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宫宴之上。
一如往年的歌舞,倒是看不出什么新奇。
昭慎恹恹的,不爱这些。
倒不如让她在后宫和赵玄猗、青玄一起烤一只羊腿并闷一只叫花鸡和辣炒一份仔姜兔子再配上冰镇的荔枝酒,才是真正的过年呢。
袁却袭承了镇国公爵位,这是第一回以镇国公的身份参加岁末大宴。
今日宴席与往日不同。
许是贤妃有感于那日三人咸月宫挖藕的经历。
在御湖旁的集贤殿设宴。
宴席外面,御湖边上,刚好有一片小小的梅园。
如今寒梅盛开,贤妃又命人了在梅园中放置了许多的灯笼和蜡烛,照的灯火辉煌。
闪烁跳动的烛火,印在湖面的冰层上,折射出的光彩,令人目眩。
有许多人不自觉的离席。
命妇和闺阁少女们,行走期间,罗裙轻摆,十分喜人。
不少男宾也有意赏梅,只是碍于男女大防,不敢轻易上前。
或许是看出了许多人的这层心思,昭慎一时兴起,便下诏让众人均可自行赏景。
不必拘束。
加上调了禁军过来看守园子。
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大不了闺阁女儿们,带上自家的父兄或三两成群,不必惹出什么孤男寡女的闲言碎语就是。
大辰不算太过拘束女子的朝代,但终究,还是有那层观念在。
其实也不过是人心中的一点成见罢了。
若有人将这样的成见给予一个合理的拆解,那人们,也是愿意暂且放下这个成见的。
袁却本想上前来与昭慎说话的。
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加之昭慎一直坐在亭上,周围围着宫中的女眷,便不好上前。
只好徘徊在湖岸边,找了个还算冷清的石头,自顾自的拎了壶酒,坐在灯影之间,自斟自饮。
【娘娘,臣妾兄长今日也在,臣妾,想过去,与兄长说几句话。】
平日里嫔妃们在宫里,难得与家中亲眷见面。
岁末大宴是遍邀临安权贵和宗室,只要家人在临安的,基本上都能见上一面。
也算是一点慰藉。
昭慎放下手中的盏子,抬眼,正对上赵玄猗略带欣喜的眼睛。
想到她的兄长便是今世的大理寺卿。
昭慎不禁也动容了半分。
【好啊。自行去便是了。】
赵玄猗本是负责宴席的人,不好随便离席。
所以才向昭慎告假片刻。
昭慎并不放在心上。
毕竟此处外围都是禁军,里面宫人侍从都听从安排有规有矩的。
而且四司六局的掌事姑姑,也不是吃干饭。
自然能容这片刻。
昭慎目送着赵玄猗的背影走呀。
身后传来了徐司忖的声音。
【皇后,不去见见国丈?】
昭慎都懒得回头。
什么国丈!
这厮朝堂上为了弹压平衡丞相之权,与昭丞相在政见上多有龃龉。
若非对她这个中宫深情错付,只怕早就与昭家撕破脸了。
此时却来现这个殷勤。
昭慎不想跟徐司忖纠缠。
便装作没听到,起身径直追上了赵玄猗的身影。
徐司忖见扑了个空,只好坐在昭慎的位置上,愤愤咽下了手中的酒。
昭慎也不好打扰赵玄猗与兄长见面。
她家中父母早亡,是赵玄策长兄如父将她和弟弟赵玄凌带大的。
如今赵玄凌也在去岁的春闱中得了个二甲第九名,也是徐司忖钦点的翰林学士。
家中虽然没有长辈,但这一辈三个人,因着长兄的教导,如今都还算混得不错。
自然感情甚笃。
昭慎不好妨碍他们,便干脆折向昭丞相所在的位置。
哪怕是装,她也得做个样子出来。
不能叫外面议论,说中宫与丞相不合。
昭丞相很好找,他乃文官之首,走哪儿都有一群文人士子围着。
见皇后前来,纷纷退开告罪,让开地方给这父女二人。
【果儿如何了?】
昭丞相对这个女儿上来不问自己安好只问一个丫鬟的脾气也算是了解半分,倒是没有计较,只是点点头,说:【她伤势养好之后,我将她送到了续临城老宅去了。那边清净,养老也好,找个人嫁了也罢,索性和你的心意,没什么卷入纷争的可能。】
昭慎闻言,倒是对昭丞相真心实意的有了几分感激之情。
【多谢...爹爹。】
这话出口。
昭丞相的孺慕之情也被勾起来几分,目光也不由得柔和了许多。
【你在宫中,过得可好?】
终究他是长辈,该他先关爱晚辈。
【很好。贤妃是个能干的人,今日的宴席,便是她一手安排的。我整日吃喝玩乐,倒是有些不务正业。】
【倒像你从前的性子,管事的活半分不干,一味的只顾自己。】
昭丞相不禁响起从前在府里。
赤鸣郡主去后,昭慎从小因娇宠过分,无心理事,便只能将偌大的丞相府交给一个管家来看着。
但终究管家是个外人,能力也有限。
他才会那么着急的将外室接回府里。
那外室本就是个多年前获罪流放又再赦免回京的世家孤女,从前的教养自然不是白费的。
只是回到临安之后,从前的宅子早就充公,即便赦免也没办法住回去了。
便颠沛流离,在街上卖女工手帕时遇上的散朝回府的丞相。
马惊了,掀了人家的摊子,就这么认识。
然后一往情深不可自拔。
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虽然有些对不起赤鸣郡主,但继室也实在是个老实人。
只是昭慎因为母亲的原因,对继室及继室在外面生的子女都有些不大待见。
但继室管家之后,的确府里安生了许多。
昭慎看着昭丞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觉得他或许是想到了从前的女儿。
自己终究不是人家的亲女儿,难免露馅。
便又装模作样的慰问了几句,就找机会脱了身。
偶然间,看到了那个稍显落寞的身影。
昭慎自顾自的叹了口气,唤来一个伺候的宫人,让他去唤镇国公家的侍卫来,带袁却回府去。
往回走的路上,在梅园的石板路上,撞到了人。
今日的场面青玄不适宜出现,果儿走后,她身边便没有什么信任的大宫女了。
只是内府司拨过来的能用的在咸月宫里管事,自己身边带着的丫头,她可能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如此,到有些尴尬。
她不认识这个人,但那人见她装束,却恭恭敬敬的告罪行礼。
【微臣冒犯!还请皇后娘娘赎罪。】
昭慎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便摆摆手扶着旁边小宫娥的手欲走。
那人却又开口了。
【多谢娘娘在宫中,照顾臣妹。妹妹自小长在臣身边,如今孤身一人在宫中生活,多谢娘娘垂怜,如今不但有了子嗣傍身,还荣登妃位。臣与臣家,无以为报。】
昭慎倒是有些惊讶。
【你妹妹是?】
【微臣赵玄策,臣妹赵玄猗。乃是圣上贤妃。】
昭慎这才借着烛火,仔细辨认起面前跪着的人的面容来。
那年春日宴上一面之缘。
她心中有事,没有仔细看。
如今看来,倒的确与赵玄猗有几分相似。
【哦。原来是大理寺卿。快起来吧。】
赵玄策站起身来,比昭慎直高了一个头。
昭慎倒是没有预料到,回忆当日,感觉也没那么高吧。
【大人身高八尺,是个伟岸君子。只是本宫这脖颈有些不舒服,我们还是岸边凉亭坐着说话吧。】
因为子设,也因为赵玄猗。
她倒是有几分和这个大理寺卿谈谈的欲望。
赵玄策面上微红,他倒是没想到皇后说话如此风趣。
他素来是个不苟言笑之人,还好当下灯火昏暗,看不太出来他的窘态。
昭慎带着人自顾自的往一旁的凉亭走。
身份高的好处就是,自己走到哪里,别人都要给自己让位置。
刚刚昭丞相身边的文官士人如此,眼下凉亭中那几位巧笑倩兮的官家娘子也是如此。
昭慎坐下,身后跟着的几个宫人便上了摆了茶水点心。
也伸手示意赵玄策在旁边坐。
赵玄策却有些局促,说什么君臣之礼。
【今日本宫只是想与你谈谈无关朝政君臣的事情,你不必拘束。本宫与贤妃,便没有这样多的礼数。】
赵玄策倒也不矫情,听昭慎这样说,便也老实坐下了。
【娘娘,想问什么?】
昭慎这个角度望出去,刚好可以看到她刚刚出来的那个亭子。
她原本的位置上,坐着徐司忖。
想到前世的大理寺卿褚子设死于前世的皇帝徐司忖之手。
再看到眼前的大理寺卿赵玄策,却深受当今的皇帝徐司忖信任。
昭慎有些恍然,这其中的不同,只有自己而已。
当初是因为自己,子设才会引来徐司忖的怨恨和针对。
如今,没有他。
赵玄策不也好好的活着吗?
她一时有些茫然,想到那日马车上的刺杀。
她忽然觉得,今生的徐司忖,多少有些冤枉。
【本宫有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刑案的。大人身处大理寺,自然常常接触各式各样的犯人和刑案。还请替本宫解惑。】
赵玄策点头。
【有一个人,他被指认杀害了另一个人。可他完全记不得他杀过人,但律法在上,他还是被判处了秋决。一个根本不记得自己杀过人的人,要为了一个自己不承认的杀人案去承担责任。赵大人,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