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慎嘴上没说什么,只是任由着他的情绪发展。
她没告诉他,爱一个人,应该是一件极体面的事情。
不是低声下气的当牛做马,而是平等的支撑和兼容并蓄的砥砺前行以及……无形之中的竞争。
所谓门当户对,其实也就是在基本对等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感情,会更加纯粹而真挚。
若相差太过悬殊,这‘爱’终归会不自觉的掺杂进去许多东西。
哪怕只是在心灵上的不对等。
也是极大的悬殊。
殊途未必同归,但若陌路相逢,那也必须是原本就走在一条路上的人才行。
她借着灯火望向那个身影。
忽然有些后悔起来当时的冲动。
她只是想要转移一下自己的心绪,却拉他下了水。
这很不道德。
徐司忖似乎很喜欢那几位新纳的美人。
接连几日宠幸过后,便下了晋封的旨意。
虽然不过是两个美人一位充容,但还是引起了原本后宫中许多妃嫔的不满。
她们大多是靠着家世和资历,才有现在的位分。
尤其是几位有子嗣的嫔妃。
那日许淑妃在宴席上与昭慎谈话一见如故。
这些日子倒是也多往咸月宫跑了几趟。
回回都能与赵玄猗碰上。
但毕竟是个性子比较张扬的美人,不似贤妃那般沉静,许多话,昭慎也不好跟她说的太透。
只是在她的妒火和无聊当中,一时抚慰一时又排遣。
初夏的时候,天气还不算炎热。
昭慎不喜欢冬天,在夏天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会更自在一些。
徐司忖自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咸月宫。
但前朝的风云,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赵玄猗在几次闲谈中,有意无意的提起钦州盐田的案子。
昭慎总是眼皮有些跳,但又说不好是什么感觉。
只是心里隐隐的不安。
而这种不安,在五月的第一天,被证实。
案子闹出来,是因为一个无辜丧命的女子。
四月二十八,宁安侯府的小侯爷,在咏阙坊饮酒的时候,遇上了一个貌美女子。
那女子是咏阙坊的清倌,的确貌美,那小侯爷不顾求饶和挣扎,拉扯着那小女子强行侵犯了她。
事后留了一锭银子就走人了。
本来就是秦楼楚馆的一段风流事,没人在意。
但谁知那女子原本是准备赎身的,经此一事,竟然自尽了。
后来家里人找来,不依不饶,才知道是小侯爷干的好事。
可巧就巧在,那女子竟然是吏部尚书家八岁上被拐走的三小姐。
吏部尚书的夫人是继室,就生了这一个女儿,女儿失踪之后和吏部尚书二人苦苦寻找了多年。
终于在得知了女儿最后被卖入了咏阙坊为清倌,却未及相认,那女子就因此自尽身亡。
老夫人在等待接人回府的时候,忽然得此噩耗,看着女儿被收敛回来的尸首那张和她年轻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哭的当场旧疾发作,竟然也跟着一起去了。
知道是宁安侯府的小侯爷干的好事之后,吏部尚书或许是因为妻女惨死咽不下这口气。
竟然当朝弹劾,拿出五年前先皇在世时的几封书信。
指认宁安侯府老夫人曾为了当年牵涉盐田案的亲眷暗中向朝中官员贿赂谋取轻判,后来又求助吏部尚书,将那亲眷调离了原岗躲过一劫。
吏部尚书将当初两厢来往的事情写成奏折,又递上了当初的调职文书等一系列物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请求陛下下令严惩。
可钦州盐田的案子,当初是赵玄策亲审的,虽然早已结案多年,但毕竟是涉嫌谋逆的大案。
当初武安侯之所以敢有恃无恐的谋反,就是因为掌握了钦州盐田这个聚宝盆,钦州盐田是大辰最大的一个盐场,几乎覆盖了大辰十之六七的官盐范畴,每年获利颇丰,别说官盐,就是剩下那一点点钦州私盐的路子,也是能养起数万私兵的财富。
所以武安侯之乱之后,钦州盐田的案子曝出来,才牵连了那么多人。
以至于直到徐司忖登基,都还在查这个案子。
赵玄策对于钦州案自认为是做的天衣无缝的。
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而这个宁安侯府,正是昭丞相次女所嫁的夫家。
昭慎只以为自己那个便宜妹妹不过是运气不好碰上个酒囊饭袋。
没想到运气这么不好,还碰上了个拎不清的婆母。
表面上看这案子是因为一桩风流韵事牵连出来的谋逆余案,虽然不至于牵连昭氏。
但总归,自己那便宜妹妹也还是那便宜爹的心头肉,出了这事,若是不能善良,只怕自己那便宜妹妹被牵连了,昭氏也不好过。
徐司忖当朝将吏部尚书下了狱。
又当众斥责赵玄策处置不力,罚了十庭杖命他戴罪立功重新彻查此事。
宁安侯府上下一干人等都被软禁在府中不能出门。
昭慎才知道,自己那便宜妹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昭慎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虽说这些人于自己没什么情谊,但占了原主的身子也就继承了原主的诸多纠葛。
况且之前果儿的事情,毕竟欠了昭丞相一笔人情。
如今她看着手中这封昭丞相请求昭慎在徐司忖面前求一封赐和离圣旨的信,止不住的心烦。
她还是不愿意为了昭家去求徐司忖。
先给昭丞相出主意,让他想办法先和宁安侯府的人协商。
宁安侯府这一代子嗣不多,眼下又是嫡子,若宁安侯府想要好好的保全孩子,就好聚好散和离了事。
但三日后,昭丞相又递信进宫。
话里话外,都是宁安侯府不肯和离。
咬定要扯着丞相府一起,想着有这段姻亲在,丞相府必然不会干看着宁安侯府遭难。
昭慎没办法,只好先去找了赵玄猗。
从她哪里委婉的打探了一下赵玄策把这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但赵玄策实在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在赵玄猗找上门时,就想到了昭慎乃至昭氏和此案的牵连。
便是死也不肯透露案情。
还说公是公、私是私。
赵玄猗欠昭慎的人情,他赵玄策日后如何报答都可以,但绝不能牵连公事。
但昭慎其实也没想过要赵玄策对宁安侯府手下留情的,只是想知道案子查到哪一步了。
说实话,若是不能顺利在钦州盐田牵连的官场贿赂案裁决下来之前和离,那多半自己那便宜妹妹腹中的孩子,要从生下来,就背上一个罪臣之子的罪名了。
宁安侯府的小侯爷的案子与钦州盐田案本质上没什么相关,已经在临安府下了狱正在审问。
但因为吏部尚书那个女儿毕竟之前身份尴尬,咏阙坊本就不是什么干净地方,是强迫还是生意,如今也只能听那小侯爷一面之词了。
但终归背上了一条人命,恐怕那小侯爷是没法善了了。
他母亲侯府老夫人又因为牵扯盐田案自顾不暇,根本就没办法再给她那宝贝儿子运作。
不得不说,死拉着丞相府帮他们一起想办法上岸,这条路还真是个办法。
毕竟昭老丞相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真要想办法把他们摘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可能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但这样的手段,昭慎不愿意,昭老丞相也不愿意堵上一生清誉。
如今看来,要想顺利和离,到还真是只剩下请陛下赐和离这一条路了。
中宫皇后虽然可以干涉命妇内事,但终归宁安侯府的小侯爷也是承袭了爵位的当朝仕宦。
若无皇帝首肯,自己即便下了和离的诏书,老夫人拼着一身尚存的诰命以后嗣为要挟,也是可以再告到内府司请求圣裁的。
不管怎么想,昭慎都得去找一趟徐司忖了。
这是进宫这么多年来,昭慎可以说是第一次踏进乾元殿的政事堂。
徐司忖坐在威严的幕帘后面,缭绕熏香之后,是龙椅上那个玄袍金龙的帝王。
昭慎从来没有见过徐司忖这副样子。
前世今生都没有。
这个国家的关乎社稷关乎百姓民生的众多决议,都是从眼前这张小小的桌案上被签发出去的。
哪怕是事关几十上百甚至千千万万人性命的事,也不过一张张纸笺承载。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晒在身上甚至有些发烫。
但自踏入这里,她竟然觉得浑身发冷。
徐司忖似乎意料之中,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处理手里的奏折。
朱批在黑白的纸张上,显得尤为刺眼。
【你终于来,我还在想,今晚要不要去咸月宫,给你一个台阶下。】
昭慎抬了抬眼皮,吞了口口水,还是放下了身段,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一旁的几案上打开来,端出里面的青瓷小碗。
徐司忖斜眯了一眼,心中泛起一阵愉悦。
面上,仍不动声色。
【陛下料定的事情,自然都脱离不了陛下的掌控。那我就开门见山,和离的圣旨,你要怎样才肯下。】
徐司忖停下手里的笔,抬头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
然后放下奏折,将旁边盒子里一封明黄的帛书拿出来,放在昭慎面前。
昭慎打开一看。
却正是她想要的和离圣旨,只是……未曾加盖印章。
昭慎探究的目光落在徐司忖依旧故作正经的脸上,似乎是有些疑惑。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轻易的答应?
按照徐司忖的性子,应该不会做什么亏本的买卖才对。
何况他早有准备,定然知道他们昭家需要这封圣旨,既然他知道,就不可能不求回报的做好事。
徐司忖唇角一勾,似乎心情很好。
他看了一眼昭慎手边那碗银耳羹。
【皇后不打算给朕吗?再搁一会儿,恐怕就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