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司忖闭上眼睛闭目养神,这样的伤口对他来说并无大碍,为了掩人耳目,他只是命人取了一件披风搭在肩上。
銮驾要进宫门,文武大臣送至宫门口就要散了。
皇后车辕中传来皇帝口谕,命新科状元辕门见驾。
肖戬来到皇后銮驾前时,还有些不明所以。
徐司忖挑开一旁的窗帘。
透过阴天惨淡的白光,昭慎顺着徐司忖的动作望过去。
白日下,那张脸便更不像了。
尤其是左边颌下的那颗痣,增添了主人的一丝精明。
他没有那样的精明,他虽是聪明的,但却也是耿直温和的。
即便有那样一双凌厉浓眉,眉下的那双眼睛,在看人的时候,也是温情的。
昭慎收回目光。
徐司忖和肖戬又说了几句话,见昭慎已经低下头去,便也放下了帘子,让肖戬回去了。
昭慎胸口好像有一直压在心上的大石头落了地。
不免自嘲一笑。
【哪里有六七分,不过三四分罢了。】
回宫后,赵玄猗依旧来过几次。
但连日都不见昭慎的身影。
只有青玄耐心接待着她。
皇帝也一连数日都在前朝忙。
听说新科状元原本是在翰林任职,忽然被派出去任巡抚巡视西北道的军务去了。
这原本是常事,只是如此一来,肖戬以翰林入仕宰府内阁的路,就要曲折许多了。
原本他是最被看好的宰相苗子。
而且素来喜欢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昭慎,这几日天气不错却都是将自己关在内殿闭门不出。
这样的异常,赵玄猗这样聪明的人自然能察觉。
定然是西山围猎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情,还是跟新科状元相关的。
但她也不是个爱多思的性子,别人不说,她便当不知道。
依旧日日去请安,并跟着青玄交接学习宫务。
梅雨季节到来之后,昭慎倒是难得开了窗户,听着雷声,望着窗外的雨帘,怔怔的出神。
她爱暖阳,因为如他一般和煦。
也爱暴雨,因为如他一般坚韧。
酷暑来临的时候,宫中已经有了第四个孩子。
是许修容的三皇子。
剩下的,只有怀胎九月即将临盆的杨昭媛了。
直到诞下三皇子,许修容进了许淑妃,皇帝似乎才想起几个皇子公主的名字和封号都还没有定下。
趁着三皇子的满月礼,便一并赐了下来。
赵玄猗的一双儿女,自然是最金贵的。
取了珏、壁二字,二皇子叫徐奉珏,大公主叫徐照壁。
湳昭仪的二公主,叫徐照溪。
许淑妃的三皇子,叫徐奉琌。
这场满月宴上,才是前朝后宫都和和美美的。
大臣们再也不用操心徐氏大辰的江山后继无人。
后妃们,也大多晋了位分有了自己的根基。
宾主尽欢。
徐司忖想着或许赵玄猗一个人忙不过,想让许淑妃与赵贤妃一同协理六宫事务。
但昭慎听闻之后,却让青玄上表阻止了。
虽然四妃之位贤妃为末,但好歹是平起平坐的一品妃。
毕竟赵贤妃和许淑妃都有皇子,让两个都有皇子的妃嫔分庭抗礼,难免后宫不合。
不会引出什么夺嫡之乱。
从前数十年大辰皇室陷入了后继无人的危机,但也不代表要走到另一个极端,什么几龙夺嫡的事情。
昭慎不想在自己所在的后宫里发生这样的事情。
而且,她也有些私心。
偏袒些赵玄猗也是有的。
青玄自然看的出来,便问要不要谏言皇帝改立赵玄猗为贵妃?
四妃之首,倒省去许多麻烦。
昭慎却拒绝了,这样更是树大招风,眼下她还需在贤妃之位上呆些日子。
若贸然改封,且不论家世如何,若只凭后嗣,有皇子的后妃现在不只她一个,难免让人觉得不公。
不如让她先在贤妃的位置上多待些时候,做出些成绩来,再赐封号上尊荣,也不迟。
青玄实现了他的承诺。
他请赵玄猗代劳,在御湖里寻了些好苗子,移栽到昭慎的莲池当中。
初夏时夜夜守在莲池边赏月观荷,到了季秋,青玄又神神秘秘的在太阳落山后,命人挂了满院子的灯火。
拉着昭慎系上襻膊,找了水浅的一处,下了池塘,去摸藕。
【上个月还在这里赏月过中秋,你做的月饼都吃完了,眼下看到这藕,我倒有些想吃藕粉了。】
昭慎看着手上刚刚掰上来的手臂长的嫩莲藕,脸上难得浮现了这大半年来最真诚的一丝笑意。
【你若喜欢,我定给你做。】
昭慎将手中的莲藕放到宫婢手中的藤盒里,抬眼就看到一身清爽的赵玄猗拉着两个蹒跚学步的小团子正迈过堂外的门槛走来。
【倒是忘了你。】
【姐姐倒是忘了我,青玄倒还记得。早几日便交代了我今夜天气好,说正是摸藕吃夜宵的时候,再过些日子,便更冷了,这院子里便只能烤羊腿吃了。】
赵玄猗脸上带着笑,揶揄昭慎道。
昭慎倒是不急,只是浅笑着应答:【看你像是瘦了许多,倒是我享清福了。】
赵玄猗却大方的将手中的孩子放开,自己走到池边脱了鞋袜就要下池来。
两个小团子看到昭慎,摇摇晃晃的跑过来一边一个趴在昭慎肩膀上抱着她的脖子,嘴里咿咿呀呀的叫着:【母后安。】
饶是再冷的心,在碰到这两个乖巧的肉团子的时候,也不免柔软了下来。
让宫人好生抱远些照看着,以防不慎跌下池来。
便也转身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赵玄猗走去。
【听说杨昭媛的孩子生下来有些羸弱,你可去看过?】
赵玄猗弯腰边在已经排了些水的浅池淤泥中摸索着,边昂着头对昭慎艰难的说:【看过,这两个月已经养好了些。但太医说孩子生下来有些弱症,只怕以后是个娇弱的身子。可惜了四皇子的身子,杨昭媛拼死拼活的,怀胎的时候便各种不适,倒是艰难的保住了母子二人的性命,只是眼下,母子俱损,都不大争气了。】
昭慎敛了眸光,也继续在淤泥底下摸索起来。
青玄在一旁轻声提醒说小心池边的岩石刮伤。
一边也注意在听着二人说话。
闻言随着昭慎一同,心里一紧。
【那你好生照顾着,若是有什么不便,便早来报我。】
赵玄猗拔起来一根足有半尺长的藕来,放在宫婢的藤盒中。
【姐姐放心,我特意多调了些人手去照看着,太医也专门拨了两个给清远宫那边,但愿好好照看着,能有来日。不过,陛下可能因此,并未晋杨昭媛的位分。但我想着,她本来就心里不好受,如此,难免让她更要多想了。姐姐,要不要上一份中宫呈表给陛下?】
清远宫就是杨昭媛的住所。
后宫不得干政,但在宗室和后宫的事情上,中宫是有调度呈表劝谏的权利的。
虽然这些事务相对于前朝的家国民生来说并不算紧急要务,但也是平等呈递到龙案上的。
【回头青玄斟酌着上个呈表吧。】
昭慎冷淡了下来。
在面对徐司忖这边,她实在是提不起什么热脸来。
不多时,三人也在季秋时节累的满头大汗,又乐在其中。
岸上已经堆满了三个大大的藤盒的莲藕。
宫人忙着拿下去清洗起来。
外面来人传话,说陛下来了。
昭慎站在池中冷着脸看着传话的内侍。
内侍忍不住在秋风之中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额上却在冒冷汗。
赵玄猗见状,凑到青玄耳边低声咬耳朵。
【姐姐还没原谅陛下呢?】
青玄也低声回:【半年没让进宫门了。】
随即嘴角又勾出一抹些许得意的窃笑。
自从西山春猎回来,昭慎或许是有了心魔,便不愿意再见徐司忖。
哪怕是他强闯进来,也必然是一阵兵荒马乱的打砸。
久了徐司忖也拿她没有办法。
又不想让她伤着自己,便只好妥协。
堂堂皇帝,只能在每月初一的宫宴上看一眼自己的皇后,别提多难受。
但那个‘惹事’的新科状元又已经远走西北道。
咸月宫针戳不烂水泼不进的,一时间倒没个泄愤的地方。
只能天天把自己关在乾元殿里看折子。
这半年来,政务倒是顺遂了不少,朝野一片赞扬明君贤后之声。
徐司忖难受,昭慎慢慢冷静下来,青玄倒是觉得乐在其中。
如此,能让他好好的守着她过安生日子,也算宁静祥和。
【没长眼睛吗?本宫与贤妃正有要事,请陛下别宫安置,少来我面前显眼。】
内侍嘴角抽了抽,这话他可不敢原模原样的回。
这半年来,自己这个差事当得可谓是胆战心惊。
一边在心里议论着怎么措辞回话一边往外走。
自从春猎回来,陛下硬是让他挡着没进过一回咸月宫的门。
哦,不。
他那儿敢挡,都是娘娘挡的。
内侍弯着腰揶着谄媚的笑,在徐司忖的黑脸面前,弯的嘴角都要僵了。
【要事?这么晚了,娘娘还和贤妃有什么要事商议?】
摸藕...
摸得开心着呢。
有说有笑的。
就听见您来了冷了脸。
平日里多和善的娘娘。
【额...后宫...司...膳的事情!陛下您知道,季秋已至,在有些日子就要入冬了,几位皇子公主并娘娘们的伙食,也要按照季节改动些好进补,尤其清远宫那边两位主子都身子不好,眼下正是要紧的时候。】
徐司忖自然知道这是推脱之言。
他也不禁按了按额头,摆摆手还是让抬步撵的宫人往回走。
小内侍见状,才算长舒了一口气。