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你错了。】昭慎站起身来，拍了拍褶皱的衣裙，【对无名无权的人来说，才需要‘谋’，对咱们这位权钱势俱全的陛下来说，那叫‘术’。术，乃王霸之道。】
昭慎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就知道徐司忖的野心远远不会止步于大辰之君的地位。
而他的野心，便如同罩在孙悟空头上的五指山，谁也逃不开避不掉。
当今大辰，一扫过去十年来的低沉。
国库因为前两年的吏治整肃查抄收回了不少的贪污款，包括西酋送来的赔款，是前所未有的充盈。
边关稳定，朝中除了相权制衡，再无可一家独大者。
军中将领，大半感恩他之前在对西酋用兵时的不计前嫌，都忠心得很。
顺时应势，他收买到的人心可不止朝堂，还有大辰的万千百姓。
无论哪朝哪代，对外军功强势，对内吏治清明，能安民休养生息，有好日子过，在百姓的眼里，天子便是圣人。
如今袁家被他捏在手里，其他的军功世族不是在武安侯之乱时被牵连抄家，也已经日渐颓靡。
在大辰历经十年低沉之后重新站在这片大陆上俯视周边万国之时，徐氏皇族也没有任何可以威胁这个皇帝的人存在。
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
昏君尚且能在这样的局面下保大成，何况徐司忖，根本不是昏君。
不得不说，他的确很会因势利导，乘风而上的扶摇之姿，成就了这个阴私冷血的帝王。
细细盘算了一下，昭慎忽然惊心，竟然发现，目前徐司忖面前最大的妨碍，便是昭丞相了。
昭氏与皇室宗族联姻，本就势大，如今唯余相权可以制约一二。
想来徐司忖会在昭慎多次的冒犯和刺杀之下还肯留着他，也有顾虑昭氏一门的原因。
但老丞相已经年高。
将来恐怕也没多少日子。
后继无人，只怕一旦昭丞相去了，朝廷百官便都只剩下任由徐司忖摆布的分了。
即便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昭氏门生可保昭氏一门平安，但毕竟没有资本就没有跟帝王谈判的条件了。
到那时候，只怕自己的处境也会更难。
昭慎回头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青玄。
感到了一阵心累：【青玄啊青玄，你我的日子恐怕没多少了。而若要重来，我们又能如何逃离大辰避开徐司忖的手爪呢？】
一阵沉默下来，几人各有所思许久没有再说话。
直到宫人进来，问午膳是否摆在院子里用？
昭慎点了点头。
看着宫人进进出出穿梭其间，桌上摆上了琳琅满目的饭食。
昭慎却眼尖的发现，最近咸月宫伺候的宫人似乎变多了。
【之前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挥退了众人，昭慎在赵玄猗耳边低声问。
赵玄猗险些被桃花酒呛着，咳嗽了几声，才慌忙放下，左右看了看，才拍拍胸口回应昭慎。
【姐姐之前说，让我查一查杨昭媛和四皇子的事情，有没有人在背后动手脚。刚开始我的确是什么都没有查到，本来以为没什么内情，没想到，却在一个奶妈哪里，发现了点东西。】
昭慎心里咯噔一下，心不在焉的吃着碗里的饭，耳边不停的回响着赵玄猗的声音。
当初昭慎在清远宫看到杨昭媛的模样，疑心到贺淑妃的死上。
便私下让赵玄猗悄悄查一下，没想到还真的会有发现。
四皇子出生后，需要奶娘，原本是由杨昭媛府里举荐上来的一个老奴的亲戚的，身世清白也可堪信任。
原本已经报了内府司过了文书就要入宫，但就在杨昭媛临产之前，那个亲戚却无缘无故生了场病。
内府司只好重新给她换了奶娘。
因为是内府司给的人，杨昭媛也没多做纠缠，当时四皇子生下来体弱，正值用人之际，便没有细查背景。
可没想到，那奶娘家世却是与杨昭媛家有仇的。
于是便暗中在小皇子的药上动了手脚。
以至于小皇子的身子在太医的静心调养下，反而越养越差。
生下来不到半年，就夭折而亡。
甚至就连杨昭媛的饮食中，也被人下了会令人丧失神志的药。
再回过头来顺着这条线往前查，才发现杨昭媛在怀着身孕的时候，就已经被人下了毒。
也就是说，根源，并不只是一个奶娘那么简单。
但是除了奶娘这条线之后，其他线索全都断了。
【那奶娘到底是何来历？】
昭慎还是隐隐觉得这件事与徐司忖有关系。
杨昭媛的样子，和贺淑妃实在是太像了。
如果赵玄猗见过贺淑妃的惨死的模样，也一定会忍不住怀疑的。
可当时见过贺淑妃惨死的，只有昭慎和霞梧。
【哎】赵玄猗却忽然叹了口气，【其实那奶娘也是个辛苦人。她有个妹妹，是个茶女。原本在一家茶行做事，那日奉掌柜的命令去少府丞府里送茶叶，哦，少府丞就是杨昭媛的母家。被杨昭媛的哥哥看见了，见色起意玷污了她。可茶女刚烈，当场就闹着要报官，少府丞担心事情闹大影响官声，当时正值陛下整肃吏治的严酷时期，便私下命府里的侍从将那茶女勒死后扔到了乱葬岗。又为了防止家人亲朋来寻，顺藤摸瓜将茶行知晓茶女行踪的掌柜、伙计乃至茶女一家都统统杀了灭口。最后伪造成了火灾和流寇劫掠。那奶娘刚诞下孩儿不久，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拼了命从火场里逃了出去，但最后，孩子还是因为在怀里捂得太久被闷死了。奶娘伤心欲绝，又恰好碰到内府司的人出去采买说起宫中几位贵人要生产准备奶娘的事情，提到了少府丞杨家的娘娘，她或许是给了什么好处，搭上了那两个内府司内侍的路子，才进了宫。】
昭慎静静的听完，眉头一直未曾舒展开。
【那杨昭媛怀孕时，又是谁下的毒？】
赵玄猗摇了摇头，瞬间觉得手里这清冽醇香的桃花酒也不香了。
【算了，你别再查了。就这样作罢吧。那位奶娘的事情，恐怕没法善了。只是恐怕少府丞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昭慎心里想着，却没有对赵玄猗说原因。
一个奶娘，死里逃生如何来的本事莫名其妙的搭上内府司的路子？
又如何知道少府丞就是害死她一家的凶手？
她并未报官，是谁告诉她凶手的线索？又是谁给了她毒药？
何况能在宫里下毒，还能斩断线索让人查无可查的，除了上位者还能有谁。
上位者有几人？
贤妃？许淑妃？
昭慎不了解许淑妃，但贤妃她还是了解一点。
但她同样也了解徐司忖。
这样的手段当初在贺淑妃身上已经用过一次，徐司忖的嫌疑是最大的。
若赵玄猗再查下去，恐怕会惹上徐司忖，那贤妃的安稳日子，恐怕也要毁了。
而赵玄猗能查到奶娘这条线，恐怕也是被他特意扔出来转移视线的。
区区一个少府丞，徐司忖手里能用的牌太多，大不了换人就是。
但她同样不能明白，徐司忖为什么会对一个昭媛下手。
杨昭媛既无什么显赫家世，也无威胁他的能力，何至于此。
甚至在她怀着身孕的时候，就下了毒手。
他对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倒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狠心。
不过昭慎不打算去找徐司忖对峙。
不是她不可怜杨昭媛，是她实在管不了这事。
杨昭媛如今被封在清远宫，能疯疯癫癫无知无觉的活下去，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非要搭上一条性命，至少昭慎是不愿意的。
青玄察觉了昭慎的异样，他同样想到了四年前贺淑妃的死因。
也出声劝阻赵玄猗不要再查杨昭媛的事情。
到此为止。
赵玄猗长兄是大理寺卿，他家一家子都是一板一眼的单纯。
除了长相性格外，追究真相和抽丝剥茧的细腻也几乎遗传的一模一样。
赵玄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昭慎和青玄的表情都不太好，也对那日昭慎在清远宫里的表现产生了疑惑。
【姐姐，当日你看到杨昭媛的模样，似乎就十分惊骇。难道，从前你见过一样……】
【玄猗，若你想在这看似平淡的后宫当中，继续看似平淡安稳的生活下去，就不要去看别人的生活，只看自己的。好好的顾好自己和孩子，永远不要去插手你无法控制的事情。你的夫君，是帝王。帝王是没有感情的。不要希望他对你有敬有爱，不要走错半步，把把柄递到他手里。或许我不该劝你忍气吞声温顺服从，但我只希望，在这个没有办法逃离的皇宫里，能好好的活下去。这个国家、这个朝堂、这个皇宫，所有人的命运包括他自己的命，都拿捏在他的手里，如果没有必然的把握或于生死不顾的信念，就不要犯上。但我也希望你能保护自己，你的孩子，你的心，才是你的保障！你要细心照拂自己，不要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要细心教养你的孩子，不要让他们也被掌控在别人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