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见夜有些深了,便提醒上岸。
别出了汗又吹风,再累的两为娘娘感染风寒。
宫人们也都遣散了。
明日再处理那些藕。
三人简单清洗了一番,出来时候外面院子里已经摆上了青玄特意准备的惊喜:冰皮月饼。
还是葡萄、芒果一类西域水果馅的。
只留了两三个当班的侍从,和几个伺候小皇子小公主的奶妈,几人在院子里坐下来,看着下弦月,印着满院子的灯笼火光,对饮甘蔗果酒,吃了两只烤兔当夜宵。
赵玄猗看着冰皮月饼,啧啧称奇。
说没想到月饼还能用水果做馅儿的。
吃起来比临安天下楼的软酪还香甜,却不腻。
昭慎笑而不语,她原世界爱吃冰皮榴莲馅儿的,倒十分有些想了,只是眼下嘴里也没停下。
虽然中秋节早已经过去,但有兔子有月饼的,怎么不比过节的正日子宫宴好得多。
赵玄猗也是在昭慎这里偷嘴吃夜宵吃惯了。
现在每日午膳都要留着肚子。
为了维持苗条,还不得不每日跟昭慎一样,在院子里练一些奇怪的操。
倒是效果还不错。
当夜,赵玄猗倒也懒得折腾了。
索性就在南边的偏殿住下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
暖阳照在地上,池塘已经收拾好了,沙子沉淀下去,正是清波荡漾。
但昭慎和赵玄猗,却双双打起了喷嚏。
青玄沉着脸,亲自嘱咐人去太医院要了两剂伤寒的药。
又熬了看着昭慎喝下去。
昭慎苦着脸,青玄又忙端出早上刚蒸好的米糕。
适口又正好当早膳了。
粥是枣泥山药粥。
赵玄猗也跟着昭慎沾了光,吃了生平第一顿好吃的‘药’。
换季的感冒,不管是原世界还是异世,都没有让昭慎逃过一劫。
好在不严重,没有起高热。
只是打了几天喷嚏流鼻涕,不过两三日,便好多了。
天气好,昭慎和赵玄猗便裹着厚毯子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看着青玄忙着洗藕,切藕,晾干...
好在这几日都有大太阳,藕粉制作起来也不算太难。
青玄又加了些昭慎爱吃的葡萄干和栗子碎进去。
做好了烧了一壶烫烫的热水来冲调了给昭慎。
软烂甘甜,果干咬起来清脆适口,再合适不过。
【今年过年,小袁将军便能回临安了吧。】
昭慎意外的提起这个人来。
青玄都快给他忘了个干净。
赵玄猗听到,也是一怔。
随即又豁然开朗。
【镇国公世子?】
【是啊。当年他大胜还朝,却自请为菱华守梓宫三年,如今,也该回来了。】
【哎】
赵玄猗也是听过这段当初在临安城瓦舍里间传的沸沸扬扬的苦命鸳鸯的故事的。
菱华公主当初的年纪,比她还小半岁呢。
【前日我收到兄长的问安信,倒是提及镇国公可能时日无多,兄长近些日子都去镇国公府接过了一些本该镇国公节制的兵马司辖属。】
昭慎有些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
老镇国公当初便是因重伤退下前线的。
在临安养老多年,终归是年纪大了。
【小袁将军,别了亡妻之灵,又要去守父丧了。】
昭慎直感叹袁却命苦。
这样一个少年将军,本该是天之骄子的。
却因为一场祸事,打乱了全部的人生前程。
但那场祸事,遭殃的又何止袁却。
赵玄猗说起初雪时要来咸月宫烤羊腿。
昭慎便想起当初第一次带着她在咸月宫后院烤羊腿的霞梧。
那样绮丽的女子,本该驰骋在草原,找一个如意郎君赛马、滚草、弯刀射月...
却在这座四四方方的宫城之中,身首异处。
赵玄猗听到昭慎的叹惋,也觉得可惜。
【父丧过后,小袁将军继承了镇国公之位,恐怕又要开赴边疆去镇守西北了。临安城娇养出来的世子爷,也是西北风沙磨砺出来的小将军。咱们这些世家子,哪有一个人是为了自己活的。】
说完,她不禁转头看了一眼昭慎。
她认识的唯一还算过的自在的,就是昭慎了。
有时候她真有些嫉妒她。
有皇帝的耐心和信任,可以随意的对皇帝发脾气使性子。
有那样显赫的丞相家族和郡主母亲,从小衣食无忧长大后也只凭着自己的骄傲令先皇赐婚。
如今虽然与陛下不合,但也可以在宫中恣意生活。
无需顾虑任何事情,也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东西。
但随即,她又想到了兄长说的那个故事。
那个故事的主人公,当真是眼前的皇后娘娘吗?
时至今日,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主动要求赐婚,又三媒六聘十里红妆的江潭王妃,怎么会为了一个连兄长这个大理寺卿查了数年都一无所获的‘子设公子’那样狼狈哭求?
她身上或许还有许多她不曾看见的苦难和不得已吧。
她不该以为别人的人生就是万分顺遂无忧无虑的。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顾虑。
就像她,如今在外人眼里不也是位高权重,后宫之中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贤妃吗?
后嗣有望,地位稳固。
但她在初进宫时,也曾因为帝王的恩宠和薄情伤心难过。
即便如今权掌后宫,每日里操心的不是这宫长就是那宫短。
还有一双儿女要教养。
陛下这个当父亲的,更是鲜少关心两个孩子,只是例行的每月询问。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过的日子,在别人眼里又何尝不是风光无限,内里的辛苦,只有她自己清楚。
娘娘那样喜欢吃甜食,大约,也是心里苦吧。
初雪那天,赵玄猗如约而来。
三人依旧高高兴兴的立在院中烤羊腿吃。
四周簌簌而下的雪花,看起来比往年的初雪要大得多。
一时天地雪白一片。
池塘早已冻住了。
上面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的。
中间烟火缭绕,倒十分有些烟火气。
内侍传来一份前朝的文表。
说是陛下送来的。
昭慎接过来打开一看,是袁却的上书。
【镇国公去了。】
昭慎看完,神色怅然。
几人预料之内。
【青玄,你明日准备些奠仪,送去镇国公府。】
想必徐司忖是念着那年她着意去提醒他菱华与袁却的事情,知道她因为菱华的缘故也分外在意袁却的事情,才特意告知她袁却回临安的事情。
昭慎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便也命人切了一块羊腿肉,随着奏表,一同送回去乾元殿。
三年过去,袁却身材更单薄了一些。
面色也褪去了稚嫩和意气。
更显得担当了。
众人见了,也多是叹息和欣赏。
叹息前尘。
欣赏成长。
陛下和皇后都赐下了不少奠仪,倒是给镇国公府增了许多的哀荣。
在第三场冬雪之后,办完老镇国公的丧礼,他进宫谢恩。
特赦入了内宫去朝拜皇后。
昭慎见着他,一时恍如隔世。
【起来吧。】
袁却恭敬起身,落座在下首的椅上。
【你看起来,倒是成熟了不少。】
昭慎仔细端详了袁却。
袁却勉强笑了笑。
【这些年,我在菱华身边,也时长挂念娘娘。娘娘身子可好?】
青玄亲自上了茶,又奉了点心。
袁却似乎是认出来了。
有些惊讶。
但随即又意识到什么。
颇有些惊诧的站起来。
【怎么...】
青玄却只是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轻笑一下,退了出去。
【他的事情,中间很曲折。如今留在这里,是我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愿。】昭慎见袁却似乎有些不理解。
王青玄他是认识的。
从前的兵马司副统领。
后来的禁军统领。
只是他回朝时,便没有再见过他。
袁却自然不知道中间他和昭慎出过宫,去过草原、趟过大漠、翻过天山。
只是如今,每个人似乎都变了许多。
【陛下的意思,下个月初,你便袭承镇国公爵位。袁却,如今你是堂堂正正的国公爷了,袁家军在数年前边关大战中几乎精锐损失殆尽,你的肩上,还有你未尽的职责。既然已经和菱华好好告过别了,就不要再执着前尘往事。】
袁却低着头,半晌,才闷声回道:【倒是的确没想到,数年不见,大家都变了这样多。当年,娘娘的劝解之言言犹在耳,如今,袁却更不敢忘了。】
昭慎默默叹了口气。
【你挣前程不是为了别的任何人,不是菱华不是皇帝,甚至不是为了你的父母亲族,只是为了你自己。袁却,唯有活成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你才能好好的在这个不完整的世界活下去,未亡人,身上虽有亡人的期许,但终究,你只是你自己。】
昭慎的话如当年一样。
将袁却死寂的心唤醒。
袁却抬眼看着上首那个端庄华贵的身影。
忽然觉得她的存在有些不太真实。
她宽容大度又慈眉善目,坐在那里,像一樽,画卷上栩栩如生的菩萨。
菱华书信中那个端庄华贵有温柔知意的皇嫂,如今将对菱华的所有慈爱和温柔,又给了袁却。
他和菱华,第一回作为并排而立的良人眷属,便是在她面前。
袁却没再说什么。
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然后又跪下,给昭慎行了一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