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按制颜姝的公主府只能有六十名侍卫,于是颜姝早在公主府刚落成的时候便从自己的亲兵里挑选出了六十人来充作府兵,供她随时调用。再加上府中其他的心腹手下和韩英带出来的人,竟也凑足了小一百人。

    此时这支近百人的队伍正沉默地朝着晋州的边界地带赶路。

    周子舒身上的软筋散仍有余效,未免伤势加重,便和温客行共乘一骑。他看了看与他们并驾齐驱的颜姝,颜姝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感受到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颜姝问道。

    周子舒一看周围的人数便知,这一次为了救自己,韩英几乎是带了所有愿意跟着他的兄弟一起叛逃天窗,而颜姝更是领着整个公主府“举家搬离”,牵连的人太多了,他心里不免有些愧疚。“这次累你不得不带走手下所有人……”多年经营的据点一朝拔除,颜姝为了他付出的代价不小。

    “想什么呢?”颜姝听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言,满不在意地哼笑出声,“这次只是明面上调走了公主府的人而已,我在晋州埋的那些暗线可都没怎么动呢。”

    周子舒被她一梗,心里那点儿感动顿时烟消云散。怎么会有人毫不顾忌地在前政敌的面前宣扬自己安插了多少奸细,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连他自己在刚隐退的时候,见到颜姝也还是会免不了猜疑和防备,被颜姝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见不得光的事时还会有些尴尬,颜姝却从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的。时至今日,周子舒还是忍不住会想,这姑娘的心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颜姝的坦荡来源于她洒脱的性格和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她才不管周子舒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想法,她只专注于眼下的困境。“你还是收收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趁着这会儿无事好好养养神吧!思虑过重也是有碍于你身上伤势痊愈的。”颜姝提醒他,“接下来这段路估计不会太平。”

    虽然他们已经顺利离开了晋王宫,晋州边界又有援兵在等着,但是中间这一段路还需要他们自己走,中原和晋州到底没有正式翻脸,池枫将军不能随意带兵进来接应。而颜姝又离开了晋王眼前,对他的牵制没有先前那么直接,晋王怎么可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从晋王宫出来的这一路上他们都能感觉到后面有人在跟着,刚开始还只是躲躲藏藏地远距离追踪,并不让他们看见人影,越接近边界,后面的人就跟得越近。眼见着再有小半天的路程他们就能与援兵会和,那些追兵也愈发按耐不住了。

    颜姝向后瞥了一眼,远远地已经能看到为首之人的身影了。她放慢驭马的速度,很快就落后了温客行一个身位:“你们先走,我来拖住他们。自己注意别被追上,不然我可就麻烦了。”

    周子舒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

    话音刚落,队伍便自觉分成了两半,一半跟着韩英护送周子舒,另一半则以书玉和琼枝为首,环绕在颜姝身边。

    许是觉察到了他们的打算,坠在后面的人居然猝不及防地对着他们放了几支冷箭。

    颜姝手下亲兵训练有素,打掉了大半箭矢,但还是有两支箭直冲颜姝而来。破空声在耳边响起,她头也没回抽刀格开那两支箭,对周子舒和温客行道:“赶紧走!”

    温客行立即扬鞭提速,后面的追兵见状,也要分作两队人马追击。

    颜姝眯了眯眼,从书玉手中接过一把长弓,弯弓搭箭,附着强劲内力的箭矢便急速向后飞去。她向后射出的箭不偏不倚也是两支,一支直接取了追兵中一个小队长的项上人头,另一支箭则狠狠擦过为首之人的脸侧,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后方领队的人是晋王手下另一位姓胡的侍卫统领,颜姝认得他,他并非天窗之人。段鹏举在这时候倒是躲得很快:有颜姝拦着,追杀周子舒的任务既棘手失败率又极高,他才不会来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功劳。

    那胡统领顺着脸颊上疼痛的地方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些许血迹,颜姝下了狠手,箭矢带起的劲风居然刮破了他的皮肤。而中箭身亡的那个小队长正正好是他准备分出去的另一队人马的领队。

    他品出了颜姝此举的威胁之意,不由苦笑了一声:谁不知道这差事不好办?但晋王发了大火,段鹏举又装病不出头,几番推辞之下这个任务就落到了他头上,他即便有心拒绝也拒绝不了。

    周子舒等人快马加鞭走远了,颜姝就带着人不紧不慢地朝后射箭和丢暗器,时不时还往路上撒点铁蒺藜之类的东西干扰后方马匹。

    颜姝意在捣乱而非杀人,所以丢暗器和机关的手法很是随意,想到什么角度就顺手飞一把飞刀,令人防不胜防。而且她还总喜欢打后方的马腿,马摔倒时搅出的动静可比人坠马时大得多,少不得便要连累到周遭的人。

    几次下来,后面的人被扰得苦不堪言,胡统领只能朝她喊话:“长公主殿下,属下只是奉命追捕逃犯,无意与殿下作对,还请殿下不要阻拦属下的去路。”

    颜姝并不理睬他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术,她只嘱咐手下人小心地与后方的追兵保持距离,牵制对方即可,不必过多缠斗。

    胡统领也知道再这样牵扯下去只会更有利于周子舒脱身,奈何颜姝仿佛后脑勺多长了一双眼睛似的,每当他想悄悄派人抄小路去追赶周子舒时,前面总会冷不丁地飞来一支箭或是其他暗器。颜姝也不往其他地方打,专门朝着他的脸上招呼,就能逼得他不得不闭嘴躲闪。

    忽然前方传来几声清脆嘹亮的鸟鸣,琼枝眼睛一亮,往前张望了一会儿,欢快地笑道:“殿下,是天窗的机关雀!”

    这是韩英等人在向她们传信。颜姝也笑了起来,她眼珠儿一转,回头狡黠道:“胡统领,今天就玩到这里吧,咱们回见啊!”说着便毫不犹豫地抬手,一箭射向了胡统领的马。

    这一箭来得又急又狠,胡统领只得跳马避让,任由自己的坐骑被一箭射翻。

    他有些狼狈地落在路边,看着颜姝等人干脆利落地加速跑路的背影,挥手让自己不知所措的下属们停马:“不必追了。”周子舒怕是已经和援军会合,此刻即便是追上他们也没什么用了。

    池枫将军先前所说的要护送颜姝回京面圣不过是她与皇帝早就商量好的借口罢了,但去京城和去四季山庄会有一段顺路,未免晋王再有动作,两拨人便决定先同行一段路再分开。

    周子舒此次虽然平安离开了晋州,但他在晋王手中时又是被喂软筋散,又是硬扛着药力动手,一番折腾下来让他本就不太好的身体雪上加霜,颜姝只好日日都抽时间帮他运功调理身子。

    这日颜姝照旧帮着周子舒调息完,刚从他乘的马车上下来,就见温客行正摇着扇子在队伍前方与池枫说着什么。在他们身侧,是一小队准备进城采买物资的士兵——池枫带着兵马,不好贸然进入沿途的城池,是以这段时间以来他们都是绕路从郊外经过,需要什么东西就派人进城去购买。

    颜姝好奇地凑过去,便听得温客行笑着说:“……这些时日光顾着闷头赶路,久不见人烟,未免有些无聊了。在下也想去城里逛逛松快松快,不知方不方便同将军手下的这些弟兄们一起去?”

    这可奇了怪了,赶路这几天温客行可是一直守在周子舒身边对他嘘寒问暖的,现在竟然对别人说在周子舒身边待着无聊?

    颜姝心思转了两转,高声叫住他们:“你们要进城啊?带我一起啊!我也要去!”

    池枫身为臣下,自然不会忤逆颜姝的意思。他转头又点了几个亲兵出列,打算让他们跟在颜姝身边听从吩咐并保护她。

    温客行则流露出了一点儿不情愿的表情,但也只有短暂的一瞬,旋即又被他掩盖了过去。他自然地顺口调侃颜姝道:“怎么?我们的公主殿下也闲着无聊了,要去奢靡堕落一下?”

    “那是自然。本公主就是爱好四处逛逛街花花钱,买一堆花里胡哨的胭脂水粉、首饰金簪回来把玩,你不知道吗?”颜姝故作骄横地回了他一句,转头又对池枫摆摆手,“我的身手池将军多少也是知道的,自保没什么问题,就不必让人跟着了,前呼后拥的一大堆人,反倒引人注目。”

    两人于是跟着采买的队伍一道,用池枫的手信进了城。

    甫一进城,温客行便迫不及待地与他们分道扬镳:“诸位弟兄身上还担着差事要办,在下便不多耽搁诸位了,待回程时咱们再一道出城。”

    颜姝也顺势吩咐道:“行吧,那我也自己去玩玩儿,你们该办事的办事去,等我玩完了自会来找你们。”

    一众人立时分作三路各自散去。

    温客行心中有事要避着颜姝去办,故意选了和她截然相反的方向走。颜姝顺着他的意,与他背道而驰,暗地里却动了点小法术悄悄追踪温客行。等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改了方向。

    温客行按照手下小鬼传来的消息一路疾驰到了一处暗巷,颜姝也掩去气息,远远地跟了过来。

    颜姝藏身在巷子拐角处的一堆破竹篓子后面,顺着温客行的方向看去,不由挑了挑眉:对面来的两人组合颇有意思,竟是一个毒蝎的探子和一个鬼谷薄情司的姑娘,这事儿居然还和自己家的小蝎子有关吗?

    温客行看到这两人时心情似乎很差,周身气势一下就冷凝了,语气阴恻恻地说:“蝎王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抓了我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女,就能威胁本谷主了吗?”

    蝎王抓了谁?顾湘吗?蝎王抓她来威胁温客行做什么?颜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隐隐又有些轻微的预感这件事可能与自己有关。

    鬼谷的人大多都怕温客行得很,那薄情司的姑娘见温客行这般模样,吓得立刻跪了下去,赶忙向他解释:“蝎王说,只要您将颜姑娘送回去,他就放了阿湘。”

    毒蝎的人则在一旁维护毒蝎的“威严”:“我们蝎王说了,温谷主从我们毒蝎带走了一个人,那我们自然也要从温谷主手上带走一个人作为交换。只要温谷主将我们蝎王的人送回去,温谷主的人自然也能回来。”

    这事居然真的是因为自己而起的,颜姝顿时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但这也不过是个误会罢了,并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温客行只要来找颜姝说明情况,两边说开了就很好解决。

    可温客行却好像并不打算这么做。

    颜姝跟在温客行后面,看着他从打发走了那两人后就一路都在沉思着什么,脸上并没有因为事情很好解决而露出轻松的神色。颜姝也在心里暗下决定:假如温客行回去后向自己隐瞒了这件事,那么最迟明日,她就去向周子舒“告密”,坚决不能惯着他这种有事不说的坏毛病。

    于是第二日颜姝帮周子舒梳理完周身经络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马车,让周子舒独自调息一会儿,而是支着头,一边等周子舒自行调息完,一边在矮几上写着什么。

    周子舒收势睁开眼,便看见颜姝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手上还拈着一张纸,纸上写到:“我敬爱的表哥,有没有兴趣听妹妹讲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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