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昭慎为了大皇子辛苦了半个月后，前朝又有了一道旨意。

    如昭慎所料，便是赐婚镇国公。

    赵玄猗有些惊奇，跟昭慎谈起赐婚时，小国公当庭竟有些抗旨的意思，便也觉得惊险。

    【当场袁却的脸就黑了，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陛下按下了。还说，陈国的小郡主，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让袁却这个武夫可不要苛待了人家。转头就将国书递给了使臣，命人退下了。袁却都没有机会分辨两句。如今使臣已经带着国书回了陈国。婚期，定在八月初七，只有不到三个月了。】

    赵玄猗常常与昭慎说起宫内外的人事，便也随着昭慎，不叫袁却小国公，而是直呼其名了。

    【陛下是担心袁却当场出声拒绝，那他的一切打算，就都落空了。】

    昭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估计过不了多久的端午祭上，袁却就要找自己诉苦了。

    端午祭是在太极殿。

    只有皇室宗亲。

    那天天气确实很热，昭慎穿着薄衫，在宫人的瑶扇伺候下，还是觉得热的心烦意乱。

    这个世界的端午祭和寒食祭一样，都有祭祀祖先的意味。

    但寒食祭更类同原世界的清明节，是祭祀祖宗。

    端午祭，却是祭祀五谷神明的。

    好不容易顶着大太阳走完了祭祀流程，皇帝赐了宴席。

    端午祭的宴席比较简单，主要的就是雄黄酒和糯米粽。

    当然，对于这些皇室贵胄来说，不过是尝一尝，吃个意境罢了。

    但昭慎却十分喜欢。

    她喜欢糯米，糯糯的口感，嚼在嘴里又十分有嚼劲。

    看着她鼓着腮帮子津津有味的将面前那个红豆蜜枣的大粽子吃下了一大半，徐司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便也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似乎看她吃东西，十分有趣。

    昭慎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在场人的眼神。

    她知道，不赶快填饱肚子，待会儿袁却过来，自己只怕是没时间再吃了。

    不负所望，袁却在宴席快要散场时，派小内侍送来了信。

    说愿在偏殿一叙。

    昭慎点了点头，在宫人的搀扶下，捂着吃着饱饱的肚子，跟着人去了偏殿。

    虽然是私下谈话，但昭慎还是不愿意在烦闷的偏殿里面呆着，便远远的偏殿外面青石椅旁的秋千架下坐下。

    袁却见状，也跟过来恭恭敬敬的拜见了。

    【皇后娘娘，安。】

    昭慎点点头，抬头看着这个已经愈发成熟稳重了的青年，嘴角不自觉的浮现起一抹笑意。

    【小将军如今，更有些国公爷的样子了。】

    袁却苦着脸，在宫人的引导下坐在青石椅上。

    旁边茶果酒水摆好了，才站的远远地看着，不好在近前听主人谈话。

    【娘娘可别打趣我了。】

    看出他的失意，昭慎也收起了打趣他的心思，板着脸一本正经。

    【我知道你心中还有菱华，可菱华已去。当初我便同你说过，你镇国公袁家一门忠烈，到你这儿又是一脉单传，你还有袁氏宗族一家子几百口人，不可能因为菱华一个人放弃余生。你终归，是要为家族传宗接代，保住你袁氏门楣的。那陈国的小郡主，若性子好些，你便待之以礼相敬如宾也就罢了；若性子不好，便少理她些就是，总归不过是好好养着不亏待了就是。她终归是远嫁。袁却，你要想着菱华的情谊，就该想到那小郡主的不易。这个世界终归不会如所有人所愿，终归是残缺有不圆满的。但那不是你的错。菱华若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若你心中始终过不去那个坎，我也不便劝你，只是你现在有犹豫，就该知道哪头轻哪头重。当初为菱华守陵，主动献出兵权，朝中将军多为皇帝亲信，你没有反抗的资本。】

    袁却听到最后一句，猛然抬头，【我……我从未如此想过。】

    昭慎点点头。

    【我自然知道你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害的百姓流离江山不复。】

    袁却眼中有些酸涩。

    他自然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母亲这些年来劝过他多次，也暗中替他安排过相亲。

    他都不愿意。

    母亲考虑他的心情，也没有逼他。

    这些年来，他从未与中宫有过密的关系，但他始终记得，那天他败退之后护送西酋公主入临安，端坐在那里那个绛紫色身影的谆谆劝告。

    他没有兄弟姊妹，族中兄弟，也多在军中各处戍守，身边的都是军汉，长辈也多是关心前途。

    每每谈起，都是说的袁氏将来，他肩上的担子和期望。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的情感。

    他和菱华，从来无人关心过他们的情感。

    他素来是个直爽的性子，有如此情谊却无人诉说，知道菱华可能要去和亲时，他几乎要疯了。

    他连上数本折子，请求再战，但两国和谈已成定局。

    收到菱华的绝笔信时，他才知道她已经走上了绝路。

    可看到菱华的交代，他对这个嫂嫂也不禁好奇。

    直到那日在东宫里亲耳听到她的话语。

    宛如涓涓细流，冲淡了他的悲伤，也浇灌了那因为菱华之死已经干涸的心田。

    那时他就下定决心。

    为了菱华，为了菱华尊重的人，他绝不会让她们不想看到的事情再次发生。

    所以拼了命也要赢了西酋这一场。

    如今再听见昭慎的关切，他原本焦灼撕扯的心，又渐渐安定了下来。

    她的声音，总是有这样抚慰人心的魔力。

    【娘娘。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晓、关切我和菱华的人。我知道我的责任，我也知道，我不可能为了菱华抛弃一切。我只是恨我自己，恨我自己赢了战场，却还是由不得我和菱华的心愿。】

    世间终无双全法。

    昭慎起身，叹了口气。

    走到袁却身边，伸手拍在他肩上。

    【菱华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她从前也过的很不好，但只要有人给了她一点点关爱，她还是会用最真挚的热烈去回报那一份感情。但就是这样的热烈，让你深爱了多年，也让我遗憾了多年。当初我没有看出来，没想到她会用那样惨烈的方式去表达她的意愿。可你不一样，她是因为孑然一身才拥有那样一腔孤勇的热烈，你不是孤身一人。若将来你与那小郡主之间有了龃龉，不妨劝她进宫来找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在宫里也孤单，你是菱华的心上人，我把菱华当亲妹妹，自然也当你是亲弟弟。袁却，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不得已。或许你心中有无数的怨愤，却又不知道向谁发。但很多时候，即便你明知道仇人在眼前，即便你知道最简单的报复手段是什么，却还是不得不的忍耐，不得不虚与委蛇，不得不让自己忘记那些仇恨。这样的人生，无趣又毫无希望。无论如何，活着，才能让未来有一丝光亮。】

    昭慎对青玄的重启提议，犹豫了很久。

    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她不知道，再来一次，她又会遇到什么人，碰到什么事。

    她不想再看到今生的一切重演，又害怕遇不到这些人。

    心中有了牵挂，就会畏首畏尾。

    即便她知道，只要她想，她可以在徐司忖面前再次拔下发簪插进他或者她的胸膛结束她的仇怨。

    但她却不能这么做。

    徐司忖一死，朝野大乱，就会有更多人因为她的选择丧命。

    她不能为了子设一个人，再害得世间多上数百数千数万倍仇怨。

    袁却伏案大哭，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在哭自己的身不由己还是哭菱华。

    他知道昭慎说的对。

    陈国的小郡主，不过是陈国委曲求全苟安一隅的下策。

    牺牲一个女子，换来朝野上下的安定。

    这是世间最划算的生意。

    【我知道了。】

    袁却从未在人前展露过如此脆弱的一面。

    昭慎也只是定定的看着，等他情绪好些，递过去手绢。

    然后又命人打了水来，重新盥洗束发。

    若非那红红的双眼还能看出哭过的样子，宫人们也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敢孤军深入西酋王帐的小将军，竟然也会有沮丧大哭的一天。

    袁却对着昭慎深深一拜。

    因为菱华，二人之间多了一些奇异的心灵相通的感受。

    明明昭慎比他还小一岁，但却如阿姊一般温和包容。

    和母亲的端庄哀怨不同，他能看出来，她心中也有愁苦，但却始终那么稳重自持。

    倒真不负她一国之母的声明。

    距离八月，还有两个多月。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咸月宫还是如往常一样。

    从赏莲花，到剥莲子。

    看着手里的莲子粥，她再一次喟叹起青玄的手艺。

    绵软的莲子，入口不苦，还带着莲花的清香。

    配上荷叶包裹闷出来的叫花鸡，是最好的消暑午膳。

    【青玄，你在当系统的时候，都是在记菜谱吗？】

    青玄一噎，摇了摇头。

    【小国公爷又送了几幅宋大家的字帖进来，说是给大皇子的。他近来几个月往中宫送的里屋，都快堆满库房了。】

    昭慎手里的汤匙一顿，【他的性子，到还真是直爽。喜欢谁讨厌谁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再送，恐怕就要引起朝野非议了。是该劝一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