼森恐怕会导致治安管理问题吧。”

    “手段要灵活呀。”林灿笑笑：“谁说一定要强迫。愿意走的人发7天口粮，不愿意走的只发半天，饿不死就可以了。”

    “也不必安排进海尼森，就撤退到伊谢尔伦要塞后方的星球上，让他们继续种田，并且修筑军事堡垒。”

    “每年安排考核，知识水平通过的才能进入同盟。”

    “这样，每‘抢’一个人，就减轻一份前线粮草压力，就算打完这仗还是输，至少赚了人口。”

    。。。

    “而且内部宣传也好听啊。”

    林灿学着同盟发言人那粗声粗气的声音说道：“我们这次解放了4789.562万帝国农奴，为他们带来了民主和自由。”

    看到她这故作严肃的姿态，杰西卡和杨威利都笑了。

    “杰西卡，你从哪里找来的魔鬼啊。”杨威利挠了挠自己蓬松的黑发，笑容里是疲惫。

    要是一般人，看了他这样无害又似乎有些落寞的神情，肯定不忍心再追问苛责。

    但是，林灿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以前在帝国的时候天天伏低做小，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同盟，还是在杰西卡家———杰西卡又一直宠着她。

    她才不会忍着突如其来的陌生男人对她的无端攻击呢。

    于是，她发问了：“你又凭什么这么说我？”

    被她这么一问，本来就没什么气势的青年，语气又弱了几分：“你别生气呀。”

    “我只是觉得，把他们带到同盟来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杨威利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玻璃窗外的街道，往来行人，灯火万家。

    这么多年来的军旅生涯让他对于腐败无能的同盟政府极度失望。

    况且，他从来不是一个只从国家利益角度看问题的人，荣誉与权利对他来讲只是过眼云烟。

    在他看来，莱因哈特无疑是帝国王朝中罕见的天才，将来更有希望成为最高等的□□君王；与之相比，同盟这些政客简直如同挑梁小丑。

    每一次胜利的时候，虽然他都不断的告诫自己“最坏的民主也强过最好的□□。”，但他忍不住扪心自问，对于普通人而言，真的是这样的吗？

    鲁巴夫这样最坏的暴君不正是由人民选出来的吗？他们或许不需要民主。

    “啊？”红发少女的眼睛睁的大大的：“还有人会这么想吗？”

    “如果有一点点常识的话，对于普通人而言，现代国家强于封建帝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瞬间，房间安静了下来。

    最后，还是杰西卡打破了沉默。

    “这位是林灿，今年刚刚入选的参议院议员，流亡者。”

    “这位是杨威利上校。嗯，就是你之前很崇拜的那个魔术师杨。”

    怎会如此。

    这是林灿脑海里唯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