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慎被他的目光刺的浑身不适,只好放下帛书,将银耳羹放到了徐司忖的面前。
转身欲走之际,却又被徐司忖环住了腰身。
昭慎一个不稳,落在他怀里。
【喂我吃完这碗羹汤,帛书我就盖印给你。】
【又或者,只要你肯如今日一般待我,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说话的声音缱绻,低沉温柔的不像他。
昭慎久久没回过神来。
待反应过来,脖颈上已经是一片濡湿。
昭慎忍了忍腹中的不适,努力克制自己想一巴掌甩过去的冲动。
毕竟自己在求人。
没必要争这一时之气。
昭慎伸手端起面前的汤碗,用汤勺舀了一勺,递到埋头在胸前的徐司忖面前。
闻到些清甜的味道,徐司忖抬起头。
看到近在咫尺的已经有些凉意的银耳羹。
眸中闪过一瞬的失望之色。
虽然是上好的银耳,但看得出来,只是膳房的手艺。
他想起去年无意中见到她和贤妃在院中饮用的莲子羹,那莲子似乎还是咸月宫自己种的。
虽有些不满,但还是张口含住了那勺子。
徐司忖皱了皱眉,任由着昭慎一勺接一勺的投喂。
似乎两人从未有过这样安静平和的相处过。
待汤碗见底,昭慎将碗勺放在桌子上。
昭慎看着徐司忖,目光诚挚,却并未言语。
徐司忖也不恼。
还是伸手从旁边的锦盒中,取出了那枚手掌大的玄玉印玺。
回到咸月宫,昭慎就命人烧了热水来。
从前倒并未如此恶心徐司忖的接触,但今日,不知怎么的,竟然感觉有些恶心。
青玄制了青梅蜜饯,昭慎素来好酸、辣口味的东西。
晚间的晚膳,也因为用了青梅,胃口大开,吃多了些。
便推着青玄在院子里散步。
【改日你用青梅泡些果酒吧。】
青玄却不肯,【你这些日子,越发爱喝酒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昭慎推着青玄走到了凉亭,却并未上去。
命人搬了桌案和椅子,就在池边坐下了。
【不过月中,应该陈国的使者,就要入临安了。】
青玄想起那日贤妃的闲话。
眉头也是一皱。
【想菱华了?】
和离的圣旨既下,宁安侯府虽然现在却无实证,但还是不得不放手让昭氏女回家。
昭慎的便宜妹妹,怀着身孕和离回家,虽然免不了一些闲话,但好歹及时摆脱了大厦将倾的宁安侯府。
不过似乎是就在等这一刻。
就在陈国使臣入临安的前两天,宁安侯府的罪证忽然就都查实了。
无论是老夫人牵涉谋逆的钦州盐田案,还是小侯爷的逼死人命。
中间还有各种侵占良田、强取豪夺之罪。
盐田案可大可小,往大了就是谋逆,小了不过是一桩贿赂。
但似乎徐司忖故意的,直接按照谋逆论,将宁安侯府一族男丁皆牵连流放了。
除小侯爷夺爵斩首,老夫人的家族也多被牵连。
其实按道理来说,宁安侯府乃是赤鸣郡主母家亲眷。
现在中宫尚在,皇帝却一点不念中宫的脸面,惩治起来毫不留情。
外面议论些什么,昭慎不想听。
她也不在乎这些。
原本就对什么门第豪族没多少好印象,她也无所谓。
只是事后细细盘算了一下,与她相关的直接亲族,都暂时是安然无恙。
但只要皇帝想,要牵连谁,那都是他说了算的。
对于后宫的女子来说,母族和子嗣,便是唯一可靠的依靠。
或许,徐司忖也是这样觉得的。
那日在乾元殿徐司忖的反常,昭慎并未往心里去。
她回头也问过青玄,那日与徐司忖到底细细讲过些什么。
但青玄都是讳莫如深不肯说。
便也只得作罢。
陈国的使臣入宫,自然也是有宫宴的,只是昭慎没多少兴趣,便称病并未出席。
但落在外人眼里,就是中宫因母族之事与陛下生了嫌隙。
后妃有没有活络起来的心思不知道,但前朝的猜测,却让昭丞相有些坐不住了。
明里暗里让人联络过昭慎多次,不过昭慎都没有理会。
她觉得,经历过和离的事情,她和昭氏已经算是两清。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在经历了这一番折腾之后,许是昭丞相看出来徐司忖有意收拢相权的意图,便有些着急后继无人的事情来。
偏偏此时,大皇子徐奉瑄生了一场病。
病倒是不重,只是普通的过敏。
他自小吃不得花生,那日是新来的一个奴婢,一时兴起做了花生酥。
徐奉瑄从小对此过敏,太医叮嘱过不能吃,但闻着香甜,便心存侥幸想着尝一尝或许不打紧。
就那么一口,徐奉瑄立刻就捂着喉咙倒在地上,脖子和手臂上冒出许多疹子来。
那奴婢吓坏了,急忙报了贤妃处,又请了太医。
不过索性所食不多,很快就救回来了。
昭慎一直关注着大皇子这边的动静,也很快就赶到了沧澜宫。
又担心是不是有人故意害人,这些年来屡屡有人暗中苛待于大皇子都被她挡回去了,虽然无人下死守,但毕竟如今后宫人多,人多便是非多,野心和欲望这个东西,是个人就有。
于是便亲自带着太医在沧澜宫守了一夜。
此事传出了宫,昭丞相想到昭慎入宫后多年无所出,也生出了让昭慎收养大皇子徐奉瑄为嫡子的心思。
于是便联络了几个低阶御史,让他们试探性的在朝堂上提起中宫多年无子,请认长子为嫡子的事情。
徐司忖当场不置可否,回了后宫之后,倒也觉得不错。
原本大皇子就是徐司忖故意留给昭慎的子嗣,只是当时昭慎不愿意。
如今旧事重提,虽然昭丞相的居心路人皆知,但他也的确想让这个孩子养在昭慎膝下,也算弥补昭慎不能生育的遗憾。
昭慎听闻之后,还是坚持拒绝。
但不知道是谁,将此事捅到了徐奉瑄耳朵里。
小孩子自小没有母亲,心事重,又刚刚大病一场。
一直觉得母后对自己不远不近,每每看着其他的皇子公主身边都有母亲呵护,自己也难免觉得难过。
他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妃,除了嫡母的厚待,再也没有谁真正对他好过。
却听到昭慎不愿意过继他为嫡子,心中酸楚。
顾不得大病初愈的身子,竟然自己跑到咸月宫门口来跪着,小小的人儿,却口口声声的说自己将来绝不会觊觎大位,只想成全一场母子情分。
看着孩子刚刚病愈的苍白模样,依稀还可以瞧出贺淑妃的脆弱和美貌,只是眉目间,多了许多愁思。
昭慎向来是个心软的,见此情状,也只能先将孩子带进来。
昭慎纠结了一夜,想着也不过是宗谱上记上一笔的事情。
总归照顾孩子的还是宫人内侍,自己不过担个名分。
从前如何往后也如何便是。
只能应下。
旨意定下来之后,徐奉瑄还是住在沧澜宫。
原本也离着咸月宫不远。
只是如此下来,中宫名下有了嫡子,后宫几个有子嗣的妃嫔,都不免有些颓然。
大皇子自小懂事乖巧,占着长子的名分,从前没有母妃在身边,又不得皇帝重视,本来不算什么重要角色。
如今,长子又占了嫡子的名分,那将来……
昭慎自然能想到这一层,便还是多从内府司调派了些身手好伶俐的宫人和内侍去伺候徐奉瑄。
只是每日早晚,难免要多跑两趟,去沧澜宫亲眼看着送了奉瑄去上书房,晚上,又要亲自去看着奉瑄洗漱收拾。
几日下来,人都有些萎靡了。
【我倒有些佩服起玄猗来,她日日要照顾两个那般小的泥猴子,还有心情来找我闲话家常,还要打理六宫事务。我只这一样事情做,便觉得腰酸背痛。】
青玄给她捏着肩膀,动作轻柔。
【你太过小心翼翼,才会紧张。还是在意大皇子的缘故。其实当日,你若坚持不允,想必他也不会为难你。】
从那天之后,青玄不愿意再说那个人的名字,也不愿意去称呼他。
昭慎叹了口气:【我并不是不想收养奉瑄,只是我想到他母妃的死,就总觉得过不去这个坎。说到底也算我对不住贺子衿。】
【你不可这样想。若没有你,他还是会那样做,他本质上就是那样的人,为了留住你,不惜留子去母。这样的事情经过了两次,你早该看透。动手的不是你,也不是你蛊惑他去杀了贺子衿的。这些年若非你对大皇子多番照顾,恐怕他在宫里的日子,会更艰难。】
昭慎怎么不懂。
她自然明白。
只是想到有人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死,虽然不是自己动的手。
但还是有些心塞。
或许是因为奉瑄如今已经身为中宫的嫡子,书房太傅对他的态度也越发严厉和恭敬起来了。
连往年一个月才能见一次的父皇,如今也是每隔两三日就要问一遍他的学业和生活。
虽然大多数,都是问母后跟他相处的一些小事情。
但他还是很满足的。
他虽然才五岁,但宫里无依无靠长大的小皇子,洞察人心是最基本的。
他看得出来母后对他很好,但这种好又有些回避。
他也看得出父皇根本就不是因为喜欢他才让母后养着他的,只是父皇喜欢母后,想让自己成为母后将来的依靠罢了。
如此,他便也越发用功。
这些年,每每有人要轻贱于他时,都被母后派来的宫女嬷嬷严惩。
数次下来,宫中虽然大多人都视他于无物,但也无人敢苛待他。
就为了这一层照顾,他也要好好读书上进。
将来,无论能不能承继东宫,他都要努力长大成为母后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