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行人紧赶慢赶回到了四季山庄,张成岭早已等得心急如焚,一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师父和师叔平安归来,许久未见的颜姐姐也在,竟是一下子高兴得红了眼眶,周子舒只好半是无奈半是欣慰地安抚他,另有温客行在旁胡搅蛮缠地逗乐子。颜姝在和故友景北渊叙旧聊天。韩英和书玉等人来拜见过他们后,便自发自觉地安排人到四季山庄各处洒扫整理去了。

    周子舒看着下属们端着东西往来穿梭,看着琼枝一边收拾博古架一边与韩英书玉嬉笑,看着那些还未来得及修缮清扫的陈旧院落重新有了人气,看着原本只有他们三人的清冷寂寥的四季山庄仿佛瞬间吹入了一阵春风,开始慢慢复苏成为幼时记忆中的样子,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好好活着”的念头愈发坚定了起来。

    周子舒受心境的影响,整个人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好,颜姝和景北渊等知晓他心结的故友见此情形自然也为他感到高兴。但出于谨慎,景北渊还是出言提醒:“子舒,我知道你是想重振四季山庄,但此次你与晋王彻底割席,韩英又带着那么多弟兄叛离天窗,若还留在这里,往后晋王恐怕还会对你下手。你是否考虑换个地方避一避?”

    “这倒无妨。晋王兄知晓此事有我插手,还惊动了皇帝哥哥,现在恐怕满腹心思都放在提防我们一事上了,近几年应该不会太有空来找子舒的麻烦。”颜姝话音一转,调笑道,“再说他现在拖家带口的,往哪躲都不太方便。”

    “是啊。”周子舒也笑起来,用下巴点了点温客行和张成岭,又看了看韩英,“我现在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周子舒犹豫了一下,看了眼颜姝,又说:“而且我在晋王宫里打他的那一掌用了特殊方法,足以让他后半辈子都病痛缠身,加上有姝儿从中周旋,昆州和晋州又山高路远的,他没那个精力来找我的麻烦。”

    颜姝挑了挑眉:“下狠手了啊,难怪你的身体一下子亏损得那么厉害。”

    景北渊明白周子舒看她那一眼的意思,问她:“你都不担心一下你哥哥吗?”他们总觉得颜姝对晋王到底会心软一些。

    颜姝却只是把手搭在周子舒肩上:“我这不是在担心他呢吗?”她故意把景北渊话中的哥哥曲解成周子舒。

    三人皆是朝堂上出来的人精儿,颜姝故作不知他们两人的意思,另外两人闻弦歌知雅意,知晓她不想谈晋王的事,便从善如流另起了个话题便罢了。

    在四季山庄修养了不过两日,温客行便向周子舒报备说要下山去处理一下鬼谷的内部事务,周子舒只作不知他的真实目的,随意应和了两句就让他离开了。他走后半日,颜姝也来向周子舒和景北渊辞行。

    “你去吧。”周子舒冷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老温那家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景北渊露出兴味盎然的表情:“你这是……要去跟踪温公子?”

    颜姝没脸没皮地笑道:“我呀,我是要去会情郎。”

    “啧啧啧,连我们的小云姝都有心上人了啊。”景北渊更觉有趣,手上的茶都不喝了,直起身子来看着颜姝,满脸都写着求知欲,“谁啊?跟北渊哥哥说说?”

    “想知道啊?想知道就问去子舒喽,他基本上都知道。我可急着赶路呢。”颜姝同他嬉笑两句,又转头“警告”周子舒道:“我新配给你的药够你吃一阵子的了。我走这段时间你身体的调养就交给大巫,你可得给我好好听话吃药,不准乱来,要是再有下次,我就懒得管你了。”

    “知道了,我不会再乱来了。”周子舒看她孤零零一个人背着个小布包就要走,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她,“你那些亲兵和侍女呢?你不一起带着去伺候你?”

    颜姝摆摆手:“我这是去追人,带那么人多反而麻烦。再说,我若真缺人伺候,毒蝎里也多得是人能给我使唤。我手下那些人就先放在你这里,劳烦周大庄主帮我养几日,之后我再来带走。”

    “走啦!”颜姝一个人轻轻巧巧地走了出去,飞身跃上一匹马,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下山的路上。

    温客行骑马走在岳阳城外的官道上,只要再穿过前面的一片树林,就能到达城门口。因为赵敬入主五湖盟,毒蝎的总舵也搬到了岳阳城来。

    忽然有东西迎面破空而来,温客行脑袋一偏避了过去,却发现那是一颗指甲盖儿大小的小石子。他顺着石子儿飞来的方向看去,便看见颜姝正姿势悠闲地靠坐在前方一棵大树的枝桠上。

    “温公子这是要到哪儿去呀?”颜姝得意地颠了颠手里的一把石子儿,“让我猜猜看,你是不是要去毒蝎见我家的小蝎子呀?”

    “你怎么知道的?你之前跟踪我?”温客行皱了皱眉,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阿絮是不是也知道了?”

    “是啊,他还让我帮他看看你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呢!”颜姝跳下树,从树后面牵出一匹马来。

    温客行的脸色从发现颜姝之后就不太好看,他勉强笑了一下说:“我能搞什么?我这不是正要去毒蝎接阿湘回来,你不是也知道吗?”

    “是吗?可我家小蝎子说的是要你把我送回去,他才放了顾湘,你既不告诉我这件事,又不带上我一起来毒蝎,遮遮掩掩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颜姝故意凑到他面前去盯着他的神情变化。

    温客行侧头避开颜姝看向他的眼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移话题道:“既然你也来了,那就一起走吧。”

    颜姝这才收了玩笑的心思,点点头翻身上马,两人一道继续往岳阳城的方向赶去。

    毒蝎在岳阳城设下的眼线暗探近乎遍布全城,颜姝和温客行刚进城,便有探子发现了他们,并立刻上报给了蝎王。彼时蝎王正神色恹恹地坐在议事厅上首听人汇报毒蝎的日常事务,毒蝎和鬼谷的人都在场。受蝎王低气压的影响,下面的人个个都表情冷凝,连毒菩萨脸上都没有了笑模样,说完工作便乖觉地退回位置上,不敢有半句多的玩笑话。

    蝎王听完探子带来的消息,扫了一眼柳千巧:“去把紫煞带过来。”

    因为罗浮梦和柳千巧,顾湘和曹蔚宁除了刚被抓来的时候被迫吞了一颗药人蛊之外,倒是没有受到其他的苛待,这段日子里他们也一直和柳千巧两人住在一起。柳千巧把他们带到议事厅时,罗浮梦也一起跟了过来,这一下子鬼谷和毒蝎中有头有脸的人都凑了个整齐。

    众人一起又等了一会儿,便看见颜姝和温客行被下人引进了议事厅。

    温客行看到厅中整整齐齐的一群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颜姝则径直上了蝎王所在的高台,神色自然地钻进他怀里。蝎王在两人进来的时候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恰好方便了颜姝双手环住他的腰。

    蝎王原本打算摆一摆样子吓吓颜姝,让她知道自己对于她的离开有多生气多痛心,但颜姝无视他阴沉的脸色,猝不及防地贴过去对他笑拥抱他,让他心里的那点愤怒散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些许委屈和难过。

    蝎王的手不自觉地揽上颜姝的肩:“你还知道回来?”

    “我答应过你事情一结束就回来你身边,现在你在这里,我当然要来。这一次是我的不对,我明明应承过不离开你,但是却没办法带你一起去。下一次如果我还需要离开很久的话,我们就一起去,行吗?”

    蝎王语气里的委屈之意颜姝听得分明,但她并没有用讨好诱哄的语气去哄蝎王,而是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认真地回应他,同时也在向他说明:她对他的态度很认真,她对他许的承诺也一定会做到。

    看到颜姝如此郑重严肃地道歉,蝎王反而愣了一下。

    在蝎王现有的人生中,他只与赵敬和颜姝两个人如此亲近过,参照以往他和赵敬相处的经验,蝎王以为只要他在颜姝面前表现出伤心委屈失落,颜姝就会像赵敬一样温言软语地哄一哄他,然后答应他一些不怎么过分的要求,而他在提完要求后还是会选择原谅她。但颜姝不同于赵敬的表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又隐隐感受到些许被人尊重和珍视的快乐。

    蝎王从没应对过这样的情况,只能也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回答颜姝:“好,我记下了。”

    如此一来,忽略他们还拥抱着的肢体动作,只听语气,两人倒像是在谈什么公事,而非恋人之间互诉爱意。

    两人毫不避讳地当着其他人的面亲昵,温客行也乐得看了这么久的热闹,此刻见他们差不多讲完了,便摇着扇子戏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大庭广众之下,颜姑娘居然这么心急,啧啧啧……”

    颜姝立刻斜了他一眼:“怎么?白白让你旁观了这么久,你还不舒服,非要出声招惹我一下,讨一顿教训才开心是不是?”

    颜姝离开蝎王的怀抱,但仍与他牵着手。她顺势往下面看了一圈,除了温客行和顾湘主仆俩一脸看戏的表情看着他们、罗浮梦满脸欣慰的笑意以外,其余人都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围观了蝎王的热闹要被他秋后算账。

    蝎王此刻心情好了,才懒得管手下这些人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对温客行更是巴不得早点把他丢出去,让他从颜姝眼前彻底消失。他从袖中掏出顾湘和曹蔚宁的解药抛给温客行:“既然本王的人回来了,温谷主的人我也就不再留了,把人带走吧。”

    温客行也明白蝎王为了控制住顾湘必定会用些手段,于是他先将药瓶给了顾湘,看着顾湘和曹蔚宁服下解药,这才重新看向蝎王:“人是换回来了,但我还另有一桩交易想和蝎王谈一谈,不知道蝎王感不感兴趣……”

    温客行缓缓走上台阶,停在蝎王和颜姝身前一臂的位置,低声道:“……与赵敬有关。”

    “哦?”蝎王似笑非笑地与温客行对视了一眼,“说来听听。”

    温客行却没有接着往下讲,而是微微侧过头去,余光往下面扫了一眼。

    蝎王也不知是看在颜姝的面子上还是看在赵敬的份儿上,竟真的表现出了些许合作的意向,抬手将手下都遣了出去,准备与温客行详谈。

    “阿湘,带着你的曹少侠先和艳鬼出去玩儿。”温客行也开口把顾湘赶出去,而后直直看向还贴在蝎王身边的颜姝,用眼神向她示意。

    “想要我也出去啊?”颜姝明知故问。

    在看到温客行点头后,她反而伸手挽住了蝎王的手臂,骄蛮地“哼”了一声:“我告诉你,想避开我,没门儿!要么你就当着我的面儿说,要么你就别说。他是我的人,你别想背着我偷偷拐带我家小蝎子去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温客行深知自己和颜姝两人行事作风大相径庭,实在不是一路人,他心中的计划若被颜姝知道了,少不得又要闹些矛盾。但他也明白凭颜姝那莫测的手段,只要她不愿意被隐瞒,他很难彻底避开颜姝去同蝎王做交易,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行吧,那我们一块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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